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距离拉萨大清真寺不远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座大院,是拉萨东郊古建队大院。走进大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六七个手工艺人分别拿着不同的铜板敲敲打打,在不算厚的板子上敲出花纹。
左侧一个二层小楼,是卓番林手工艺品商店。走进去,一层摆放着各种造型的手工艺品:牦牛布偶、书包、袜套、帽子、藏毯、桌旗、服装和唐卡,这些工艺品是卓番林和西藏的手工艺人合作生产制作的。二楼是一个展示空间,也是卓番林“阿佳学堂 社区工厂”的培训空间,墙上挂着一些手艺人的照片。一位老阿佳正在缝制东西,卓番林的老板卓玛介绍,平常经验丰富的阿佳们在西藏各地对当地妇女进行培训。
卓玛2019年接手的卓番林,在此之前,卓番林已经和西藏的许多手工艺人开展合作。她接手时,认为卓番林是一个宝藏,有很多东西被人忽略,但是经得起时间推敲。
1982年出生的卓玛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毕业之后,她去了珠峰律师事务所实习。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她会成为一名律师或者进司法厅工作。但卓玛想做和西藏文化有关的职业。因为一直有这种想法,她选择了去北京奇正藏药工作。“我毕业后在藏药领域工作,而且工作地点在藏学研究中心,认识了很多老师,耳濡目染,对人和宇宙有了更多的理解,这些都是学校里学不到的。”
五年之后,奇正藏药上市,为了照顾母亲,卓玛回到了拉萨从事人力资源工作。“我从上小学到大学毕业就一直在内地生活、工作,一直在远行,我母亲是个有智慧的人,她从来不会阻碍我的选择,在她看来,一个见过世界的小孩,有什么可怕的。”
卓玛之所以选择人力资源,是因为她对人有兴趣:如何把组织的梦想和个人的梦想进行结合?几个人一起工作,大家各有各的心思,但又有共同的目标,人性如何经受住考验?做了四年人力资源后,企业的人才、品牌在西藏做得挺好,但卓玛想做文化领域相关的工作,于是就去了西藏传媒集团。让卓玛意外的是,传媒集团随时随地要跟市场对接,灵活性很强,老板的思维很活跃,她收获满满地做了两年,后来她又想做更有挑战性的工作。“我在内地待了多年,知道一家优秀企业,不只是硬件厉害,内部管理、企业文化搭建,包括核心技术的研发等都得做好。当时的西藏企业发展正处于起步阶段,还是偏硬件为主。”考虑到市场的需求,卓玛成立一家管理咨询公司,也就是后来卓番林的母公司——他喜。
做咨询公司的过程,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有的公司提出数字化需求,会倒逼着卓玛和同事们去了解数字化转型到底是什么。又比如,什么是植物染色?匠人、手艺人如何管理?从公司成立到现在,他喜已经服务了几十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其中有创业团队,因为规模小,需要替它们整体考虑,商业模式是什么,产品是什么,销售怎么做,应该招聘什么员工。在做咨询的过程中,卓玛又延伸出了数据业务。公司很喜欢采用人工调研这种传统方式,让调查人员拿着一堆资料去农田里问农民,这些数据的采集对整个社会的发展和行业提升都有作用。
卓玛表示,可能冥冥之中,自己会接手卓番林。“在调研过程中,我发现,虽然有些手工看上去过时,但还是有市场和生命力。在接触匠人的过程中,我也发现这个行业没有标准,完全是经验化的东西,师父带徒弟。我的感受是,传统手工艺如何在现代漂亮转型非常重要。”
在做咨询公司的过程中,他喜曾负责大院古建公司两年的顾问工作,卓番林当时是古建大院公司的子公司,由于母公司精力有限,将其转让给了卓玛。
之前的卓番林经营基本属于持平状态,产品也一直有开发,销售主要是针对外宾和游客。但每年十月到来年的三月,游客少的时候,店铺处于关门状态。卓玛接手之后,改为全年营业。原来的卓番林比较担心供应商的问题,因为手工艺人有很多快活、快钱可以赚,所以不愿意做传统手工艺。卓玛接手之后,决定培养自己的供应商。
