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人物，除老子、庄周外，我以为纯阳真人吕洞宾最具仙骨道风，因此也成了他的忠实“粉”。在我眼里，吕洞宾是率性而为的神仙，除暴安良，嫉恶如仇，有时也会使点小性子，将事情给搞砸了，可谓“亦道亦侠亦俗人”。不过，道教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如今的地位多少有些尴尬，而我也一直想有一个与道教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非常幸运的是，丙申腊冬，我受邀参加“武汉长春观丙申传戒法会”，得以见证历史，一窥道教全真派门下的传戒科仪。
　　长春观位于武汉蛇山南麓，原本就是神仙出没的所在。有诗人曰“风樯动，龟蛇静，起宏图”。龟蛇合体为“天之四灵”中的玄武，也叫“真武大帝”，系道教所奉之神，主北方，象征水。传说道教祖师爷老子曾在蛇山驻足讲学，此后历朝都修建观阁，布法传道。蒙元大军南下时，全真派龙门宗创始人邱处机曾“一言止杀”，拯济苍生，所以他的门徒重建道观，以彰其德。邱处机是全真派北宗“七真”中的长春子，因此命观名为“长春观”。
　　大抵进过学堂的中国人都能信口说出《道德经》里的名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将天地万物的根源归于“无”和“有”。又曰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基本可以看作玄学的肇始，实际上就是“有”和“无”的转换。玄妙中的玄妙，即为窥探天地万物的法门，也就是“道”。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是不是觉得过于深奥？确实，要我说，“道”者，达成目标之方法也。例如道路，即从此达彼的途径。如此表述，是不是言简意赅？可是，这样说法，恐怕很难吸“粉”，弄不好还会被赶下神坛。好在这只是我的总结，非标准答案。我们不妨去拜访长春观的吴诚真方丈，姑且听她如何阐释《道德经》。
　　关于“方丈”，世人多以为是佛教术语。其实，方丈是道家传统的称谓，《庄子》曰：“方，道也”，《大戴礼记》载，“丈，长也”，就是指对有道长辈的敬称。道家讲“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所以道教十方丛林的最高领导者就叫方丈。几百年后，佛教传入中国，才开始借用“方丈”。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连称谓都被人抢去，道教是不是应该反省自己？
　　长春观坐北朝南，宫殿依山列建。走进山门，但见高檐翘角，红墙青瓦，真个是闹中取静的佳处，与墙外喧嚣的市井生活仿佛两个世界。所谓大隐于市，在这里修身养性，抱朴归真，想来也是妙极。穿过蓬壶、松岛，走走停停，有财神、三皇、七真、太清、吕祖等宫殿，一处平台有两层朱楼，门楣题“方丈”二字。周围高树垂阴，楚竹摇风，显得幽静清雅，的确没有辜负“十方丛林”的名头。
　　汉族神话里，东海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山，连秦皇汉武都曾派人求索。我去过唐朝皇城大明宫，中央太液池有仿建的三山仙境，足见皇家风水也要与“方丈”攀上亲戚。
　　吴诚真方丈走出门来，一袭蓝色道袍，肩搭白色围巾，十方鞋，登云袜，精神矍铄，仙骨道风。说起来，吴方丈年愈六旬，身为湖北省道教协会会长、武汉长春观主持，是中国道教历史上首位女方丈。她说，宗教不是法外之地，应当与时俱进，不仅要潜心修道，而且应洞察世事。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起伏跌宕颇为担忧，改革开放几十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但许多中国人却丢失了我们最值得自豪的民族传统。
　　吴方丈曼声细语，云淡风轻。我们就站在院子里聊天，气氛活跃而愉快。作为道教领军人物，她希望道家既能顺应潮流，又能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继承发扬。可是，操作起来却面临一系列困难，如政策与教规、传统与现实、继承与革新。
　　自宋以后，佛道相争，道家总是处于下风。如今的三山五岳，名山大川，多被阿弥陀佛占领，道家显得寂寥而无奈。甚至说到“方丈”，人们首先想到披着袈裟的佛门大和尚。当然，对此文化的碰撞交融，亦应顺其自然。而究其原因，想来也和道家则过于低调，忽略了包装宣传有关。
