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踏两国，我对着界碑标出的轴线踩下去，落脚很重，一排橡胶树长在中国，荫佑老挝，黄叶儿在两国间胡乱打滚，蝶一样生动。感觉与在山林泉下并无二致，一时竞忘了这是国界。
　　国界原本是为军人准备的。这里此时却没有哨卡哨兵，我真的忘了这是国界。来路是蜿蜒车道，界碑之外是大片开阔草地，草地间走来几队异国的女子，偶尔也夹杂个把男人，组成一幅好看的场面。男女装束均是短衣短裤一水的黑，当然是机杼自出自染，精细而朴拙。黑衣上钉了叮叮当当一排银饰，累赘而华贵。我主动上前打了招呼，索性撩衣细看，多数竞为我们过去的“袁大头”。女子都很精瘦小巧，背篓背着沉重，背勒子宽宽挽过前额，头面只能永远朝下；一袭绵腿紧扣腿肚子，上露一段膝，下露一段踝，赤脚紧紧地扣着地面，利利落落行色匆匆。她们手不得空腋也不得闲，纺锤从腋下抽出麻，马上又几经搓磨在梭子上换成锭，顿时丰稔成一身的贤妻良母，倒把那些男子宠坏了。我们见到的男人大多扛枝火药枪挎壶酒，悠然从容得令我想着，在老挝做个男人真轻松。
　　夕阳正浅，太阳不那么刺人了。红红的霞衣披裹着行人。灿灿古朴更添一分边境地区的恬静。那些老挝人都很害羞，我的镜头举过去立即把身子歪开，背箩组成一道篱笆……
　　这里就是老挝的北部省份南塔。南塔全省只有15万人口。却有9325公里的土地面积。这个老挝离中国最近的一个省会，听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栋高楼。据介绍，有不少的湖南人在这里经商，往里走近百公里，也没看出多少的异国情调来，倒是听到一些湖南话来，特别的意外和亲切。山是走不完的山，路是扯不展的路，常有空宅立于村道，庄园式的古老封陈着岁月的古老，木牌上写着今天家里主人们的去向。寨子外的水塘有牛在使劲地打滚，泥糊糊瘦筋筋。不怎么见到农作物，沃野四处都有草的疯狂，密匝匝的茅草足有半人高吧。
　　我再深入地进入南塔省会，情景就不大一样。
　　省城规模不大，初看也就一个镇子的大小，细看还是有些与乡下的不同。这里显然是座新城。南塔市的街道路面很宽。由于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一眼可以看到很远处的大山。车也不多，唯一发现的，是这里的人大多数开的车都是TOYOYA。由于不是很繁忙，这里的生活看上去都很悠闲。但是，商贸市场集中而拥挤，三尺五尺三层五层都是东南亚的货色，商业品种的国籍含混不清。老板娘和老板爷懒懒地缩于各类货色之中，嗑着瓜子或抽着香烟，尽心的未必是自己眼前的生意，倒是自家那份悠闲自在的日子。这里的所有商品都不大兴砍价，又沟不通各路游客的各色语言，在老挝，人民币是通用货币，很受当地人欢迎，买卖靠计算器成交，按出一个人民币的数，大约不会再更改。
　　我向深处的小巷走去，此时家家都正要开始午饭。襦食与芭蕉叶包着的烧烤软软的香香的酸酸辣辣的，难怪印象中的老挝人都是那般精巧、绵软、襦性，这种饮食是绝对吃不出肥臀大耳来的。几只藤条织成的空心鼓一人骑一个，有人来了无论相识的还是不相识的也递上一个，递过去时带有店家主人般的几分微笑，游客便可以吃得心安理得。
　　此时集市上的象脚鼓声声不息，欢庆的气氛诸般诱人，我闻声而寻，不想却误闯了一次堂会。酒餐残席未撤，客堂里幽幽地醉人。一进门，我便被撞过来的陌生人抹了一脸赤红，再看看满室男女，个个那都是面如关云长了。明白了，原来这是南塔此乡此俗的祝福，屋内的来客都领受过了，当然也一定要赐给我这异国人一份啊，此刻，异国人心灵立即相通。哎呀!又有人在我的后脖猝不及防浇了一瓢清泉，我的一阵难堪立刻换来满堂雀跃：“水，水，水水水……”
　　带着这份既亲既疏，既远既近的异国寻梦，我又由城市转到了乡村。南塔，是个旅游的好地方。虽然这里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也没有什么美景美食，但来这里，完全可以放松一下。物价不贵，可以花一点点人民币，换到几十万的老挝币，好好当一回百万富翁。年轻人在那里欢唱卡拉OK，就是我们八九十年代的卡拉OK，不过所有人都唱得蛮开心的。老挝人很纯朴，治安好得堪比香港，偷一只鸡要坐三年牢，偷钱要被砍手。
　　太阳花开了，让我看出一派祥和的自然人生；湖泊水烫了，人们走向洁净走向无瑕，让我看到一派宗教的圣洁。
　　如果就此打住往回走，南塔留给我的印象绝对就只是田园风味，就在不远处的一那片大荒地，路上突然有人建议去看看他早已打听到的机场。匆匆一瞬，竟然又使人产生无穷无尽的关于战争的联想。机场芳草萋萋，牛群棋布星罗，像个极肥极广的牧场，败笔就出在隐隐现形的跑道上，那落过战斗机的轨迹在无声地诉说着战火硝烟。翻译讲了一个笑话，说当年大群战斗机压过南塔的天空，满场子的牛弄得战斗机无法着陆。舵手们在空中打旋旋，等待老挝人把牛赶出跑道。反正，我是没有笑，我不能笑!
　　恍然间，我看到当年善良纯朴的老挝人，把高鼻子白人当朋友接进国门接进家门的情景，他们又怎么会想到国土会成为这些高鼻子大胡子白人的殖民地，请神容易送神难了!老挝的老百姓还多半没弄懂“法兰西”和“法国”之间有何区别，甚至没搞懂那战火是怎样放的第一枪。
　　南塔城中建筑多呈西欧风格，幢幢小别墅童话似的美妙，文化气息很浓。可惜不是土生土长，派生出的法国风味，让我想到后殖民主义，南塔街头的手工作坊，也顽固地保存着法国中世纪遗风。站在这些炉子鬼火面前，我又回到中老边界地区的晚照夕阳中。中国人有能耐把法国人的洋枪洋炮拒之百里，于是这里才有了边地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