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遗址:一个王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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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遗址柴瓦塔纳兰寺。

  比起夕阳下的吴哥窟,大城遗址少了太多的韵味。它没有雕花的墙壁和妖翘的屋檐,也没有供游客百转千回穿梭的长廊和庞大的建筑群。同在泰国,它不如普吉岛、芭提亚那么声名显赫,也不像苏梅岛、清迈那么唯美静谧。它孤单地卧在一片废墟之中,在炎热的烈日下,颜色单调枯燥,看上去甚至有些呆板。
  阿育他耶府,又稱大城府。它是泰国历史上大城王朝曾经的国都所在,梵文里“阿育他耶”有固若金汤、不可破灭的意思,但祝福并没有给这座城市带来好运。
  1350年正式建立的大城王朝是继高棉帝国之后的第二个东南亚超级大国,首都大城是当时最大的中心城市。当大城王朝达到鼎盛时期,它与缅甸之间的战争却绵延展开。这场拉锯战旷日持久,直至两百多年前,大城国都被缅甸军队攻陷,全城居民惨遭杀戮,整座城市被付之一炬,宫廷、庙宇无一幸免。这个在泰王国历史上最长的朝代,带着她所有的风华和魅力,在公元1767年戛然而止。
  从此,大城府将它所有故事和风情都写在了它的遗址里。
  整座遗址如今还顽强站立着的圆柱子,不知道是哪座宫殿曾经的支柱,颤巍巍地在骄阳下,被大火熏得半红半黑。地基和城墙一起,在身边化成一片暗红色的海洋。这些说是暗红色其实早已蒙尘的砖块,表面凹凸不平,有的已经破损断裂。没有破损的长着颗粒状的绿黑色的青苔,密密麻麻,蜿蜒而干涩地爬满了缝缝褶褶。一切都诚实地记载着大火的焚烧、烈日的烤炙和风雨的侵蚀。
  断壁残垣间,依稀能看到当年恢宏的气势和贵为皇城的庄严,只是没了生命,像一个落寞的背影。
  东南亚的烈日,常年炙热地灼烤着大地,除非是雨季,你很难惬意地游览,累了你甚至都很难找到石凳歇息。这里的阳光一年四季都是白花花的,晃荡得让人难以睁开眼睛。在遗址中间坐落着的三座灰白色水泥佛塔,已经成为了大城府遗址的地标性建筑,它们建于15世纪,时光还没有把它摧残殆尽。而旁边的许多小塔则破败严重,但依然高耸入云端,像庄严守立的士兵,威武、挺拔、肃穆。
  这里的建筑,因为被焚烧的缘故,很少有房顶,只剩下低矮的砖墙和地基,破破烂烂地掩映在疏稀的树林之中。废墟中坐落着不同的佛像,它们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而在一间没有砖墙,只有基座的“房屋”里,有许多排列整齐的佛像,它们却无一例外地失去了头部,很有可能是敌人蓄意割掉的,因为这些头部都曾在外表贴有金箔。
  许是游客多了,抑或是对这段“无头”历史一无所知,有人喜欢屈膝躲在佛像后边,将头从破损的佛头处露出来,装扮成佛的模样拍照。于是在台阶的入口处,用泰、英两种语言写上了“禁止在佛头上拍照”的字样。
  行走在城墙的旧迹里,你一定会时不时为突然出现在墙角的一双石雕佛脚、一块断裂的手掌而唏嘘不已,残破的肢体令人触目惊心,仿佛依然能隔空感受到那场屠城大火带来的绝望。
  但遗址信息的介绍板那里,你看不到任何有关仇恨的文字。只有用泰、英文写的遗址名字,再无任何其他信息。两百多年前的繁华,只能凭借古书里的文字,和大城人民口口相授的记忆,世代相传。
  明朝使臣郑和在下西洋时,曾到大城访问。而在明末清初,有一个来自波兰名叫卜弥格的男子,在从欧洲到中国的途中,曾在这些红砖墙瓦之间停留。作为第一个将中国古代科学成果介绍给西方的欧洲人,他写下了《中国植物志》及《医学的钥匙》等名著。那些曾经被他触摸的砖石,见证了大城府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与宗教活动方面起过的重要作用。
树下休憩的僧人们。
大城遗址崖差蒙空寺。
大城遗址柴瓦塔纳兰寺被毁损的佛像群。

  在这并不算庞大的遗址建筑群里,你很难不被一尊树佛吸引。所谓“树佛”,是一颗废弃的佛头被菩提树根层层环绕,枝枝蔓蔓形成了“树包佛”的奇特景观。只是一尊佛头,又为何被大树如此完美地镶嵌其间呢?
