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华的绘画手艺:素造之物的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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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门古老的手艺,绘画需要保留其独有的手感,表现对象之物的质地,这就需要持久的手艺训练,需要对物性有着准确的观察。
  当我看到李宝华的人物画与静物画时,我感受到一种新的古典气质,我并不想直接说这是一种新古典主义,我宁愿说,在概念艺术的求新令人厌倦之后,一种追慕古典的情怀开始出现,即面对现代生活的瞬间与破碎,古典的坚实性以其古意融入到现代生活的迷离之中,将弥补现代人脆弱的情感。出身于上海的李宝华与生俱来具有一种古雅的气质,他20世纪90年代去往澳洲后,以其娴熟的描绘技巧画出了一些可以说是经典的肖像画,比如《霍克夫人》等作品,一方面是极端的古典写实,人物造型准确,捕获人物的瞬间表情以及内心的渴望,人物所处的空间安排异常讲究,要么通过窗格子透过光线,要么处于房间中心的位置;但另一方面,这些人物的衣褶以及面部表情,似乎被覆盖上了一种金属铁皮一般坚硬,散发出一种冷感,甚至是一种物感,但是又并不生硬,而是柔婉协调,似乎让这个人物内在的严肃性显露出来。
  绘画同时也把时间凝固起来,把一个日常的瞬间固定下来,不是照片式的固定,而是在总体氛围的冷感以及阴影之中,融入建筑物的块面,玻璃的透明与坚实,这些要素与人物造型上的金属块状感一道,构成了一种距离,一种我们观看者与画面之间不可克服的间距。让我们冷静地观看,这个人物看起来熟悉真实,但却遥不可及。她或他处于他们自己的艺术世界里,而绘画乃是对这个世界凝视间距的塑造。绘画所带来的这个冷距离,需要艺术家独特的感受性,在李宝华这里,则是金属一般的冷感带来的。
  通过作品上金属般的冷感与硬度,我感觉李宝华似乎把“人物”画成了“静物”,有着一种冷静的观察与细腻的品鉴,这启发了李宝华后来的静物画,但恰好倒过来了,这一次,则是把静物当做有着内在表情的人物来画。
  李宝华在旅澳期间还画过其他人物,都具有一种内在的沉思,似乎只有足够的冷感与强度,一个人才可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身体周边的事物扭结在一起,安静与纠结,一种充满矛盾张力的情绪同时透露出来。李宝华并不刻意去描绘人物的表情与内心,而是通过波折的笔触或者细腻的塑造,带来油画颜料自身的强度,强烈的油画性体现出李宝华对绘画的敏感。
  当他回到上海后,在描绘日常生活的室内人物时,传达出时尚趣味的同时,还有物的细腻,物的声响,比如《曲终》中那个留声机上停止的乐音其实还回响在画面上,画面建构的是一个回声空间,对具有音乐回声空间深度的打开,让李宝华作品具有一种内在的情感深度,让“物”有着一种形而上的品性,李宝华无疑是莫兰迪的优雅后裔。
  随后李宝华把这种形而上的品质在静物画上表现得更为充分了。这些静物画看上去被挤压过,有着强烈的肌理触感,物的凸凹感被凸显出来,静物画的不安感就被加强了,这种刺耳的音调如何平复下来?画面似乎还残留着被挤压过的声响,那种强烈的质地如何平衡?画家以整个调子的冷色,以米色为基调,让整个画面在平面与背景之间形成稳定的结构,整体氛围的含蓄平息了物的痉挛,事物的安静与内在自持就被李宝华传达出来了。
  这是经典的静物画,尺寸不大,但那种含蓄,那种物的内心的痉挛——如果事物也有着“物之心”的话!把静物的静态通过与物的痉挛对比更为含蓄地画出来了,色调迷人的灰白色或米色,平面上装饰性的肌理暗示事件的痕迹,总是被挤压或挤扁了的瓶子,似乎还有揉捏的手感余留在事物上,正是对这种揉捏的手感与手气的余留,让这些静物画充满了迷人的气息,事物幽暗婉转的音调通过画面暗哑的色调或者光色传递出来,事物停留或者站立在那里,显得孤独,但绝对自立,似乎这是艺术家独自漂泊的见证,因此其中有着一种让人心动,乃至于心疼的美。
  李宝华的作品上,有着现代性忧郁的隽永,这是久违的美感的回归,这是上海大都市现代性以来对匿名主体性的卑微见证。
  有时候,静物画上削去一半的苹果与挤扁的塑料瓶并置着,苹果被削去一半,暴露出物性内在的性感,这是一个异常迷人的变形与梦幻一般的重叠,而与之不相干或者内在隐秘相干的,与之同在的是一个挤扁了的一次性塑料杯,柔软之物变得坚硬,切开的水果具有一种切片感,两个不相干之物并重起来,却带来难以言喻的关系,这些日常之物获得了它们的物性,某种命定感,它们注定如此,但是它们保持在那里,那种半音调的形而上学,那种收敛的尖锐,总是被画面的总体上的冷光所收敛住。
  把人物画得具有一种金属的冷感与硬度,而又把静物画得有着一种人性的隐痛,在灰心与绝望之中还有着事物的坚韧性,这是物的启示,是物的命定性带来的现代启示,我们只能在物的幽微性感中体会到个体存在的审美风格。
  这样我们就理解了为何李宝华后来会去画假面系列,画面上躺着一个玩偶一般的性感女性躯体,还是人性的物化,也是物的性感化,让其沉迷在自身的虚无梦幻之中,而旁边的猫反而更为具有人性,这个强烈的对比,以及那种虚拟的室内氛围,让我们看到了人性虚假的一面,对现代都市生活的反思,让李宝华对这个世界失望时,进入艺术深沉的感伤之中。
  正是这种迷人的坚固性及其分解,以及模糊背景的梦幻性,让我感受到李宝华绘画的魅力,绘画与这个世界同行与并在,但是它并非世界的重影,绘画的含蓄隽永,让我们看到了世界的暮色,看到了事物的痉挛,但是我们碰触到的却是自己内心的隐痛,这些素造之物以其隐秘的颤栗,以其挥之不去的间距,保留了艺术的冷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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