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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16岁生日那天,我和朋友莲第一次去“皇宫”跳舞,里面人很多,不少女人穿着高跟鞋和漂亮裙子,在暗暗的灯光里晃来晃去。已经没有位置,我们只好与别人拼座,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个叫培的男孩子。他坐在我旁边,穿深蓝休闲服,高大漂亮,一声不吭。莲恰好与拼座的另一个男孩子认识,大家开始聊起天来。
我感到手足无措,这种灯红酒绿的气氛是我不习惯的。培问我跳不跳舞,“我不会跳。”“跳吧跳吧!”他说着站起来,但他的一粒衣扣卡在沙发上一下子崩掉了。他开始认真找那粒小东西,这情形真滑稽,那么高那么大的一个人满世界地找一个小扣子。于是我笑起来。
离开“皇宫”后我们去蓬莱公园坐坐,莲已经和另外一个男孩打得火热。黑暗中培抓住我的手,我的心好慌,第一次被男孩子抓住手,可心里还是挺高兴。回到家里我一夜没有睡着觉。
接下来的一个周末我又去“皇宫”跳舞。不出所料的,我又在跳舞场看到他。他高高地站在人群里,漂亮得不可思议。当然我知道自己也是漂亮的,1.71米的个子,上海女孩特有的白皙的脸。他向我走来,拉住我的手,我们决定去看电影。
当晚没有什么好电影可看,我们就买了录像票。录像是什么样的内容我都忘了,我们坐在情人座,没有灯光,屏幕亮亮的,在我们脸上一闪一闪,我只是盯着屏幕看,不敢看他,但能感觉到他在嚼口香糖。他突然附到我耳边,说:“让我亲一下。”我一下子浑身发热,热死了,也吓死了。我说不,但他很轻很轻地吻我,我觉得自己要爱上他了。
那些天我常常背着书包下了课以后去舞厅,只是为了看一看他。因为他总是泡在那里玩。
有一天他突然向我提出非分要求,我很紧张,死活不肯。时间长了他就不理我了。有一天我去舞厅找他,他对我说:“你回去吧,我公司里还有点事。”在路上碰到莲,她说你真老实,说不定他还在舞厅呢。我们又来到舞厅,我果然看到他坐在吧台上,和一个风尘味很重的女孩子说话。我立刻哭了,他怎么可以骗我呢?
培一扭头也看到了我,那女孩子说这是你女朋友吗?他说不是,只是小妹妹。我哭着跑出门。
好几天我没再找他,我告诉自己不要太天真了,培充其量是个舞厅里的小混混,跟我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关系,我出生在一个很好的家庭,家里很有钱,父母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只需稳稳当当地走下去就是了。
但一个狂野的声音一直在我心底处叫嚣,我不能忘记他,我想看到他的脸他的眼睛。于是我又开始背着书包出没于那些我不该出没的场所。每去一次“皇宫”,我就会在外面的门楣一处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用小刀刻一下,去到5次就会有一个“正”字。莲说我真是疯了,这样子破坏公物。
奇怪的是我仿佛还有种特异的通灵的感觉,舞厅的门只需开着一条小小的缝,喧嚣的音浪哗啦一下地涌出来,我就已经能感觉到培是不是在里面。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有半年之久。在这半年里我也陆陆续续地打听到了他的一些情况,比如他们家是住在浦东的,爸爸开着一家汽配商店,妈妈是中学的语文教师。
4月5日,清明节,浦东有个桃花节,我和朋友去那里逛,居然碰到培了。但他没有看到我。晚上我回到家里call他,他很快就回电了,我问他什么时候生日,他说就是今天吧。他说话的口气永远是吊儿郎当的。“可是今天是清明节。”我说不吉利。“那就吉利点,4月8日吧。”放下电话我又打电话给他家里,是他妈妈接的,我撒了一个谎,说自己是培的同学,要做一份同学会资料,需要知道培的生日,他妈妈说,就是今天,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
我惊呆了,眼泪掉下来了。我还以为他一直是骗我的。当夜我没睡,叠了1000只纸鹤。第二天我送给他这份礼物,他说谢谢,你对我好我不会拒绝,但我们永远不谈爱不爱这样的问题。他说这话的样子好冷,我就在舞厅门口哭。
1996年的春节,妈妈带我去静安寺烧香,她是个虔诚的人,凌晨就起来了,因为要烧头香。妈妈让我跪在菩萨前许三个愿,我只许了一个愿,那就是“和培在一起”。然后我一出门就碰到了他,他已是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我们相见的那一刻,都有些呆了一呆,我想这难道真的是缘分吗?
