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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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国钦,广东潮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作品散见于《作品》《花城》《延河》《散文》《美文》《草原》《飞天》《芒种》《红岩》《广州文艺》《电视·电影·文学》《散文选刊》《西部散文》《散文·海外版》《人民日报》等报刊;出版《心路屐痕》《梦年纪事》《青春笔记》等11部,书法集1部。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语在海外出版。获中国当代散文奖,首届秦牧散文奖,首届、第二届广东散文奖,第三届徐霞客游记文学奖,全国电视音乐散文大赛银奖等。
  车临东胜,我的心就一阵狂跳。小时候读地理,就知道在神奇的鄂尔多斯高原,有三座主要的城市,榆林、东胜、乌海。
  第一次鄂尔多斯之行,我虽然错过了东胜,却留下了一辈子难忘的印象。
  那是在1997年,广东省文联应内蒙古文联之邀,组织文艺家到内蒙古采風。接到通知,我直接从潮州飞到呼和浩特。跟我住同一个房间的,竟是大名鼎鼎的郑秋枫。
  郑秋枫是广东省音协主席,一个精干洗炼的“小老头”,尖尖的下巴,宽宽的额头,脑门已经禿到了头壳,永远是一副静不下来跃跃欲动的样子。眼前的郑秋枫,与想象中的音乐家好像联系不起来,与《我爱你,中国》好像联系不起来,又好像分明就是他。
  一个才情横溢奇思妙想的作曲家,没有时时处于“临战”状态,没有永远高涨饱满的创作激情,没有分分钟钟按捺不住的跳跃的艺术思维,不朽之作经典之作从何而来?
  郑秋枫一双白色的高帮旅游鞋,每天一个人早早地出去,又晚晚地回来。有一次我好奇地问他:“郑老师每天哪里去了?”郑秋枫闲闲地回答:“到回民区、玉泉区采风,看看他们的老厝老城,听听他们的长调民谣。”
  深入生活,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个道理,其实每一个扎根大地、每一个想有大作为的艺术家都自有深深体会。
  郑秋枫是一个干净利索的人,浑身上下看不到一点邋遢。有一天,我却看到,他把沾满黄泥巴的旅游鞋,拿到卫生间的脸盆里清洗,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浑黄浑黄的稠泥水,看得人有点胆战心惊。一会儿我进卫生间,卫生间里却整洁如初,井井有条,洗脸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一点都看不到有过任何脏乱的痕迹。刚才的担心烟消云散。一个好的艺术家就是这样,松下来可以放浪形骸,不拘小节,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紧起来又注意细节,处事严谨,设身处地,瞻前顾后。
  那天晚上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郑秋枫告诉我,他有好多音乐界的朋友,以后你们地方有什么活动,只要需要,他会让朋友们倾情帮忙。潮州有郑秋枫请来的音乐家朋友赏脸,会是多么的荣光。
  后来,内蒙古文联组织广东艺术家到成吉思汗陵采风。成吉思汗陵坐落在鄂尔多斯高原南部伊金霍洛旗甘德利草原上。汽车从呼和浩特出发,一路向西,路过包头、准格尔旗,我马上被一种前所未遇的壮观景象惊住了!
