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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 物
邱小福和敬天一开的工作室位置很偏僻,门脸也小,还经常不挂牌子,地图上也搜索不到,所以每次有委托人上门,邱小福在电话中指路都要花去半个多小时。但这次的委托人很厉害,竟然自己摸上门来了。那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干净清爽、文文弱弱的中年男人,他一进门就对着俩人鞠了一躬。
敬天一正一边吃早饭,一边看委托书,邱小福还没化妆,看见这一幕俩人都吓了一跳。敬天一赶紧抹了抹嘴,问:“你是委托人山田中吧?”男人连忙又是一个鞠躬:“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邱小福躲起来化妆去了,敬天一只能给山田中倒了一杯水,说:“你的委托书我已经看完了,但是我理解不了你的目的。”
山田中又是一个鞠躬,说:“拜托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贵公司碰碰运气!”
敬天一只好叹一口气,说:“唉!那我们也碰碰运气吧!”
敬天一看了山田中的委托书之后,唯一的感觉就是这个事情有些奇幻。甚至是,有些玄幻!
山田中离开后,邱小福看着敬天一,问:“怎么办?”
山田中提供的线索非常有限,而托他们找的东西也非常不可思议。在委托书里,山田中已经非常清楚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确提出了希望敬天一他们做什么,其实他本人不用过来,但是为了表示重视,他还是亲自登门了。
山田中是日本人,青年时期来到中国留学,一直在中国读到了博士,中文很好。因为从事中国历史研究,所以多年来往返于中日两国。他的奶奶,抚子女士,出生在中国东北,父亲是一位医生,有一个弟弟,俩人都先后亡于抗战期间。抚子于抗战胜利前夕回到日本,她在中国的时候有一位自由恋爱的前夫,但在“九一八事变”之后不久去了北京,然后就失踪了。她和前夫有一个儿子,就是山田中的父亲。
山田中的父亲在他出生后不久死于车祸,山田中由奶奶抚子抚养长大。抚子去世前,将山田中叫到床前,告知他,她死后會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他,包括自己的日记。
山田中料理完奶奶的后事,发现奶奶留给他的是一笔很可观的遗产,凭着这份遗产,他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于是,山田中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一直想做的事情——学习中国历史。
他到中国的时候,除了必要的财物外,还携带了奶奶抚子的日记,抚子的日记分两个阶段:前期是在中国时以繁体中文写就,后期是回到日本后,以日文写成,后面这部分,山田中很早就读完了。等他的中文学有所成后,他就开始读抚子在中国写的日记。通过这部分日记,他才真正地了解了自己的奶奶抚子。有先见之明的抚子在这部分日记中还给他留了一张纸条。
亲爱的中,你若能看到并看懂这张纸笺,我将感到非常欣慰。你的爷爷是我唯一的挚爱,你于这本日记中能读到我和他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也与你相关,我在银行的保险箱中给你留下了一份礼物,但这份礼物是有期限的,如果在我冥寿100岁的时候,你仍然未找到保险箱的密码,那么你将永远见不到这份礼物。祝你好运,我想你爷爷应该知道保险箱的密码。
线 索
“真是个有魅力的女人!”敬天一也非常纠结,“虽然山田中把他奶奶日记的内容都讲给我们听了,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去看看那些日记吧,万一他遗漏了什么呢?”