接下来几个月里我不停地碰到他,人民广场、徐家汇等等。总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谁叫我曾在佛面前许过愿呢。在我19岁那一年,我试图忘记他,连交了四五个男友,都不成功,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他也交了好几个女友,最后也分手了。那一年的4月5日他生日,我从“巴黎春天”买了英国产的羊毛开衫给他,他看上去蛮感动的,我的心跳得厉害,只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就要转身走,他叫住我,“请你吃饭吧。”他说。
培开车送我回家。开到码头,在那儿有一辆出租车出了事,司机与别人在吵架,培认出那司机是他朋友,就二话不说地跑过去,一巴掌打在别人的脸上,把人家打伤了。警察来了,他和他的朋友被带上警车离开了。我急得要命,跟着警车到了公安局。他不说话,我说我要保你出去。保一个人需要600块钱,我没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就赶到家里,家里没人,我从抽屉里拿了600块就往公安局赶。
但他却说不出来,因为他的朋友还在局子里面。我听了那话真想扇他一巴掌,他有时候真的不可理喻。
但妈妈还是知道了这事,她说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不要找流氓。我说培不是流氓。妈妈说流氓两个字不是写在脸上的,如果你决定跟他,就走吧,再也不要踏进这家门。
我的心伤透了。我对妈妈说我要去当兵。妈妈高兴坏了,1996年的冬天我坐上北上的火车去沈阳的一个部队歌舞团当文艺兵。这一去就是两年。
1998年的11月我回到上海。在一家部队医院做秘书。
到上海的第一天培就得到消息,他打电话约我见面。我们坐在一家咖啡馆里,他依旧那么英俊,看到他熟悉的眼睛,我的心又涌起微浪。“你还喜欢我吗?”他问。我一下子就哭了。“不要总是见到我就哭。”他温柔地说。我把“我爱你”三个字写在餐巾纸上给他看。“那做我女朋友吧。”他说。我点点头。“会让你父母知道吗?”我说最好不要。他的脸色变了一变。
我们医院的宿舍还是实行军事化管理的,深夜我偷偷溜出宿舍,从后墙翻出院子。我们在外滩上坐了一晚上。他问我:“如果要娶你,需要多少钱?”我说只需要足够的车费把我的行李从父母家拉到你家就可以。“我不喜欢你父母。”他说。
某一日在徐家汇的披萨店我看到他与一个女孩坐在一起,情状很亲密。我立刻走过去,他看看我,没很吃惊。“我已是你女朋友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我控制住颤抖的声音,质问他。
“不,你还不算我正正式式的女朋友。”他一点都不紧张。
听了这话,我暗暗下了一个决心。这决心对一个清白的女孩子来说是重大的。
当下我问他还有多少钱?他掏出钱包给我看,我说我们把身上的钱一下子全用完吧。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默不做声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我们来到火车站。
我们买了车票,坐火车去杭州。在西湖边上开了房间,那个夜晚我把自己完全给了他。我不能仔细描述那一晚,只记得我有眼泪,只记得那身体像疯狂的植物纠缠在一起,无声无息却又惊心动魄,一切仿佛已被期待很久,一切又似不可理喻。
第二天一早,我们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他第一次说他很喜欢我,甚至连以后我们的孩子的名字也想好了。我抱住他,那一刻有种幸福像蜜糖一样融化了。
回到上海我发现自己的通讯本上写着他名字和地址的那一页被撕掉了,真的古怪,他为什么这样做?连最幸福的时候他都会把一种阴影带过来。
他突然又消失了。
今年7月,我认识了一个新男友,是个大学本科生。我们关系发展很顺利。他的父母有权有势,我的父母也喜欢那孩子。
但不知怎的,整整6年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培,我的小腹上甚至还刻着他的名字呢!
(《都市丽人》2001年第1期 陈 琛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