  只见高原上面,寸草不生,万千沟壑,扑面而来,咆哮喧腾,奔涌而下,其诡异惊心动魄,其突兀匪夷所思。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地形地貌,明明没有水,却仿若有万千瀑布,飞流直下,气势磅礴;明明是凝固的台地,却彷如万马奔腾,不舍如斯。我死死地盯住高原上这片苍莽浩瀚的凹陷盆地,任汽车百折千回,任思绪澎湃汹涌,却目不转睛。
  我沉浸在大自然鬼斧神工中还没有回过神来,汽车已经擦过东胜,向南,转向伊金霍洛旗。
  甘德利草原天高云淡,牧草只及脚踝,极目望去,无边的草原上,空旷寂寥,远处,只有成吉思汗陵三点琉璃的穹顶,丽日蓝天下,泛出幽蓝的祥光。
  晚上,我们就住在草原上的蒙古包里,这里,能望到成吉思汗陵的灯光。
  和我一起住一个蒙古包的是杜渐坤。杜渐坤以前曾任《花城》杂志的主编,现在是《随笔》杂志的主编。
  这天晚上,我见识了一个编辑家的风范。
  杜渐坤是一个精精瘦瘦的中年人,文质彬彬,含蓄内敛,完全是一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那天晚上,我们漫步在月光下的甘德利草原上,伴随着远处成吉思汗陵的星星灯火,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纵谈文坛轶事,中外文学,内蒙史地。
  风轻轻吹来,秋虫在黑暗里一声高一声低地鸣唱,露水使人感到沁凉。
  回到蒙古包里,杜渐坤盘膝坐在蒙古毡上,然后,掏出一把钢笔、一本32开塑面笔记本,凝神,静思,一笔一笔记起了当日采风的所见所思和日记。
  编辑家是雜家,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懂的编辑家,就是这样自觉训练和锤炼的。
  成陵回来,我们穿过四子王旗,到达乌兰察布盟察哈尔右翼中旗。晚上,豪饮的杜渐坤完全是一个性情中人,在蒙古包里,他因为哈尔滨电视台一个酗酒的摄像师无理地欺负一个女生,而跟他大吵起来。
  这是我见到的另一个杜渐坤。一个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为了保护弱小,也可以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回到呼和浩特,内蒙古文联组织我们参观呼市的历史文化,这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我问杜兄有何打算?杜渐坤说,我要去拜访冯苓植,来内蒙好多天了,不能再不去了。
  哦,这就是编辑家和作家的唇齿相依血肉联系。冯苓植是内蒙古的著名作家,20世纪80年代初期就异军突起闻名于世,其离群索居特立独行也众人皆知。他的《驼峰上的爱》《虬龙爪》等好多作品,广受好评。他的许多大作,就都是发表在领风气之先的《花城》杂志。
  有的编辑高高在上,有的编辑却鞠躬尽瘁。一个作者为什么喜欢你的杂志,投稿给你的杂志,一个读者为什么喜欢你的杂志,掏钱买你的杂志,杜渐坤的几件小事,从一个侧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再到鄂尔多斯,再到东胜,是2009年秋天,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举办首届中国西部散文节。
  《延安文学》原主编史小溪直接到延安机场停机坪接我,然后驱车绕过清凉山、宝塔山,抵达凤凰山下的圣地宾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然而,文学让我们鸿雁传书,心有灵犀,相亲相敬。就在圣地宾馆,我感受到了小溪对朋友的坦荡和赤诚。他看到我对西部民歌虔诚的热爱和由衷的感情,马上就在圣地宾馆七楼临街的窗户下,声情并茂地给我唱起了他心中永远挚爱的信天游:   发一回山水冲一层泥,
  交一回朋友蜕一层皮!
  吃一次豆角抽一次筋,
  找一次情人伤一次心。
  青石板上栽葱扎不下根,
  隔着玻璃亲嘴急死个人。
  光发短信见不上个人,
  害得咱落下个相思病!
  我们一早出发,去往东胜。
  汽车沿着延安、子长、子洲、綏德、米脂,一路向北。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梁梁峁峁,像一曲亘古不变的悠长调子,酸酸地回响在无边无际的天宇。生活在这块高原上的人们,祖祖辈辈,整天整日面对着这样的风土,他们的幽怨,他们的日子,也烙上了这块土地的印子。
  我靠着车窗,眺望着这块陌生又熟悉的土地。汽车沿着山腰,缓缓地从谷底盘旋爬起,窗外,满世界黄棱棱的沟壑纵横,深深浅浅,一层一层,一叠一叠;远远,有一孔两孔窑洞,打在山坳,一棵枣树,长在窑洞门口。