邱小福点了点头,山田中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追了出去。
山田中居住在奉城大学附近的一套复式公寓中,这里的房价每平方米至少两万元,而他的房子面积在100平方以上。
“我要是有钱能住这种地方,我也天天研究历史。”敬天一羡慕地说。
“天一,你不是学过考古吗?怎么后来没从事相关工作呢?”邱小福问。
“我干那个,拿什么养家糊口?”敬天一哭丧着脸说。
等敬天一说明来意,山田中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奶奶这辈子吃了很多苦,但她是我见过的最乐观坚强的人,虽然她给我出的这个难题,我可能真的无法解决,但我仍然不想让她留给我的礼物,永远不见天日。拜托了!奶奶的日记不在这里,它在郊外那栋别墅里,我这就带你们去取。”
敬天一开着车,载着山田中和邱小福,进了一个山清水秀的风景区,看见山间错落有致的独栋别墅后,心情更加沉重了,人生真是没得选。
“这是奶奶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所以请你们珍惜!”山田中又鞠了一躬。敬天一一看繁体字头就大,而且还有一部分是用日文写的,于是说:“山田先生,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就在这儿看吧!如果有不懂的地方,还希望你能解释一下!”这正中山田中下怀,他小心翼翼地戴上白手套开始给敬天一和邱小福展示抚子的日记。
说实话,抚子的娟秀小字真是工整漂亮,看了之后心情都能好点。
抚子的日记是从她10岁时候写起。10岁那年,她正在上小学,班上转来了一个男生,名叫王俊生,他比抚子大两岁,父母都是中国人,父亲曾去日本留过学,在奉城大学从事教职。后来王俊生的母亲生病了,住进医院,她的主治医生就是抚子的父亲。后来,王俊生的母亲病逝了,他看上去很伤心。再后来,抚子的弟弟跟王俊生成了好朋友,而抚子遵从父亲的建议读了药学专业,王俊生则进了奉城大学学习地理学。抚子的父亲和王俊生的父亲决定在俩人上大学前把他们的婚事办了。抚子和王俊生结婚了,他们都在本地上学,非常甜蜜。
“你的爷爷叫做王俊生。”敬天一把关键词写在了本子上。
“九一八事变”爆发,王俊生决定跟随学校迁往北平,抚子跟他告别,但俩人保持通信。后来王俊生读完大学了,在老师的推荐下,他决定去昆明。此时,抚子怀孕了,她将这件事写信告知了王俊生,王俊生却没有回信。“七七事变”爆发后,北平沦陷,日军全面侵华,王俊生的父亲、抚子的公公在这期间去世了。
抚子的弟弟应征入伍,成为一名侦察机驾驶员,被派往南京,停驻上海。后来,抚子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然而,不幸的事也接二连三地到来,抚子的父亲生病去世,抚子的弟弟也阵亡了。日侨撤离时,抚子改嫁给一个日本商人,带着母亲和儿子跟他回到日本。剩下的日记都是用日文写成,山田中拣重要的翻译给他们听。 “这个日本商人比奶奶大很多,有成年的子女,他和奶奶没有再生育子女,他去世比较早,财产被子女分割,给奶奶留下了很少的一部分,但奶奶很会打理,所以还是积攒了一定的财富,奶奶很用心地栽培爸爸,爸爸也很优秀。爸爸结婚很晚,妈妈比他小了20多岁,我出生没多久,爸爸因为车祸去世了,奶奶建议妈妈趁着年轻重新开始,她独自抚养了我。”
虽然只是寥寥几语,但可见抚子是个内心强大的女性。不过对于敬天一和邱小福来说,他们要剖析的不是抚子,而是王俊生。
“在抚子女士的日记里,王俊生去了北平之后肯定还经常回奉城,要不然你爸爸也不会出生,但是在‘七七事变’前夕,他决定去昆明,北平沦陷后,他应该已到了昆明,从那时起,他就杳无音信了。你奶奶当时怀孕,他应该不会玩失踪吧?是不是他在去昆明的路上遇到了不测?”
