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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找一种对比,从这些作家、作品中挖掘具备“反衬”质感的东西
《相爱相亲》的剧本雏形是游晓颖大三时的课堂作业。
游晓颖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有门课叫“电视剧创作”,课程作业是每人交一个剧本。她想起了“大奶奶”。大奶奶是游晓颖爷爷的原配,生活在乡下。游晓颖从不知道这位“大奶奶”的存在,直到要回乡给爷爷迁坟,大奶奶才被提及。爷爷一辈子没回乡,大奶奶就一直未改嫁,等了他一辈子。
“我特别好奇,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独自一个人在乡下过了一辈子,也没人在意她的想法。我特别想用她的心情去‘过’一遍整个事情。”
游晓颖从未见过爷爷和大奶奶,手里有的只是这么一个原型,一段往事,“等于是虚构写作,我觉得,保持一定距离比完全沉浸其中更好些”。
戏文系有“外国文学鉴赏”“外国戏剧鉴赏”“阅读与鉴赏”,老师开出了长长的书单。“《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再到《到灯塔去》,那时候的我主动想去了解自己的处境,理解女性的命运,希望从书中找到答案。”她還学习萨特的戏剧作品,读萨特,又不可避免地接触到波伏娃的作品。“最开始是对他俩的感情故事感兴趣。我好奇,波伏娃宣扬女性主义观点,那她自己的情感状态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为剧本做功课的时候,游晓颖会看一些女性主义的书籍。她感觉到一种“内心想表达”的冲动,通过这些阅读,“其实我在找一种对比,从这些作家、作品中挖掘具备‘反衬’质感的东西”。
《相爱相亲》打动人的是细节,如皱纹一般,历历在目,无法伪造的细节。人物的细节并不是来自于“大奶奶”,而是游晓颖幼年时家中的一位租客。“我生下来的时候,她就守寡了,我叫她‘嬷嬷’,她一直租在我家。父母工作蛮忙的,从小嬷嬷带我。印象很深——在她的房间里,她抱着我,讲着乱七八糟的故事,有许多是我听不懂的。她的那种生活状态留在了我的潜意识里,写这个人物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
当我们身无分文、生活寂寞的时候,书可以告慰乡愁和寂寞
很小的时候,游晓颖读了《简·爱》,非常喜欢,之后一读再读。“长大后读《简·爱》,发现其中有许多‘玛丽苏’的部分,但简·爱的坚韧、逆势而为的心态、顽强的生命力让我感觉到一种力量。”特别是在“北漂”的阶段,《简·爱》伴游晓颖度过了黎明前的艰难时刻。
“一定有比我更难的年轻人,至少,我没住过地下室,但那份孤独感、寂寞感是相通的。”上学时,游晓颖缺乏安全感,容易焦虑,“看书独处,不用和人打交道,反倒让我觉得安稳。我享受读书,和身处书中的时空”。
阅读是不是理解世界的途径呢?
“它不仅是途径之一,而且是最便捷的途径。当我们身无分文、生活寂寞的时候,书可以告慰乡愁和寂寞,让生命的体验延长很多很多倍。我怀念埋头读书的时光,现在常被琐事缠绕,那时真的就是一心一意在读书。”
读大一时,戏文系要求的阅读量很大,一学期几百本,还要写读书笔记。临近期末,游晓颖接到奶奶去世的消息,“其实,我没在她的身边长大,对她的记忆很淡。但我突然意识到爸妈的长辈都没了,一个人在寝室里哭起来,心里好难过,也不知该怎么办”。
游晓颖一边在自习室看书,想想就哭,再想又哭。“也许,我哭不是为了奶奶的去世,而是觉得生命一下子就没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上次离开成都的时候,我还想着下回可以再去看她。”
死亡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当晚,我还记得看的是《三言二拍》。《三言二拍》里很多神神鬼鬼的故事,自习室常常只有一两个人,晚了,这些故事读来叫人毛骨悚然。但在那一刻,我愿意相信,也许,人真的有灵魂,有来世,善恶有报……”古朴的价值观突然带给游晓颖莫大的安慰,生命有去向,也有归宿。愈读下去,愈觉平静。
我们的家庭也会有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
编剧工作起码有一个好处,自由。
游晓颖早晨七八点钟起床,弄完猫——她养了两只猫,所以早上好多事情要忙,铲屎、刷毛、掏耳朵、弄吃的,差不多九点能开始写作,一直写到下午四五点。如果不需要外出和朋友见面,或开会,游晓颖就腾出时间读书。“坐地铁的时候我会带一本书——好在我基本上不用赶早晚高峰,北京高峰时段的地铁实在太可怕了,真的连包都打不开。现在,我基本会利用这些零碎的时间看书。”
有段时间,她喜欢看侦探小说,有段时候又想重读经典。总是书买很多,读得却很慢,常常会无意间发现“原来我还买了这本”,拿起来看一下,接着把和它相关的作品都翻出来。
游晓颖最喜欢的剧作家是尤金·奥尼尔,喜欢他的描绘一家人生活的《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因为是家人,他们了解彼此的阴暗面和见不得人的角落,互相诋毁,互相伤害,但是,我又能在其中体会到强烈的情感。因病染上吗啡瘾的母亲,吝啬的父亲——这些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无法了解,但通过奥尼尔的剧本,我看到父母和子女之间深切的隔阂和畸形的爱。”
读奥尼尔的作品,游晓颖的心像是漏跳了一拍。“我们的家庭也会有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只是以不同的面貌出现。我们也会‘互相伤害’,只是连自己都忽略了,忘记了。奥尼尔切入人物的横剖面,让我体会到创作能走多深。”
游晓颖记得人生的第一本书,是爸爸妈妈丢给她的《唐诗三百首》。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她绝对不会从第一页看起,而是翻到了《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此诗是武则天的二儿子李贤所写。当时,其兄李弘已被毒杀,李贤预感到自己很有可能会遭遇与兄长一样的命运,同时担忧幼弟,于是作诗《黄台瓜辞》,希望劝诫武则天别再残杀骨肉。
游晓颖写剧本《相爱相亲》,讨论家庭;她最爱的尤金·奥尼尔和契诃夫,擅写家庭;她的大学作业多有涉及“家庭”这一母题。“回头再想,《黄台瓜辞》也在讲母子关系,是帝王家的家庭关系。它是我读到的第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