  汽车爬上塬顶,原以为马上就是下坡了,却意想不到塬上是平展展的台地,就像一块凸凹而起的平原。塬上开始有人烟了,摆摊的、拉话的、吸烟的、走动的,还有一两个小孩在玩耍。这寥寥的数人,马上生动了这一方空旷的塬上,也生动了这一路的寂然。
  这些零零落落的人烟,夜间都躲在塬下的山腰,几孔窑洞,挤挤挨挨,靠在一起。窑洞前有几棵枣树、柿树,几垛劈好的干柴,篱笆边有抬头、低头的山羊。
  公路穿过塬上,逶迤而去。
  远方,又是一峁一峁的山梁,一道一道的沟壑,一丘一丘的旱塬……从绥德到米脂,沟沟壑壑是越来越少了,一望无际的是坚硬的黄土地,这已经是黄土高原的边缘了。
  过了米脂是榆林,进了鄂尔多斯高原了。
  眼前又是一番蒼莽。沙地、草滩,铺地而去,一直蜿蜒,无穷无尽,直至天际。榆林是陕蒙的重镇,延安时期,陕甘宁边区覆盖陕甘晋绥的几十个县市,只有榆林是一处孤岛,直到1949年和平解放。以前,陕北的人民走西口,好多走的就是这条道。浩浩瀚瀚的毛乌素,吞噬了多少离乡背井的人。
  无边无际的高原大漠,日晒着地上的沙粒,风吹着路边的草坨。我们的汽车,就像一只甲虫,一路爬去,过了毛乌素沙漠,过了伊金霍洛,过了甘德利、成吉思汗陵,到东胜了。
  东胜的名字,取之隋朝的胜州。五代契丹辽国打败振武军,将胜州居民迁往黄河以东,胜州被废弃,同时在黄河东岸设立州治,因治所在原胜州之东,故取名东胜州,东胜之名遂始于此。但是,现在的东胜,与原来“东胜”,已经不是同处于一个地方。
  东胜是鄂尔多斯高原上一座古老而又新兴的城市,中国西部一座新起的文学重镇文学新城。“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使她名誉京华,中国西部散文学会,《西部散文家》《西部散文选刊》,也落户这座边陲名城。
  我的朋友刘志成,这两本杂志的执行主编,也是走西口到东胜的陕北人。我们一样,都经历了底层人生、底层生活、底层磨难、底层煎熬,童年、少年、青年,我们经受了许多困厄、许多颠沛、许多苦难、许多屈辱。小溪是地主的儿子,志成在东胜踩过三轮,我也在潮州拉过板车。
  文学,使我们拯救了灵魂,拯救了人生。
  东胜的古老,在于她的历史。夏商时期,这里就是熏育、舌方、鬼方等部落的游牧之地;春秋战国,秦昭王为了防御北方民族南侵,修筑了闻名于世的秦长城,至今,鄂尔多斯境内,仍保持着东胜至准格尔遗迹;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为了抵御北方匈奴进攻,派大将蒙恬,率军30万,从咸阳开始,沿着陕西淳化、旬邑、黄陵、富县、甘泉、志丹、安塞、榆林,进入内蒙古伊金霍洛、东胜、达拉特,越过黄河,通向包头西的九原郡,修筑了一条长1800里,可以并排行驶四辆马车的直道。这条直道,遇山开山,遇沟填沟。这样浩大的工程,竟在两年半时间便迅速全部竣工。这条直道的筑成,在当时曾使秦始皇的骑兵三天三夜即可驰抵阴山之下,出击匈奴。
  当年,修筑秦直道的堙谷,仍历历在目;用砂岩粘土夯筑的直道遗址断层,历两千两百多年岁月沧桑,不改风骨。
  登上东胜的城梁远眺,南北城梁,宏伟的直道遗址跃然其上,两千两百多年前人工开凿的四个山岭豁口遥遥相对,连成一线,撼动人心。由于年深月久,荒草丛生,极目眺去,直道遗址就像一条飘渺的绿色绸带,不绝如缕,伸向辽远无垠的内蒙古草原。
  这条直道,留下了多少故事。始皇帝死后,他的辒辌车,就由这条直道,运回咸阳;司马迁在泰山参加汉武帝的封禅大典之后,取道塞北,沿着直道,穿行于鄂尔多斯千里之地,回到长安。
  这条直道,也让我们穿回时光,回到史前。中生代恐龙足迹化石、河套人、乌仁都希山岩画、朱开沟文化、鄂尔多斯青铜器……
  东胜的新兴,在于她的神奇崛起。1931年以前,东胜衙署居无定所,两度暂厝包头,一度暂厝伊金霍洛旗。破旧的城区,凋零的人烟,荒敝的百业,一直是东胜的隐忧。20世纪50年代,随着包兰铁路的竣工通车,东胜的铁东,才慢慢有了一点城市的模样。而今,国家实行新一轮西部大开发,东胜终于以富集的“扬眉吐气”(羊绒、煤炭、稀土、油气)而闻名世人。过去的老城铁东,如今的新城铁西,再也看不到以往的羊肠道、走骆驼、黄泥屋、尘土扬的样子了。
  一座城市,懂得回馈文化,懂得回馈文学,懂得文化和文学的宝贵,懂得文化人和文学家的宝贵,这样的城市,我们现在还太少了。
  夜深了,在华世隆大酒店的窗口上,我听到了对面铁西公园的凉亭里,有人唱起了鄂尔多斯高原上的蛮汉调:
  准格尔是晋陕蒙的三交界
  蛮汉调是蒙汉人民的牵魂线
  ……
  责任编辑 王小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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