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来，神经疼痛时时刻刻折磨着朱明。
　　无数个夜晚，她趴在床上，把身体弯成弓形。到凌晨四五点，疼得累了，再无意识地眯一会儿。天亮，她却衣着整洁、笑脸迎人，带着羌族妹子特有的利索和泼辣。
　　2008年汶川地震，让朱明高位截瘫。3年前，曾经把她从废墟中挖出来、发誓照顾她一辈子的丈夫离开了她。
　　这份感情经历了生死，却经不起日复一日的绝望。
　　地震也拆不散的夫妻
　　从废墟中被人挖出来后，朱明的胸部以下无知觉，无法大小便，也不知道饥饱。她对吃下的东西毫无感觉，如果开始呼吸困难，她就知道那是吃饱了。最可怕的，是无时无刻不在的疼痛。
　　有医生提出“烧死神经”的治疗方案。把疼痛的神经烧死，就可以不这么痛苦。她拒绝了。她的大部分身体已经没有知觉，现在，哪怕是疼痛，也是难得的。实实在在的疼，提醒她，她还活着。
　　地震发生时，她被一块预制板砸到，埋进了废墟中。丈夫当时不在家，他从外面找到她，冒着余震危险，用手把她挖了出来。
　　那晚，他们被送到绵阳九洲体育场。天下着大雨，丈夫从废墟中挖了床被子给她盖上，找了块纸板守在旁边给她遮雨，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劳累了一天，他饿坏了，从旁边的垃圾箱里捡了块黑乎乎的沙琪玛，吃了。
　　每次，朱明都会想起这个细节。结婚 20年，她相信这个男人，拿命爱过她。
　　后来医生告诉她，后半辈子她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她提出离婚，丈夫急了：“你就别想了，不管你怎样，我一辈子照顾你。”劫后余生，让他们感情更深。但不曾料到，这竟是另一场不幸的开始。
　　绝望让丈夫突然离去
　　2008年底，朱明转到了绵阳市残疾人康复中心。丈夫伺候她大小便，陪她说话、鼓励她。她打发时间绣的羌绣，他细致地装裱。全部家当毁于地震，他就没日没夜地跑运输，挣钱给她治病、供儿子上学。
　　但是后来，丈夫去陪她的次数，慢慢地从天天去变成了三五天、七八天一次。2009年年底，他为她请了个护工，留下一个存折，离开了。
　　无数个夜晚，朱明撕心裂肺。两个月后，她辞去护工，开始锻炼照顾自己。她告诉儿子，爸爸打工去了。
　　3年多，这个男人没回来，也没寄过钱。对外人，朱明的说法是，丈夫打工被骗了，没挣到钱。实际上，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丈夫曾打电话给她：“我和她一起去照顾你行不？”她拒绝了：“这样还不如杀了我或者离婚。”他死也说不出离婚这两个字。
　　这3年多来，她让自己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原谅。“他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需要过正常的生活。”她如以往一样，照顾公婆。很多时候，她怀疑，是不是地震把自己震傻了。
　　有一天，儿子试探着说：“老妈，如果老爸以后不回来了，就咱俩生活也挺好。”
　　那年过年，窗外万家灯火，她和儿子准备了一顿年夜饭，哭了一场，最终还是彼此鼓励。她告诉儿子，“爸爸会回来的。”
　　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5月3日下午，朱明去北川县残疾人康复中心做康复治疗。从家里过去，有四五公里，她坐轮椅十几分钟就能到。刚做过手术不能晒太阳，她撑着把遮阳伞。骑着自行车的朋友从她身边掠过，她笑着和人打招呼。她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她告诉儿子：“若有一天我离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时常提起丈夫的好，说丈夫是她的初恋，他们结婚20年，一直对她很好。她仿佛忘了他的离开。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很多家庭，都多少有了婚姻危机。敏感、不满日渐滋生，不止一个朋友跟她说过离婚的想法。都是患难夫妻，当初死都不怕，现在却怕在一起。她见多了幽怨的眼神，和被痛苦折磨得扭曲的脸。她时常劝别人，宽容一点儿，从对方的角度想就好了。
　　“如果你们俩换一换，残疾的是你老公，你会离开吗？”不止一个人问她。“不会。”朱明回答得很坚决，像一个接到任务的士兵。
　　她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残疾的是自己的丈夫，她一定伺候他一辈子。末了，她加了句：“在这些事上，男人也许总是比女人容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