  传说缅甸大军入侵之际,佛寺尽毁,房屋倒塌,一颗佛头在烈火之中滚落下来,机缘巧合来到菩提树边。几百年的岁月里,树根生生不息,犹如伸出的双臂,轻轻地环抱住这枚落下的佛头,不偏不倚地在大树的中间慎重地展露出佛头的面容,令人惊叹。
  这尊佛头面容安详,竟让人有莫名的感动。一种与世间万物同在,超乎生死的气度和神奇,让这尊树佛看起来更加充满永恒的力量。这尊树佛如此震撼心灵,它也因此成为整座大城府遗址的标志。那些千里迢迢奔赴的旅者,都会好好端详它安宁的面容,体会它的安宁与永恒。
  悲喜生死转头空,两百多年的时光足以平息一场战争的血雨腥风。与当地人交谈时,他们脸上带有泰国人特有的微笑和平和。随时间消失的不仅有刀光剑影,还有愤慨激昂和悲怆仇恨。历史像一阵迎面而来的风,将荣光和不幸轻轻吹落,随后一切烟消云散。
  在大成王朝长达417年的统治中,小乘佛教得到了迅速发展,并深深植根于泰国的宗教文化中。从这些庞大的庙宇遗址群,可以想象昔日佛教的昌盛和繁荣。著名的巴南清庙(又名三宝公寺)就是为了纪念下西洋的郑和而修建,还有蒙坤巫碧大佛塔,罗卡雅苏塔寺都建于大成王朝时期。
  大成王朝灭亡后,第二代华人达信收复失地,统一泰国,将都城南迁近百公里,建都吞武里,从此大城府被彻底废弃,成为遗址。在几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大城遗址历经旱灾、洪水,但这片土地呼吸如旧,保持着强壮的生命力,用无以伦比的魅力、坚韧和包容吸引着全世界的游客前往。那些经受的磨难,不过是漫漫历史进程中不经意的插曲而已。它安然地守候在那里,看人群往来观赏祷告,不急不徐,不悲不喜。
  在大城府遗址周围活跃着的,是和别处旅游景点相差无异、落入俗套的旅游经济。譬如,强行拍下游客进门的瞬间,进而在你游览完毕时,拍照者在出口等候你出来,然后向你兜售照片的人群;卖着各色油炸面点、糯米饭和烤肉的小贩;把五颜六色的泰国风情油布画整齐挂起来,等待着游客挑选的摊主;吆喝着叫卖各色明信片吸引游客掏钱买的店主……他们与这座遗址密不可分。
  阳光透过树叶,满地碎金。遗址旁紧挨着一座座的寺庙和民居,残砖败石和现代大城人的烟火水乳交融,穿梭其中,有穿越时空的幻灭感。故都的风华已经被历史的尘土毫不留情地掩盖了,那些失去生命的建筑高耸站立着,在凋败和残破里孤独地卫戍昔日的荣光与苦痛。
  岁月无情又温和,2021年,大城府遗址即将迎来它申遗成功30周年。它将所有的过往埋葬在时间的流沙之下,留给后代的不仅有现存独特的文化韵味和遗产,更带给泰国民族精神上的寄托和信仰,泰国人血液里所流淌的那种平和与安宁,在这里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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