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故乡来(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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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克强,1947年生,湖北黄冈人。曾任《长江文艺》副主编、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委员。现任《中国诗歌》执行主编。1972年开始在《解放军文艺》发表作品;有诗入选《中国百年诗选》《中国新诗百年志》《湖北作家文库·谢克强卷》等三百余部诗选;著有诗集《孤旅》《艺术之光》《母亲河》等十八部及《谢克强文集》八卷。
  我想念的地方
  我想念那个地方
  有一脉清凌凌的河水 环绕
  绿树掩映的村庄
  黎明 当第一声鸡啼
  啼醒梦里的太阳 刚好
  照亮父亲挥舞的刀刃
  姆妈舀来河水倒进锅里
  催促袅袅炊烟升起 不屑于
  岁月苍白的回忆
  三月 油菜花笑望一河两岸
  穿飞花海的蜜蜂 唱着小调儿
  教父老乡亲酿造日子
  不等远来的秋风
  从满畈谷子低垂的头下醒来
  禾场却急切地敞开胸膛
  在繁花散尽的地方 有几个
  看似有点淘气的孩子窃窃私语
  望著枣树缀满的星星
  待等过年 惹人高兴的事
  莫过于点响辞旧迎新的爆竹
  和摸着口袋里的压岁钱
  我想念的那个地方
  就是我出生的那个地方 不然
  她怎么总在我的梦中
  回到出生地
  来得及抖落都市风尘
  村庄、河流和黄灿灿的油菜花
  迎面远远地拥抱着我
  风 像我一样自由自在
  阳光 也不像城里那么拥挤
  至于空气新鲜得格外迷人
  只是走在废弃的村路上
  那些浸在田畴里的方言俚语
  消解不了我的惆怅与迷惘
  这用泥土谷粒哺育我的故土
  这用炊烟野花让我认识人间的故土
  这用汗水农谚教我做人的故土
  有时停在时间之外
  有时又站在岁月之内 多少往事
  如烟如缕 浮在心头
  是呵 离开出生地多年
  无论何处 除了思念就是忆念
  要不 就梦回故土
  而今 抚慰我的乡愁引我归来
  不知能不能找到一块荒地 埋葬我
  落寞孤独的暮年
  农谚
  庄稼人可以不闻天下事
  但农谚必须牢记心里 只因
  农谚不只与农事相关
  当然 农谚都是由农事孕育
  那自然会与种子一起发芽
  也会与稻禾一起拔节
  与小麦一起抽穗
  更会与棉花一起吐蕾
  和油菜一起开花
  正因为如此 农谚才有了
  灶火一样燃烧的激情
  季节一样转换的跫音
  日子一样的通俗与朴素
  泥土一样的朴实与浑厚
  风雨有声有色的低吟
  平仄有致
  其实 农谚就是那
  黎明公鸡报晓的歌谣
  农家堂前燕子呢喃的细语
  农历深处布谷鸟催耕的啼鸣
  节令方言贴心贴肝的谈吐
  锄头睿智易懂的哲理
  庄稼人可以不闻天下事
  但农谚必须牢记心里 只因
  农谚不只与农事相关
  炊烟
  夕照的苍茫里
  卧在河边一个古朴的村庄
  抬眼不见一缕炊烟
  那被一阵轻风吹动 袅袅
  欲上青天的炊烟
  曾经 这村庄的上空
  除了无所事事漂泊的云朵
  最引我瞩目的 当要数
  母亲早早晚晚升腾的
  缕缕炊烟
  那早早晚晚袅袅的炊烟
  令我神往的想起
  母亲劈柴生火 淘米洗菜
  将一个个平平淡淡的日子
  烹调得有滋有味
  由此 我想
  那早早晚晚袅袅的炊烟
  不仅是母亲深情的呼唤
  更是母亲的爱 博大无形
  又丝丝缕缕
  如今 村庄不见袅袅炊烟
  那炊烟 母亲带走了吗
  民歌
  辽阔或苍茫的调子
  不是沾满田头地角的泥土
  就是从镰刀口里咯出
  当然 也不尽然
  若是大红“囍”字噙满泪水
  歌声也会乘风而起
  袅袅飘远
  诸如雪打纱灯时
  岁月的往事 无论欢乐或忧伤
  也会欢乐忧伤成一支曲子
  催人泪如雨下
  也是烟雨岁月与农谚
  也是血汗滋养的精神与酒
  更主要的是朴实无华
  还楚楚动人
  这不 当它成为一个节气
  覆盖乡村殷实的日子
  而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都由缕缕乡音喂养
  总之 与汗水和日子有关
  唱在农事与季节之间的歌声
  无论唱起 或者消失
  这些树
  这些树
  这些我离家时栽的树 早长成
  一片茂密的树林
