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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的患者走了,新一波的患者又会住进来。等到下一次化疗或复查,离开的患者又会回到这里。就这样循环往复55岁的旅馆老板娘何淑静来说,只要医院不倒,一直有患者,她的生意就在。
  北京大学肿瘤医院距她的旅馆不足500米。何淑静通过手机来电识别房客的来处,每个房间住着几个人,谁得了什么病,她一清二楚一一比如,10号屋以前住着一个双眼皮大眼睛长头发的河南姑娘,“特漂亮,得了白血病。”化疗时,姑娘的头发直往下掉,何淑静劝她把头发剪了。后来,姑娘剃成了光头;还有一位来自山西的女教师,得了乳腺癌,在旅馆的监控视频里不时能看到她在打扫,她不喜欢别人把她当病人。
  何淑静见过各种各样的患者:脾气暴躁的,不听医生嘱咐的,离开后再也没回来的……但这些房客差不多可以全部归为一类——癌症患者和他们的家属。
  他们在这里等待,等待一张床位,或一份新的治疗方案。
  最便宜
  从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出发,步行5分钟左右的时间,穿过公园,铁门,小区,拐几个弯就到了这片家庭旅馆。
  清一色的自建平房,刷得灰白的墙壁,或是红色的砖墙裸露在外,如果夜晚从北京西三环的上空往下看,它一定是被灯火通明包围的暗部,也是高楼林立中的洼地。
  胡强脱掉鞋,盘腿坐在旅馆的床上,抬头看了眼窗外,天气阴沉沉的。
  房间里,除了床,还配有一台老式电视机和一个电饭煲。电视旁边的黄色铁碗里,盛了半碗白米粥。“哪便宜哪去呗,有做饭的地方不更省点嘛。”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神黯淡。
  胡强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始算账:路费来回600元,这里住3晚240元,加吃饭要1000多元,打了两支药又是200多元,“这一个月得好几千块钱”。
  算了一遍,他沉默不语。生病的一年多里,他很少和家人说话,也不喜欢和旅馆里的其他人交流。
  2015年9月末,59岁的胡强被诊断出患有淋巴癌,河北承德老家县里的医院治不了,女儿胡梅带着他到北京看病。“这边的医院才有法儿。”他看上去很疲累,吐出的每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
  北京聚集了全国的优质医疗资源。国家卫生计生委研究统计和抽样测算显示,2013年北京市内三级医院外来就诊患者达3036万人次,外来就医流动人口日均70万左右。
  从胡强的老家承德到北京,车程大约三个小时。肿瘤医院门诊大楼的门口,有人手里拿着一摞卡片在发,一个中年妇女走到胡梅面前,塞给她一张名片:“家庭旅馆”。一个人一晚上30至40元,可以做饭,“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了。”她毫不犹豫带着父亲奔向这里。
  此前的每个周四,胡强都要到北京肿瘤医院做一次化疗,注射18000元一支的临床试验药物。如果顺利,他将在未来两年里持续注射这种药物。
  来化疗六次,胡强就在这家旅馆住了六次。在这里,每个房间用一个数字代表,每扇房门后是一户人家。
  等,只有等
  旅馆走廊里光线阴暗,站在这一头,能看到另一头出口处的光,不时有人提着看病的片子来来往往。
  阎鹏站在那个出口,倚靠在墙角。
  去年9月30日,他和妻子收拾好东西,拎着两个大编织袋,带着所有积蓄,来到了北京。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到北京。他们先去了潘家园附近的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等了几天,没排上号,又辗转到北京大学肿瘤医院。
  最后,阎鹏夫妇住进了在新闻里看到过的“肿瘤旅馆”。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闫鹏和岳父挤在一起,谢妙睡在另一张床上。
  住进旅馆的当天下午,谢妙去见了主治医生,医生先问了她的家庭情况,“没钱,他就考虑没钱的方案。”
  医院已经没有多余的病床,他们办理了预约住院,这意味着最少需要等待一周时间,多则要两个月。阎鹏和谢妙只能闷在屋子里等医院的电话,“等,只有等了。”
  他们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或躺坐在房间的床上,或立靠在过道的出口。即使在走廊遇上了,多数时候也各走各的路,没什么言语交流。
  有一次,夫妻俩出门剪头发,走到旅馆南边街口的一家理发店,一问剪头发要40元,他们又折回到另一个街口,找了几家,直到找到一家最便宜的理发店。
  躺在旅馆的床上,30多岁的谢妙无法平静。她双手举着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抗癌成功例子”,在网上看到有人得癌症后活五年、十年的,自己就没那么害怕了,但翻过身去,她又想:应该都是有钱人吧。