抚子给山田中留的纸条很棘手,上面说,山田中的爷爷应该知道保险箱密码,但怎么去找山田中的爺爷呢?他就算当时没死,但都这么多年了,他可能还活着吗?不过敬天一目前的想法是,还原王俊生和抚子的人生经历,看能不能捕捉到什么关键线索,试一试密码。
山田中沉默了很久,说:“我对当时的历史有深入的研究,我觉得不是爷爷遇到了不测,而是他抛弃了奶奶。‘九一八事变’后,爷爷不相信日本要全面侵华,他以为日本的胃口只是满洲国。他是想等局势稳定后,再做进一步打算。他在北平常混迹于爱国进步青年中,不敢提自己有个日本妻子。没想到‘七七事变’爆发了,日军全面侵华,虽然当时我爷爷已经知道奶奶怀孕了,但他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日本妻子,自己的小舅子还是日本军人的事实,我们都知道,不久之后,爆发了南京那件事。我觉得我爷爷是故意失踪的。”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敬天一觉得山田中分析得很有道理。
“我们假设王俊生到了昆明,他是在自己老师的推荐下去的昆明,那么他的老师是谁?他去昆明之后又是投奔谁呢?他去昆明做什么呢?”敬天一抛出了一串问题。
山田中见招拆招:“有封信奶奶保存终生,我给你们找去。”竟然有信,敬天一又看到了希望。
信中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王俊生通过王教授的推荐,去昆明投奔叶教授,做他的助手。
“王、叶两位教授是著名学者,尤其是叶教授,抗日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他从美国回来,直接去的西南联大,如果王俊生给叶教授做过助手,那么肯定有据可查!”敬天一觉得曙光在即!
“这盒子里还有什么?”一直不作声的邱小福插话道。
“这是奶奶收藏的重要文件。”山田中很珍惜地捧着盒子,“这里有爷爷和舅公写给奶奶的信,你们要看看舅公的信吗?”敬天一点点头,虽然不是王俊生,但抚子弟弟的信也可能会有价值。
“舅公入伍之后给奶奶写信就不用中文了,我给你们翻译一下。”山田中捧着一张信纸,“‘姐姐,如今战事甚猛烈,长官常常催促我们进行低空侦察,今日我飞过一片青翠山林,真的很美,回来之后,整理地图,我发现这是阳明先生非常喜爱的会稽山,想到将来我们会摧毁阳明先生喜爱的山林与故园,我感到非常难过,姐姐,请代我向父亲问好……’这是舅公给奶奶写的最后一封信,后来就是一封讣告了,奶奶说,舅公非常崇拜中国明朝学者王阳明,他是一名侦察机驾驶员,在淞沪会战的不久,因飞机失事,坠落在余姚附近山区,因为当时条件所限,无法去寻找飞机残骸和舅公的遗骸。奶奶和太爷爷都相信他是自杀的。”
敬天一沉默了片刻,说:“我们现在先去找叶教授在西南联大的学生,如果王俊生给叶教授当过助理,那么他的学生肯定有印象。”
这个方法看似可行,但操作起来有些困难,因为能被敬天一知道的叶教授的学生也是知名学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更何况要找一个天方夜谭似的人物。
敬天一只能去求助老大许靖南,很快就解决了这一难题。
“你知道老大在干什么吗?”敬天一问邱小福,她一定猜不到。
“老杨叔的孙子快一岁了,老大在打毛衣,要送给他一套衣服。”邱小福嫌弃地看着敬天一,“快点想想我们怎么表示吧!”
“还是先去找何老吧!”敬天一把纸条递给邱小福,“导航!”许靖南找到了叶教授在西南联大的学生何老,直接让敬天一去找他。
故 人
何老虽然90多岁了,但精神矍铄,非常健谈:“我记得王俊生,北方人,长得很帅啊,给老师当了几年的助手,但后来去参加了青年军,除了王俊生,还有一个跟他很要好的年轻人,姓常吧,他们俩一起去的,好像参军没多久,他们就被送到印度训练去了,然后就是解放战争了,再之后,我就不知道这个人的消息了。”
这说明王俊生真的去了昆明,但他也太不消停了。不过那个跟他一起参军的,姓常的又是什么人?