  穿上草绿色军装后
  就要远离生我养我的故土
  我就在屋后的一片空地
  一口气栽了几十棵树   以纪念我十八岁的
  青春
  此刻 走进这一片树林
  不等我停下的脚步
  惊飞栖息树林里的几只小鸟
  只听一棵棵树 争先恐后
  向我诉说别后五十多年
  风雨云烟
  这个说夏季雨后的迷惘
  那个讲对抗冰雪的坚韧
  当我伸手轻轻抚摸另一棵树
  它低头悄悄告诉我
  那葱郁里贮存的葱郁 是它
  不可言说的心思
  如今 霜雪堆上我的双鬓
  可这些我当年栽的树
  却郁郁葱葱 依然年轻
  水边的桑
  这桑 这水边的桑
  是谁栽的呢
  如今 竟和春天一起
  长成茂密的桑林
  为了抵达春天
  这些从汉乐府走出的桑
  积攒了好几个季节的绿色
  还有不知源自何年何月
  流淌在血里的情
  也悄然萌动
  怪不得绿色的叶子
  充满动感 又水灵灵鲜嫩
  惹得一河两岸的女子
  怀着别样的情愫
  风一样轻轻走来
  舞动纤纤十指
  水边的桑 装满篮子
  楚楚动人的女子
  或紫或红 手摘桑歌
  流水般起伏涌动的桑歌
  蚕一样吐着相思
  与布谷鸟的歌遥相呼应
  水边的桑
  水做骨肉的采桑女
  采桑女与桑有关的故事
  年年 生动着春天
  野菜
  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亲切
  我又看见了藜蒿、苜蓿、地米菜
  瞧它们生机勃勃的样子 仿佛
  是在感恩阳光、雨露和泥土
  看见它们在地埂、田头和路边
  將贫瘠感恩出盎然生机
  就如同我生活在贫瘠里的乡亲
  不愿触动那一页记忆
  在那个石头都饥饿的年代
  幸有土地的仁慈与爱
  让一簇簇天然的绿色歌谣
  唱遍饥肠辘辘的乡野
  于是 我打赤脚的少年
  大半跟着这些深刻的植物后面
  挨饿的时候 让它们纯净的美
  润一润饥饿的嗓子
  如今 生活在今天的人们
  已不再为几株野菜弯下腰去
  但用野菜充饥的那些日子
  野菜还在营养着我
  故乡的雨
  走在故乡的土地上
  骤然 一场雨匆匆赶来
  像是特意迎接我
  缕缕雨滴 像是竖排的诗句
  不知道从左边吟右边读
  还是远处读近处吟
  比我更诗意也更有韵致
  是这边田里新栽的簇簇秧苗
  正张开嫩嘟嘟的小嘴吟诵
  那边刚刚含苞吐穗的麦禾
  似要与秧苗一争高下
  摇头晃脑 醉得不省人事
  最是田头地埂的野花野草
  在诗意而韵致的雨中无所顾忌
  按照自己的意愿 有红有绿
  最该感谢这场及时雨是我
  除了洗去我迢迢归乡的风尘
  更洗净我蒙尘的乡愁
  悼一棵樟树
  村头
  那曾引我攀枝掏鹊蛋的香樟呢
  那曾擎着绿伞给我避雨的香樟呢
  那曾绕树纳凉听老祖母讲故事的香樟呢
  我静静地伫立村头
  默默地悼念
  树被锯走了
  连眷恋的泥土的根也被挖走
  只剩一堆浮土
  埋着一个辛酸的故事
  堆起一句令人沉思的遗言
  留给远归的游子
  那孕育春光和童话的香樟呵
  那给我欢乐与忆念的香樟呵
  在我记忆的屏幕上
  你母亲般慈爱地站在村头
  不是么,你的叶子
  教我吹出人生最初的歌
  挥动沉重的铁锹
  (真想斩断权势与私欲的黑手)
  我以一个游子的名义
  在香樟的墓旁栽一棵小樟树
  然后用我久久思念故乡的热泪
  浇树苗快快成长
  活着
  坐在门前的槐树下
  坐在门前槐树的树荫里
  一坐就是一下午
  能清晰感受树荫的凉爽
  在这个没有风的午后
  坐在树下 就是坐在惬意里
  这是他儿时栽的树
  六十年了 树还郁郁葱葱
  可他却老了
  老就老呗 谁不老呢
  但他要像他栽的树一样活着
  活在季节的风雨里
  人老了 心还不想老
  他想像树上的鸟儿一样活着
  想飞就飞 想唱就唱
  他知道 与时光的对抗
  终要失去最后的气力 那就
  像枝头的树叶一样凋落
  此刻 他就坐在树下
  他说 这棵他栽的老槐树
  是他相依的兄弟
其他文献
他坐在车中,停在路边  想着把疑虑从身体中抽走  如蜘蛛吐出的丝  钻出窗外  擦肩而过的那辆车,拽住另一头  拉走,拉远  他的身体被掏空  一个软趴趴的皮囊  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闪念  中午的鸟鸣已与早晨的鸟鸣有所不同  是慣性的叫,还是坚持  反正我始终在听  我的睡眠不再重要  就像生命随时终结  就像悲观随时降临  如果可以,就跟随它们走去  遭遇天黑,以及月光中的魂灵
