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书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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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一年三月初,我随父母自台湾老家搭乘日本轮船“大洋丸”去上海。在大洋丸上遇见了连雅堂先生夫妇,母亲说他们可能是到日本去看博览会。当时的情形是这样,母亲晕船,整天躺在房舱里,我则常到甲板上跑来跑去,连雅堂先生看见我这个同乡小孩,便跟我说话,因而认识了我的父母。他知道我们要到北京去,还建议说,到北京该去琉璃厂刻个图章,那是最好的地方。这样说来,我们在大洋丸上就先知道北京有个琉璃厂了,怪有趣,也有缘。
  在琉璃厂过来过去的二十多年中,还能记忆的是路南的有正书局,每年阴历大年初一,店面玻璃窗中贴满了中国古典小说如《三国演义》等的绣像全图,好像看连环图画,也是小孩子所喜欢的。琉璃厂古文物商店的匾额也颇有其特性,题额者多为书法家,在我印象中有姚华(茫父)、张伯英、陆润庠、翁同龢、张海若、祝椿年等,其他记不起来了,但是他们各为谁家题的匾额,已不复记忆。
  书店(不是旧书铺)给我更快乐的还是琉璃厂那几家新式书店——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北新书局、现代书局。在小学时,每学期开学,拿着书单要到商务和中华去买教科书,是我最快乐的事。商务很大,台阶上去,有左右两个大门,进去后,是一条宽敞走廊,第二道门是转门,起码在六十年前他们就有了转门,可见其洋了。再进去左右是高高的柜臺,我形容其高,是因为我是个小女生,柜台要仰望之。我伸长手臂把书单递上去,店员配了书,算了账,跟我要了书款,然后就有一个空中缆绳系着一个盒子,把书单和书款放入盒内弹到账台那边,等一下再弹回来,这样店员就不必一趟趟往账台跑。小小心里觉得这书店好神气,在这样的书店买了书真高兴。有时放学回家路过商务的时候,也会跑上台阶,从这门进去,穿过走廊,再从那门出来,小小的我就这样走走,也满心高兴。中华书局则在商务斜对面,只是一栋平房,气派小多了。除了教科书以外,在小学生时期,曾有多年订阅中华的《小朋友》半月刊和商务的《儿童世界》杂志,那是我课外的精神食粮。记得《小朋友》上曾连载王人路翻译的《鳄鱼家庭》,是我爱读的小说,王人路是电影明星王人美的哥哥,当年写译过许多给小朋友阅读的作品。
  北新书局(路北)和现代书局(路南),则是我上了中学以后在琉璃厂吸收新文艺读物的地方。我小学毕业后父亲过世,母亲是旧式妇女,识字不多,上无兄姊,我是老大,读什么书考什么学校都要我自己做主,培养我读书(不是教科书)的兴趣,可以说“家住书坊边”——琉璃厂给我的影响不小。现代书局是施蛰存一些人办的,以“现代”面貌出现,我订了一份《现代》杂志,去看书买书的时候,还跟书局里的店员谈小说、新诗什么的,觉得自己很有文艺气息了。
  如果厂甸用“逛”的,那就不是专属于文人雅士了;逛厂甸一年只有两次,就是新历年和旧历年的时候。厂甸的范围原属海王村公园一带,但北伐以前的北京时代,其热闹繁盛要延长东西南北数方里;一整条新华街,北起和平门脸儿,南达虎坊桥大街,还有整条东西琉璃厂,刚好形成十字形。海王村公园里面,摆了几百个摊子,玩具、饮食、玉器等等各有其集中点。这是给儿童及一般家庭妇女逛的。据齐如山先生说,典型的中园制玩具有几百种,过年时候就会全部在厂甸出现了。记得早上起来,在家里就可以听到胡同里赶早班逛厂甸的儿童买的风车、卟卟登玩具,一路风吹、人吹,呱呱山响。饮食摊位则在海王村门口两旁及后面,而海王村里面中央在“北京”时代则搭起一高台子,设许多茶座,是为了逛厂甸的文人雅士携眷或携妓来居高临下风光一番的。这到北伐以后就没有了。先翁曾做“厂甸新春竹枝词”,就是描写当年这种逛厂甸的情形。
  到于厂甸新春的旧书摊及画棚子,是设在贯通南北新华街整条大马路上,大画棚子多在师大门口一排,对面附小门前则是旧书摊,都各延伸数里长。文人学者们逛书摊,费一上午或一下午是不够的,总要天天来、上下午都来。琉璃厂的旧书铺也在此设临时书摊,但是贵重的绝版古书,当然还得请你到铺里去看了。画棚里的字画,我始终不懂,只是看热闹罢了。但记得那里有很多董其昌、郑板桥的字,八大山人的画,后来才知道,假的多。
  在北平居住的二十五年间,不管是否住在琉璃厂附近,都一样几乎每天到琉璃厂这一带来。读附小二年级时,我家搬到和平门里的新帘子胡同,每天得坐车绕顺治门走顺城街到附小上学,但不久开辟一座和平门,打通南北新华街。记得正在动工的时候,也可以从一垛垛的土堆上走过去,觉得非常新奇有趣。从新帘子胡同又搬到虎坊桥大街,这次到南新华街南头儿了,上下学也是得走新华街、厂甸到附小。后来又搬到西交民巷,虽非琉璃厂区,但小学还没毕业,还是得每天到厂甸上学。父亲病重时,我家住在梁家园,父亲去世后,就搬到南柳巷,婚后夫家在永光寺街,全属琉璃厂区。最后几年住在中山公园旁的南长街时,我在师大图书馆工作,仍是每天到厂甸来上班,还是没离开琉璃厂。
  琉璃厂——厂甸——海王村公园,对于自幼年成长到成年的我,是个重要的地方。长于斯,学于斯,却是个“家住书坊边,不知书坊事”的人,很惭愧。没有学出什么,只怪自己的兴趣太广,只好从虚荣心上讲,有些得意罢了!
  (费发云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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