　　方丈学识渊博，著有《道德经阐微》，在场每人都获赠一本，而我更是有缘获赠她的诗词集。临别，方丈抱拳揖礼，口称“慈悲”。
　　文学作品中的道家，首推吕洞宾。“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这种境界，的确让人沉迷。唐人元稹有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可见修道还改掉了他沾花惹草的毛病。李商隐题道：“紫府仙人号宝灯，云浆未饮结成冰；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台十二层。”意境扑朔迷离，更具仙道情韵。
　　传戒法会是道教授受戒律的科仪。经过授戒的全真道士叫“戒子”，不仅获得戒牒，而且更加明白如何做合格的全真道士。全真戒律公开授受最初须经百日，如今只需二十八天。此次共有两百多位戒子临坛受戒。我们适逢最后两日，算来真是幸运。
　　是日举行“渡桥”和“破狱”科仪，即度亡法事。王母殿前，经师们穿着五彩羽衣，或念经，或奔走，或祭拜，如同一场华丽的汉服秀。我固然看不明白如此复杂的程式内容，但却听懂了其中一段祭文：“为争取民族独立、为抵御异族入侵、为维护领土完整而报国赴难的华夏儿女，说诸因缘，普得超度……”听得人心潮澎湃，几欲泣下，这才是我们自己的血脉。
　　这个季节，居然有只蜜蜂飞来，爬在正在插花的道姑发髻上。旁边的香客尝试驱赶，但又不敢用手碰触。小精灵爬来爬去，硬是赖着不走。“朝闻道，夕死可矣”，难道蜜蜂也晓得？道姑拿根花枝给香客，叮嘱不要伤害蜜蜂。香客挥动花枝轻拂，蜜蜂终于飞走了。道心慈悲，即使对微渺如蜜蜂。
　　我对道门，原有些误解，总以为许多年轻的道姑，束发髻、着青衣，是因为受过什么伤害，爱恨情仇或者悲欢离合，才会出家修行。其实不然，年轻的三目道人告诉我说：“我们和常人一样，要上课，学习棋琴书画，哪有时间伤感。”却是应了“要愁哪得功夫”。广东的钟荣从小受到爷爷奶奶的熏陶，天津的孟瑶则与父亲一起来到长春观。用钟荣的话说，她们学道，是想从各方面获得正知，修一个完整的自己。也有些例外，崇海、陈曼从小在庙里长大，看上去清雅飘逸，出尘脱俗，但我没敢刨根问底。长春观还有几位洋道士，有男有女，别有风采。
　　杨信然道长负责接待我们，他是三楚的才子，精通棋琴书画。要在古代，他应该会拿把绘着山水画儿的折扇，戴上纶巾招摇走过武昌街头，吟诗作赋，应酬唱和。可现在，道长的心思都在传戒法会上。他说：“你很难体会到我的心情，解放后只有四次传戒，上届在青城山，距今已十四年，以后能不能办，还很难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传戒法会。你知道，旅游景点可以经常举行活动，而我们的传戒法会不同，过去了就是历史，不能重现。所以，我们是在书写道教的历史。”
　　正说话间，有只猫一瘸一拐地走来，杨道长让志愿者将它抱到医馆。原来猫腿骨折，估计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愈合。
　　话说隋唐北宋是道家的鼎盛时期，涌现出许多天才人物，如孙思邈的《千金方》、李淳风的《乙巳占》，以及茅山派宗师司马承祯、吴筠等人的著作，在哲学、医学、天文及科技领域都有所贡献。然而，对于道教的某些做派，我也有诸多看不惯，如成仙、不死之类的噱头。
　　道教其实既是一种哲学思想，也是一种生活方式。道法自然，天人相应，清静无为、见素抱朴、坐忘守一是道教修炼的精髓。道家对其他宗教持宽容态度，杨道长认为宗教各有千秋，不管信什么，修行还得靠自己。重要的是，我们是炎黄子孙，而道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所以我们有义务了解道教文化。
　　杨道长教我们最常见的道家礼仪，右手握左手拇指，左手抱右手。据说这种抱拳揖礼源于古代军礼，因为军人右手持兵器，故而如此行礼。道家以左手为敬，盖因老子为楚地名士，楚人尚左，又以左手为善，右手为恶，抱拳揖礼则象征扬善隐恶。通常，汉族人相互也用抱拳礼，有些地方，古风犹存，到现在还使用呢！
　　武汉武昌区武珞路269号，即大东门附近，距武昌火车站不远。
　　门票10元，四季皆可游览。隔壁的长春观素食馆，是武汉最好的素菜馆，菜品、环境堪称一流，素包子、麻雀头为其招牌菜，价格自然也不菲；离黄鹤楼约4公里，可就近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