“我记得有一次逛八廓街,发现一位开小店的阿佳一边卖炸土豆,一边手里编织着小玩意。这位阿佳来自山南的一个村子,孩子在拉萨上学。做编织抱着‘挣一点是一点’的心态。我当时觉得这些人就是我们需要的手艺人。”卓玛回忆。后来,卓番林跟拉萨市妇女联合会对接后,对城关区的所有小区进行了调研,了解妇女们会做什么,愿意学什么。2020年,卓番林在拉萨挂牌成立了“阿佳学堂 社区工厂”,开始在卓番林的二楼展开社区培训。来自不同社区的阿佳们一边聊天,一邊听收音机,一边讲讲段子,一边接受编织培训。 “我们培训最大的不同是,作为下游企业还承接产品,某种程度上,被培训的人其实就是卓番林的员工。”卓玛说。
挂完牌后,在拉萨市妇女联合会的支持下,卓番林又参与了“拉萨千人计划”,培训从社区扩展到拉萨周边的32个合作社。在对周边开展正式培训之前,卓番林对所有的合作社做了调研,了解每个合作社的痛点和优点,最后形成了一份报告发给拉萨市妇女联合会。
在调研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些合作社的产品同质化现象严重,产品的搭配、颜色的设计都很弱。卓玛解释:“我们在下乡培训时,一是看个人意愿,二是看区域优势。比如林周的一个合作社,做氆氇编织,但我们的员工发现当地做氆氇编织的人太多,而且产品基本上是同款,产品质量也一般。于是,我们建议合作社的人学习缝纫。”让卓玛团队有成就感的是,今年,林周那个合作社的人主动表示想学习藏服制作,因为他们发现了当地市场的空白。现在乡里的门帘、桌布都直接从合作社订货。
通过不断的实践和摸索,卓番林在墨脱、林芝等区域推出了“高原造物12工坊”,即跟西藏的12个合作社开展合作。不同区域的合作社负责不同的产品线,有的负责做民族服饰,有的学了新的染色技术做氆氇编织,也有的学会了缝纫做一些包包等。47歲的次仁拉吉是拉孜县扎西岗乡人,当地以农业为主,村民原本也会一些常规的羊毛编织技术,由于当地的染色技术较为落后,色彩搭配不够现代,此前曾邀请过澳大利亚克里亚设计师为卓番林研发新的植物染色和色彩搭配技术,2020年的培训中也加入了这项课程。次仁拉吉这样的扎西岗乡妇女在农闲时间会制作羊毛披肩销售给卓番林。
仅去年一年,卓番林的员工们就去了西藏13个地方,培训了366人。年纪最小的16岁,最大的66岁。那位16岁的小姑娘生活在牧区,因为没有读书一直留在家里,后来爸爸妈妈因为意外去世,剩下她和奶奶两人相依为命,经过培训小姑娘现在成了家庭支柱。
29岁的德央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现在担任卓番林的策划总监。她表示下乡培训时带着一种使命感,“作为一个年轻人,我原本对本民族的文化意识很薄弱。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位80多岁的老人,农耕时,他会唱当地的民谣,但那种民谣也只有他会唱,小孩子都不会了。我们甚至都没意识到它们在流失。”2017年,德央遇到了卓玛后加入到卓番林的日常策划及培训工作中。“我每次下乡,五六十岁的阿佳都对我们笑脸相迎,喊着‘老师你来了’。每次看到她们的笑脸,听到她们说‘我学会了’,我就觉得我们所做的是有意义的。”
卓番林目前的产品有300多个品种。卓玛说这些产品要形成一个矩阵,比如主打的有桌垫,还有“Ya Ya”系列的牦牛玩偶。同时,他们也在承接一些公司的业务。去年,卓番林和布达拉宫合作设计了八宝饼,今年,他们为松赞酒店定制了有一千多个小牦牛香囊。
为了让产品的样态更多样化,卓番林的讲师们也在不断接受新的培训。前不久,两名讲师被安排去北京跟一位拿过国际大奖的老师学习新疆的毛毡编织技术。
卓玛最后说,有人看到我可能会吐槽,北京大学法学院毕业的跑去卖衣服了。之所以能坚持下去是因为我们这一代西藏新青年坚信西藏手艺源于生活也终将会回归现代人们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