“何老,您能不能回忆起来这个姓常的全名叫什么?”邱小福问。何老都没怎么回忆,说:“常又安,老家跟王俊生挺近,可能也是奉城人,因为我们一起上过一年的课,这个人的专业水平很不错,去参军可惜了。”
何老的记忆力也太好了!但敬天一和邱小福要面对更加艰巨的挑战,他们知道王俊生参加了青年军,但进入青年军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们需要找到青年军中还健在的人,尤其是跟王俊生有过交集的人,例如那个常又安。
他们只能去查档案了,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不管是哪方征的兵,一定会有档案记录的。
查档这种苦差事,邱小福自然不愿意干,敬天一只得自己钻进浩如烟海的档案堆里,好几天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有王俊生名字的记录。但是令敬天一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查到了王俊生隶属于青年军的哪支队伍,也查到了这支队伍在解放战争中被全歼。但是在解放军的俘虏名单里,却没有王俊生的名字。
难道王俊生在战争中死了?但记载上明明写着,王俊生所在的部队是整建制投降,并没有发生战争。王俊生跑哪里去了?
敬天一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在俘虏名单中看到了常又安,要不就查查这个常又安吧。没想到一查,竟让敬天一捡到了个大宝贝。 常又安居然还活着!
在解放军的俘虏登记名单中,常又安是奉城人,这说明何老提供的信息可以核准,按照登记名单中的年龄记录,可以知道常又安和王俊生年龄相差无几,也是助教的身份,入伍青年军之后,因为年龄较参军学生大几岁,受教育程度也较高,所以进去就是上尉的级别,后来不知道因何原因,常又安被擢升为少校军衔,然后这支部队整建制投降后,常又安因为军衔较高,被判了20年刑法。之后被发回原籍为民。
发回原籍,那肯定是回奉城了!敬天一求老杨帮忙查一查,看看奉城有没有常又安这个人。敬天一其实没抱希望,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还健在的可能性极小。
但没想到,效率很高的老杨回复他,奉城本地户籍叫做常又安的人有好几个,但年龄在90岁以上的只有一个人,住址是奉城下辖光明村光明山光明顶上的光明寺。
敬天一听到这个消息后,极为兴奋,决定立刻带着邱小福驱车去光明寺,找常又安了解情况。
邱小福看著老杨发过来的户籍资料:“今天就是这个常又安老爷子的100岁生日呀!我们不能空手去,是不是得有点表示?”
“啊?”敬天一还真没注意到这些,“那我们去买个蛋糕吧!”
光明山是奉城前几年开发的旅游区。山田中的别墅就在那附近,敬天一顺便给他打了电话。没想到山田中竟然就在别墅中,所以三个人一同去光明寺寻访常又安。
为了不显得过于冒失,敬天一等人先去了光明村,找到了村长,在村长的介绍下,对常又安有了全面的了解,再由村长陪同去找常又安。
村长是一个口若悬河的老人:“跟你们说,这个常又安可是俺们村最有故事的人了!解放前,家里是奉城数一数二的大地主,据说他们家老宅有一个地窖,专门放黄金!那得有多少钱,不过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村里老少爷们把他家都挖出坑来,也没有找到黄金,后来他不是回来了嘛,审也没有审出来黄金在哪儿。他们常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人丁不兴旺,他那一辈,就他和他哥哥,他哥哥读书的时候不消停,跟学生上街游行,被人打死了。后来奉城这边沦陷了,他家没办法,把他送到上海读书了,后来仗打得天昏地暗的,他就没再回来了。本来以为这个人在外面死了呢,没想到六几年的时候,他竟然又回来了!他回来又没地没房子的,刚好山上有座破庙,老和尚死了几年,他就去那个庙里住了。这么一住就到了现在。”
光明顶上不通公路,敬天一等人在半山腰路尽头处下车,拎着东西沿着山间小路上山,山顶处就是光明寺,光明寺破败不堪,一派荒凉萧瑟的景象。寺前面一个老头躺在破竹椅上晒太阳,穿的也破烂寒酸,但身上散发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儿。
“老神仙!”村长大喊,“城里来的领导想找你了解点事儿!”村长又对敬天一等人抱怨,“这么大岁数也下不了山,一直让他去镇里的养老院,但他就是死活不去!”
