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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会城市,有车有房,工作稳定,女乖妻贤……这样的生活状态,是湖北省武汉市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的员工、43岁的李向泽引以为傲的,他一度产生自己是成功男士的错觉。
然而,一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李向泽从云端打落至谷底。面对病床上至亲的痛苦呻吟,为治病而逐渐山穷水尽的家庭经济,李向泽这才发现,中年的自己,看似平顺、坚强,实则趔趄、脆弱,不堪一击。他能渡过这次劫难吗?
猝不及防:城市码字男身心俱疲
2017年12月底,最后一个工作日。忙完一天工作的李向泽,先后将幼儿园的小女儿与正读初中的大女儿接回家。
李向泽的爱人单位当天举办年会,保守估计也要忙到晚上10点左右。他为孩子们炒菜煲汤,父女仨吃完饭后,女儿各自在ipad上看动画片,李向泽则打开电视机,以放松劳累了一天的身心。
晚上8时45分,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系母亲的号码。短暂的沉默之后,母亲突然哭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李向泽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您慢慢说!”母亲泣不成声:“你爸爸他刚才还好好地坐在床上看电视,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就说不出来话了,脸也歪了,嘴里冒泡泡。”放下电话,李向泽迅速打车前往父母的租住处……
李向泽1976年出生在湖南省岳阳市的农村,父母均为农民。少年时期,像成千上万农民的子女一样,李向泽在求学、入伍与打工这三条“跳农门”的路线之间,选擇了求学。
穷得买不起一盒火柴的父母,咬牙支持儿子的选择,他们七八年时间没有换过新衣。有一年春节,手上仅有2元钱的一家人,空着手步行十几里给亲人们逐一拜了年。初中毕业后便外出打工的妹妹,也为哥哥的求学尽绵薄之力,从她每个月230元的工资中,拿出100元支援他。
李向泽本人则利用课余时间,在图书馆当管理员,到学生俱乐部做保安,给私营书店当店员,为城市晚报投递报纸,还给初中的小男孩辅导功课,并偶尔发表几篇豆腐块文章,想尽办法为自己筹集生活费,减轻父母的压力。尽管现实逼仄,李向泽的心却很博大,一如北岛所说:“那时候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庆幸的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已在武汉一家传媒公司就职的李向泽,遇见了自己的爱人。她来自湖北省黄冈市的农村。在那个盛行攀比的时代,他和同样跳出农门的爱人裸婚了。在那个租住的房子里,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爱情结晶。
其间,年过半百的父母,身体时不时有点状况,比如意外受伤、惨遭蛇咬、阑尾发炎、甲亢等等,总是让李向泽时不时揪心一下,但对于有情饮水饱的他和爱人而言,这只是幸福路上飘了点毛毛雨。
结婚8年后,李向泽带着妻女住进交了首付的房子。还没来得及庆贺自己结束漂泊的日子,李向泽的父母便相继大病了一场。
身为农民的父母,在城里住院治疗,成本是本地人的两三倍,手续更是繁琐上十倍。更为关键的是,身边除了李向泽和他的爱人,以及从婆家远道而来只能短暂停留的妹妹、妹夫之外,他们毫无亲人。那一两年时间里,李向泽第一次体会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独与恐惧。
这种无助感,随着父母病情的相继好转并康复逐渐消失。李向泽和爱人抓住机会,在工作上狂飙猛进,终于还清了房贷,还买了一辆经济型轿车。