  谢妙想吃红薯,闫鹏出去一问,烤熟的红薯要十元钱一个,他干脆买了几个生红薯,回到旅馆,自己烤好了拿给谢妙吃。减少不必要的开支,他们才有可能去对付癌细胞。
  10月26日下午,等了一个多月后,谢妙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她终于等到了住院的床位,接到电话第二天下午四点,谢妙穿上红色的外套,阎鹏拉着她的手,走出旅馆的房间,穿过公园的小路,越过那道铁门,往肿瘤医院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如果治疗方案失效,她仍要返回旅馆,等下一个方案。
  病人有需要,旅馆就在
  这片自建房共有六七家私人旅馆,住客多数是看病的患者和家属。外来者很难在这听到笑声,相反,傳出来的有时是呜呜的哭声,有时是争吵声,还有病痛发作时的呻吟声。
  旅馆老板娘何淑静见过各种各样的患者。江苏人何淑静24岁初来北京时,就住在这里。那时她在北京安贞医院里打扫卫生,“我啥都做过,只要是不违法的能养活孩子的事,”何淑静说话嗓门大,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一头卷曲的短发,脖子上挂着一个方型的小包,里面是她收来的房费和各种收据。
  她是“二房东”,每个月要给房主交4万元的承包费。她并不是这儿最早开旅馆做生意的人——在中国最有名的肿瘤医院旁,这片房子却没有名也没有街道号,一群不愿拆迁的居民把这里出租出去,有一家人开起了旅馆,其他几家陆续也做起来了,接着他们联合起来,制定了生意规则,井水不犯河水,“病人有需要,我也能糊口,”   “我们这没有手续,要有手续你去住宾馆,这一片都是这样,给附近的病人和家属住的。”何淑静说,家庭旅馆并没有办理过经营手续。
  到这儿住宿的客人甚至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直接交钱就能选择50元至120元价位不等大小不同的房间。小间50元一天,双人间70至80元一天,三人间80至90元一天,四人间100至120元一天。
  附近公园里的树长得很高,在树的掩映下,这片平房显得萧索。外面堆着生活垃圾,就这样堆着无人清理。
  尽管没有经营手续,可能有卫生、消防、治安等隐患,但因住宿费用比外边的酒店便宜的多,又邻近医院,客人源源不断,对他们来说,便宜是首要的,要省下錢治疗:“能省一元是一元,多活一天是一天”,有人甚至不希望“癌症旅馆”被关注——担心被报道后,这些旅馆被取缔,“到时让我们去哪?”
  在观察人士看来,求诊癌症患者的临时住所是刚需,政府和社会救助力量应该介入,提供正规经营、价格适中的住所;而在取代“癌症旅馆”的住所出现前,对“癌症旅馆”不能一关了之,可以考虑纳入合法经营范围,并加强监管。
  离开了还得回来
  冬日的傍晚,旅馆的过道里安静极了。不时有人跑到旅馆外的公园里透气,公园不大,被涂满绿色油漆的铁栅栏包围住,偶有乌鸦穿过树林,在人头顶发出几声哑叫,很快又恢复寂静。
  癌症患者需要到医院复查,离开旅馆之后,他们依然会不定期地回来。“既然得了这种病,那就甭想逃出这个地方。”谢妙一边说着,几度哽咽。
  10月20日那天,去医院化疗之前,胡强以为自己第二天就可以离开这家旅馆。但根据医院前一天的评估结果,他腹股沟的淋巴细胞结节范围扩大,第一个临床试验方案已经失效,需要重新更换治疗方案。
  知道治疗方案失效的当天,和往常一样,胡强盘腿坐在床上,脱下黑色的呢子外套,一言不发,垂着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夜里,冷空气从窗户缝隙里渗进来,胡强懒得找老板拿被子,体内的癌细胞让他疼痛难忍,黑暗中,他一直睁着眼,瞪着天花板,四下安静,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是胡强第七次住进这家旅馆。准备化疗前,他去医院找专家做了身体评估。下午,胡梅从旅馆的床上爬起来,出发去医院取评估结果。“结果你给我打印一份。”胡强特意叮嘱她。
  屋子里闷得慌,胡强披上棉衣外套走出门去,在过道里徘徊。偶尔,狭窄的过道里,胡强立在那里和谢妙聊天。“我现在脖子肚子腹部哪儿都是(癌细胞)了。”谢妙静静地听着。
  最后,他劝谢妙想开点,劝完,他自己哭了起来。“能治就治两天,不能治……”他声音发颤,突然停住,再不说下去。
  谢妙看到胡强离开旅馆时的背影,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他。
  永远离开旅馆的有两种情况:患者没钱治疗了,或者医院再没有治疗方案了。
  先前的患者走了,新一波的患者又会住进来。等到下一次化疗或复查,离开的患者又会回到这里。就这样循环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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