还是邱小福会来事儿,举着蛋糕就蹦蹦跳跳地过去了,说:“老爷爷!生日快乐呀!”
虽然身居陋室,但常又安看上去很安详,用手指抠了一小点奶油舔了舔,说:“嗯,挺好。”
虽然常又安年纪很大了,但头脑还是很清楚的。
“我们是来找您打听一个名叫王俊生的人。”敬天一大声说。
“王俊生?”常又安似乎在回忆,“他呀!我记得,我们一同在西南联大待过,后来我们还一起去参了军,打听他干吗?”
山田中听到这句话,非常激动,对着常又安就是一鞠躬:“老大爷!他是我的亲爷爷啊!”
常又安疑惑地看着山田中,说:“你这个小日本是抚子和王俊生的孙子?”敬天一立刻警觉了起来,常又安竟然还知道抚子,看来他知道的事儿不少。不过常又安接下来的话,给大家浇了冷水,“他呀,早死了,解放前就死了。”
“我爷爷怎么死的?”山田中竟然有点哽咽,“奶奶可是记挂了他一辈子。”“真是记挂了一辈子啊?”常又安看得很开,“我们在印度集训的时候,教官对我们进行人格侮辱,王俊生气不过,就跟教官理论,被教官用枪崩了。”
“就这么死了?”山田中难以接受。“这不是草菅人命吗?”敬天一也难以接受。
常又安看着山田中,不再说什么。
“老爷爷,”邱小福打算碰碰运气,问常又安,“山田先生的奶奶抚子留给他一个保险箱,保险箱的密码说是他爷爷王俊生知道,您可能是现在我们能找到的最熟悉王俊生的人了,您能不能猜一猜保险箱的密码是什么?”
常又安问:“抚子什么时候没的?”“奶奶过世有20多年了。”山田中有些伤感。“光明。”常又安喃喃一句再不说话。
天色渐晚,大家不好再留,纷纷跟常又安告辞,但常又安既不起身,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下山路上,敬天一实在忍不住跟村长絮叨:“他这么大岁数一个人住山上也太不合适了吧!他不下山去敬老院,你们就不管呀!这是懒政,是行政不作为!把他强送到敬老院,这样也有人照应啊!”
村长被敬天一烦得受不了,说:“是,明天就办,我给镇上敬老院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人,你们要是有空也来呗,做个见证。”
敬天一立刻点头:“行!”
山田中忽然开口说:“他也是我仅知道与我爷爷有渊源的人了,我打算对老人家提供助养,经常去敬老院看他。”
几个人下山后,在村长家停留了一阵,敬天一开车送山田中回别墅,在别墅里吃了晚饭,等到他们再出门,天完全黑透了。
山田中很礼貌地送他们,敬天一觉得很不对劲儿,天色这么晚了,怎么天边还有点泛红呢?
“着火了吧?”山田中也注意到了。敬天一忽然开窍,意识到出麻烦了,大喊:“快上车!快走!着火的方向是光明寺那边!”
光 明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邱小福在车上睡着了,敬天一和山田中生无可恋地看着对方,因为光明寺在山上,村里人睡觉又都早,等敬天一开车回到光明村,把村长叫起来救火,大家伙儿抄着家伙上山后,火势已经救无可救了。敬天一眼睁睁地看着房子倒之前,常又安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在烈焰包围中,安然不动。他盘膝坐在屋中,闭目面带微笑,左手食指向上指天,右手食指向下指地,如高僧坐化一般。敬天一呆了:“这是涅槃吧?” 水桶和水盆掉了一地,有几个年纪大的救火村民竟然忘了救火,直接就跪在地上磕起头来:“老神仙成菩萨了!菩萨保佑!”