0.诗是从观看到达凝视。好诗中往往都包含一种长久的凝视。观看中并没有与这个世界本质意义的相遇。只有凝视在将自己交出,又从对象物的掘取中完成了这种相遇。凝视,须将分散甚至是涣散状态的身心功能聚拢于一点,与其说是一种方法,不如说是一种能力。凝视是艰难的,也是神秘的。观看是散文的,凝视才是诗的。那些声称读不懂当代诗的人或许应该明白,至少有过一次凝视体验的人,才有可能是诗的读者。  1.诗是以言知默,以言
有身披星月的人,疾驰而来   踏碎我心中江河   多年后,任凭我怎样打捞   草原上再无风声鹤唳的踪影   只是,只是马蹄下的野菊和苇草   在每一个深秋,一茬茬沿着铁轨   蜿蜒盛开   就像命运的轮回。记忆   只忠实于感受,从不听从安排   错乱   夜凉,如十月屋檐的雨滴   青蛙在一声声数着黎明   我拨弄手表的指针   一下,两下,三下   在四月的黄昏停留   积聚了一整个春天的雨 
诗歌越来越多地靠近我们的生活,从不同渠道,以各种形式和姿态。  每一首小诗的降临,对于我们,都仿佛在不经意间,如果说我曾为它做过什么准备,那就是我无法躲避的生活所带给我这一切,让我经历,并沉淀于我的生命中。这些经历让我欢喜,痛楚,反省,觉悟,并迫使我适时将它们记录下来。也因为这种方式的情绪释放,让我一经使用便爱不释手,让我通过诗歌不经意间找到了灵魂的安放之所。  我无法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写诗,为什么
蚯蚓  在七月,当蚂蚁围上蚯蚓的尸体,  我用坚韧的鱼线把斧头,  吊在床头。  “命运就是概率。”  窗外的金丝桃从全盛到衰败,  在不均匀的日光里,仅存的花丝摇晃。  它们是时间上的异乡人。  它们日日夜夜在钉子上行走,  于我——  當丝线发出橡胶虫子关节的声音,  斧柄上长出青苔  变成一具锈迹斑斑的尸体  我在它下方抱着膝盖  然后想到了一条蚯蚓的死亡  它被蚂蚁爬满全身,彻彻底底死了 
幻想螺丝的回答之说  目测过羽毛的尊严,和统计学的歌喉  有人给自己回了两行信,字弯如钢  理性的算盘珠子,在湖底滚落  你可以称之,球状的哨兵正在痉挛  在黑豹的秘密学领域,风翻动水窖的衣领  我在里面看见,雪山轻轻奔跑  像拄着麻雀的翅膀。趁天黑以前  在你红色的圣城饲养一群白鸽  它们是卸下来的佛骨,被子弹打进胸膛  今夜,我是失控的风筝,在错误面前  把自己雇佣给公鸡。头悬梨花  在灵柩里
从未如此  仿佛,秋天正从万物的明亮里  逐渐退隐,变得灰暗。  我们落入了路的绵长之中  随着绿色  一同包围了这些树和叶子  我梦想着四下无人的寂静  那星星一般的路  正在远方轻轻闪烁着  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闲聊  任由话被说错  让此刻充满夜晚的味道  阳光游走,我们从风里溢了出来  虫子用一根丝,吊着羽毛般的自己  轻盈又自由  我用缓慢,用迷失  爱着错落的紫薇,如同诗句被分行  听
低垂的黄昏,默默隐于树林  蛙鸣响在寂夜  好久没和父亲聊天了  他沉默的时候就像这块石头  小时候坐在石上  听父亲讲故事  许多情节早已生根发芽  就像這些会呼吸的树  石头的根扎在这里  如我故人。直面于我  可以卸下所有的面具  与它一起落泪,一起回忆  树木葱茏,石头依然年轻  在风里雨里打磨出自己的个性  没有了棱角,依然坚硬  如我逝去多年的父亲  致孤独  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沉
一排沉默的桦树  立于冬的边境  守卫  冷峻的白  和一枝翌年春色  它们提前  为冬天预留雪窝  它们会在  春天到来之前结痂  让树梢长出年轮  迎娶报春鸟  水汽会凝结成海  眼中的冰凌  被盘桓多时的阳光驱散  成为清晨  仅存的一片叶子  花朵会随时离开  花朵会随时离开这个世界  就像我會随时倒下  总在猝不及防的时候  或是在黑夜,或是无法预测的道路塌陷  或像一只惊鸟撞击玻璃,或
清空锁内所有的纹络  一段姻缘,不再纠葛  锁,如释负重  识别窗空空地亮着  酷似充满怨愁的血红眼睛  一夜间,百病消除  一道门槛,将内外之间  安放着千山万水  两枚倔犟的指纹  在锁腔内共度十年之痒  十年之殇,依然未能  找出它们的共性  观察镜爬到上方  将亲近的身影排斥老远  彼此看见的幻影,腰间  依然揣着幽暗的刀  指纹锁并不理会:那些  曾经,密密纹理间的仇恨与缠绵  只警惕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