基于对父母生病后身边需有人照顾的启发,且“二胎”政策已经放开,李向泽与爱人添了小宝。看着又一个健康活泼的小生命来到自己身边,李向泽浑身劲抖抖的,心里有梦想,眼里有光芒。可就在李向泽携妻带女奔走在“梦想与光芒”的路上时,父亲却再次病倒了。那种失而复得的恐惧与无助,再次牢牢地揪紧了李向泽的心。待李向泽赶到父母租住地并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最终将父亲送到协和医院时,离父亲发病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晚11时许,抢救基本宣告结束。医生告诉李向泽,其父是急性脑梗,脑梗面积非常大,约整个大脑的三分之一。一般在发病半个小时之内抢救最有效。目前已过最佳治疗期,病灶已经形成,担心引发脑出血,所以不能溶栓,只能保守治疗。李向泽听懂了医生的潜台词:父亲瘫痪几乎成了定局。
凌晨三点,李向泽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要回家给父亲取换洗衣服,要准备与治疗、住院相关的一些资料。室外,漫天飞舞的大雪,已将城市染得雪白。
父亲病倒后,李向泽的爱人什么也没说,迅速将在上海照顾孙子的父亲叫了过来当“救火队长”。有了岳父的帮助,李向泽才从惊慌与忙乱中稍稍平静下来。就在李向泽每天往返于家、单位与医院之间,祈盼着父亲能够重新站立起来的时候,临近中考的女儿,元月调考成绩出来了。
一向在年级排名前15名的她,元调成绩下滑至50多名。成绩公布的当天,大女儿回家后赶紧躲进被子,似乎这样就可以逃脱父母的责骂。
平时火辣的爱人,当天出奇地平静。倒是平时淡定的李向泽,当天情绪失控,将大女儿劈头盖脸地痛骂了几个小时。李向泽的语气带着满满的恶意:“考不上高中,你未来的路就将复杂、艰难百倍,你就等着吃苦受罪吧!”可怜的孩子一声未吭,一任委屈的泪水,将被子浸得湿透。
骂完后,李向泽走出家门,任凭刺骨的寒风,将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
人仰马翻:中年人的生活不容易
来不及梳理大女儿学习上的事,父亲的病情加重,医生建议尽快手术,为老人的脑血管搭上支架,疏通血管。就在父亲被送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李向泽的电话再次响起。爱人的哭泣声从电话那端清晰地传来:“小宝前几天咳嗽,我没在意。今天去医院检查,被确诊为肺炎,你赶紧回来!”
一边是即将被推上手术台的父亲,以及他身边目不识丁的母亲;一边是烧成了肺炎的小宝,以及痛哭无助的爱人。李向泽踉跄了一下,强作镇定地对母亲说:“您守在这里,我先回去一下。”来到小宝就诊的医院,医生毫不客气地将李向泽和他爱人训斥了一通,称如果再晚点送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检查,缴费,取药,上留置针,输液……医生称,肺炎最少要输液一周。以小宝的年龄,每次打针、雾化,最好夫妻二人结伴前来。
李向泽有种要被“五马分尸”的感觉,有个声音在内心狞笑着:“你想顾谁?你又能顾得了谁?”
从小宝就诊医院回家的路上,刘德华的歌声在城市的夜空中飘荡:“……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累/开始觉得呼吸有一点难为/开始慢慢卸下防卫/慢慢后悔慢慢流泪/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撑得那么狼狈……”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一片花白,李向泽使劲地摇了摇头,将眼泪甩满了一车。
手术后,父亲的病稳定下来。尽管仍卧床不起,好歹没有了生命危险,也能偶尔清楚地表达一下想法。医生和护士每次查房里都会问他:“你叫什么?”父亲说:“我叫老李。”“你儿子叫什么?”“叫李向泽。”医护人员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有时还会和父亲能动的那只手击个掌。
母亲也从极度的慌乱中平静下来。接下来的岁月里,父亲站起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40岁出头的李向泽正是打拼的年龄,而身为“码字工”,自己所处的行业此时正风云突变、危机重重,能长期伺候在父亲病榻之侧的,只有母亲。
没有文化的母亲,这辈子都任劳任怨。到了晚年,还得侍奉瘫痪在床的父亲。但体重不足百斤的母亲,却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她并没有觉得这是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只是觉得自己应尽本分。