敬天一难以置信地问山田中:“为什么?”山田中摇摇头:“他说光明,光明会不会是密码?”答非所问,看来山田中也傻了。
因为是火灾,还死人了,所以警察天没亮就来了,不过由于救火,现场被严重破坏了,常又安的尸体被拉到了殡仪馆,现场勘查的结果是自杀。自杀理由无人知晓。
有很多村民自发清理现场,当然不排除这些人里有捡拾几个舍利子的念头。幸亏村长大人还坚守阵地,指挥有方。
“咦!这地上有什么东西!快来挖呀!”一呼百应。听到这声呼叫,敬天一和山田中赶紧回过神来,跟着村长跋涉过去看。
果然,有村民从焦黑的地面下挖出个盒子,骨灰盒大小,村民下意识地就想把盒子打开,但被眼疾手快的村长拦住了:“别动!这个东西不是咱们自己的,得上交!”
熬了一天一夜,敬天一和山田中实在熬不住了,只能离开光明村,各回各家。
一个星期之后,山田中给敬天一打了一个电话,说要回日本一趟,处理抚子保险箱的事宜,如果有结果,会告知敬天一。
查了这么久,好像也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敬天一深表歉意,只能祝山田中好运了。
山田中这一去过了很久都没有消息,但半个月后,敬天一接到了光明村村长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帮忙找山田中去鉴定个东西。
敬天一给山田中打电话,山田中告知他在日事宜未完,一时回不去。敬天一只能自己去了光明村。
敬天一看到盒子里有一样东西,说:“这个是二战时期日本侦察机配的侦查相机的胶卷盒……我以前在云南博物馆看到过,剩下的都是什么?”盒子里除了敬天一认出的胶卷盒,还有几张破损的纸张,一小片硬纸壳,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敬天一还是一眼认出,不是中国字,好像是日语,他只得拍了照片传给山田中看。
不过敬天一大早上拍的照片,山田中大晚上才给他回复,说日本事毕,他三天后回到中国。
山田中回到中国后,却没有立刻回奉城,而是先去余姚买了一块墓地。敬天一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
“你打开你奶奶的保险箱了嗎?”邱小福最关心这事儿。
山田中点点头:“保险箱里有一本很有价值的古籍,我也请教了一些朋友,初步鉴定结果是十七世纪出版的《传习录》孤本。”
“密码是什么?”敬天一问。
山田中沉默片刻,说:“我没试密码,因为我是奶奶的继承人,所以我行使了继承人权利,要求银行打开保险箱,我聘请了律师沟通,银行没法拒绝我。保险箱里除了孤本《传习录》外,还有奶奶留给我的一张纸条,你们看。”山田中把手机照片调出来给敬天一和邱小福看,一张淡黄色的纸笺,上面两个娟秀的繁体字——光明。
“我要将常又安安葬在余姚。”山田中说。“他是谁?”敬天一试探着问。山田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之前敬天一发给他的照片调出来:“这个是我舅公,也就是奶奶的弟弟的飞行员证,这几张纸是允许起飞的证明单。”
邱小福目瞪口呆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山田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句:“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追寻心中的光明。”
等山田中离开后,彻底蒙了的邱小福求助地看着敬天一。
“我猜啊。”敬天一只得开启脑力风暴,“当年到云南的就不是常又安,而是冒了常又安身份的山田中的舅公,山田中的爷爷王俊生肯定知道。当时在西南联大的有全国各地的人,他怕自己被识破,所以去参加了青年军,而后王俊生死了,他就一直冒着常又安的身份去服刑,回到光明村……”
“那光明村的人认不出他吗?”邱小福问。“他青少年时期就被送到上海读书,离开30多年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回来的时候已近老年,谁认得出来?也有可能有人认出他是假冒的,但没有戳穿他。历史和人心,谁能捉摸?”敬天一感叹道。
“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烧死?羽化飞升吗?”邱小福又问,她理解不了这些事儿了。
“他追寻到了心中的光明。”敬天一看向窗外,夕阳陨落天边。
尘归尘,土归土,人已逝,往事尽如烟。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