母亲的淡然给了李向泽力量。父亲病重期间,很多亲友前来探望,包括那些和自己一样人到中年的哥们。他们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啜饮着生活的苦酒。苦酒的滋味,沒有质的区别,只有浓淡之分。
老赵是李向泽的大学同窗。父母早已过世的他,30多岁才娶妻生女。一向豪迈不羁的他,每每聊起女儿时,那甜软得发腻的语气,让人怀疑他不是那个原装老赵。可命运偏偏狠狠地捉弄了一下老赵。他的女儿在5岁那年,被确诊为白血病。
李向泽和同学们前去探望时,老赵说:“这疾病就像老天爷掷骰子,我女儿不巧被掷中了。”说这话时,老赵的脸上依然堆满了招牌式的笑容。可李向泽能够感觉到,笑容背后,有着无以言传的辛酸。
高中同学老古的父亲比李向泽的父亲早一年病倒,病情更严重,是肺癌。在农村老家,老古的几个姐姐对病中的父亲说:“你儿子在城里,先让儿子给你治。儿子山穷水尽了,女儿们再来接力。”
于是,老古和他爱人就将自己不多的积蓄一点点地送进医院,变成一瓶瓶药水,输入父亲的体内,延续着父亲的生命。老古的父亲终究还是走了。亲人们理解老古,他尽力了。
李向泽想起了儿时的玩伴老田。比李向泽小1岁的老田,几年前不幸罹患绝症。其父母为给儿子治病,倾家荡产,负债累累。但3年前,老田还是撒手人寰。那座新坟前,老田的父母哭得几度昏厥。
每一个中年男人,都扛着巨重无比的担子。目前没有扛担的,要么是时间延后了,要么是自己失去了负荷重量的能力。
与老赵、老古相比,李向泽没有觉得自己的负担有何特别之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遭遇的苦痛,还比他们轻点,少点。
而与老田相比,李向泽则更应该知足。那个和自己一起玩泥巴、捉蜻蜓的儿时伙伴,已经不在人间。而自己,至少还活着。每天睁开眼睛,能看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能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只要活着,就不能逃避;只要活着,就应该承担;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坦然面对:活出希望活出男人的赞歌
雪化了,天晴了。空气中虽然仍透着寒意,但明晃晃的阳光却给人以温暖和力量。
在城里的大医院住了一月有余,2018年1月底,李向泽征得医生与亲友的同意,将父亲送回了乡下。
那里,少了都市的喧嚣,多了乡村的宁静;少了昂贵的治疗费,多了持久抗争的能力与资源。
通过母亲的反馈,以及每天的微信视频聊天,李向泽能够感受到,父亲的病情正一天天好转。
2月,父亲能坐起来了;3月,父亲能扶着床沿站立了;4月,父亲能够艰难而缓慢地迈出几步了,一如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蹒跚学步。
与此同时,两个女儿也时不时给李向泽一些小惊喜。小女儿肺炎在一周之后痊愈了,大女儿经过两个多月的恶补,在四月调考考试中发挥正常,回到了平时的水平,并与几所重点高中顺利签约。
7月,大女儿的中考成绩出来了,以超出校线21分的好成绩被一所重点高中录取。9月,她被编入该校一年级两个最快班级的其中之一。
小女儿在幼儿园里平安着,健康着,成长着,快乐着。每天接到小女儿之后,应她所求,李向泽必然带她在幼儿园所在小区的广场上玩耍半小时左右。小宝在广场雀跃着,清脆的童音洒满了广场的每个角落。李向泽看着,听着,享受着每分每秒的幸福与快乐。
是啊,既然注定苦逼,不如坦然接受。何况,在苦逼的中年里,也有酒,有诗,有笑声,有欢乐。
那些曾经慌乱的情绪,那些不堪回首的苦痛,那些撕心裂肺的悲情,不妨变成酒的佐料,不妨作为诗的灵感,再揉点真诚,融些勇敢,就可以谱出一支曲,写成一首歌。
这首歌,名叫《苦逼中年男人的赞歌》。
[编后]张爱玲说:“人到中年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姜文说:“中年是个卖笑的年龄,既要讨得老人的欢心,也要做好儿女的榜样,还要时刻关注老婆的脸色,不停迎合上司的心思。为了生计、脸面、房子、车子、票子不停周旋。”
中年男人不如狗,这句话不是虚言。但正如文中男主一样,既然注定苦逼,不如坦然接受,在苦逼中,活出诗意,活出希望,活出男人的赞歌。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