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性酶

来源 :啄木鸟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tcool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谭方一听说吃饭就开始发憷。
  前两天,他和一名同事跟随支队长刘成岭到青县公安局指导案件侦破。有刘成岭坐镇和统筹,案件很快就破了。县局摆宴庆功,抒发众将士心中高兴。
  当晚,县公安局马局长当仁不让在主陪落座,亲热地把刘成岭拉到身边,然后招呼谭方他们就位。马局长催促服务员赶快打开酒瓶,亲自为刘成岭倒上满满一玻璃杯。等马局长的酒瓶移过来,谭方忙用手虚掩酒杯,说马局我不会喝酒。马局长一愣,有些意外,马上说老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基层啊看不起我们农村人啊看不上我们当地的酒啊。谭方想着他就会说这些,忙硬着头皮把自己常用的解释叙述一遍:“不会喝酒的人是因为肝脏里一种酶活性不高,和酒精发生不完全反应,生成乙醛,乙醛是有毒物质,滞留体内。像马局你们这些会喝酒的人,身体里这种酶的活性高,能和酒精完全反应,生成乙酸,乙酸是代谢终产物,能很快排出体外……”马局长说:“啥酶不酶的,我高血压加糖尿病还不是照样表达感情?”谭方沉浸在自己的语境里,接着说:“这种酶是基因里带的,天生的,后天改变不了,我喝半两酒就吐酒,恨不得把胃酸都吐出来,所以说喝酒不是练出来的。”马局长一把抓住这句话:“谁说的?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一瓶盖白酒就撂倒了,后来不是慢慢说得过去了。”谭方也抓住马局长的话:“您高血压糖尿病就不应该喝酒了,身体重要啊!”马局长说:“此言差矣,刘支队和老弟你们是贵客,请都请不来,又帮了我们的大忙,我不能连这点儿情理都不懂吧?今晚来这儿的都不值班,不违反条令,不说没用的了,倒上!”谭方本想说不伤感情也不伤身体多好啊,可话到嘴边不好意思再辩,眼见马局的酒瓶杀过来,忙想遮挡,没想马局声势大动作小,还是给他照顾性地倒了半杯。谭方心想,半杯我也喝不了。
  席間敬酒时,马局长感慨地对谭方说:“老弟呀,干侦查的没日没夜,苦熬硬拼,刺刀见红,酒是个伴儿啊!”谭方愧疚地说:“马局,我真的是畏酒如毒……”马局长拍拍谭方,示意他坐下,说老弟你是个实在人。
  谭方还是吐酒了。他能想象那头怪兽在他胃里摇头摆尾,焦急地寻找出口,这时他甚至有些矛盾:它若出来,是一阵每次经历过都不想再经历的粗暴“反刍”,它若出不来,却无法将它摆平而使你长久不得安宁。终于还是来了——它不久便找到食管,在试图向上突破了几次后,蹿将出来,喷泻而出。
  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多,谭方被手机铃声吵醒,本来不太想接,一看号码是市局内线,便按下接听键。
  “请问你是网警支队谭方吗?”
  “嗯,我是。”
  “你好,我是市局信访科彭晓明。你在局里吗?”
  “喔,我在青县办案。有事吗?”
  “这样啊,那你回来后抽空到信访科来一趟吧,找我就行,这是我办公室内线。”
  挂了电话,谭方好生纳闷,网警支队跟信访科没有业务往来,从没打过交道。彭晓明这名字倒是知道,但也仅仅是偶尔见面点头。难道他找我办私事?不过听起来口气不像。难道是自己的私事涉及信访?可自己最近没什么私事啊,难不成是二十天前周浅打架的事?
  那件事说起来和“梨花”有关。
  在谭方的记忆中,台风从来没有“抵达事物内部”一样光临过他所在的这个内陆腹地城市。但那天,太平洋上蛰伏的“神秘人物”肺活量突然增大了,一口气将“梨花”吹入陆地纵深一千多公里,所到之处乱成一锅粥。街面上身高马大的桐树很没有面子地横躺着,像家属不在身边的醉酒者,根须不知羞耻地暴露在外。城市,原本是一副巨大的麻将,各类人、物摆放有致,移动有规,而现在“梨花”似一张迅猛有力的大手,突然将整副牌推到,乱糟糟地洗开,“玩家”则不得不马上动手码牌,以便所有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开始游戏。
  “梨花”、“麦莎”、“珊瑚”,谭方曾奇怪这些移动猛兽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与它们的所作所为极不相称。前几天看电视才明白台风命名的门道。常被台风侵袭的西太平洋沿岸的14个国家,每个国家取好10个名字,共140个名字组成名字库,按顺序发给每一位相继出生的台风兄弟姐妹。
  “梨花”似乎还是“国产”的。
  事实上,凌晨三点谭方就发现了降下来的大雨。起初,谭方朦胧中听到一阵电视出雪花的嘈杂声,下意识去摸遥控器,总也摸不到就睁开眼睛,才发觉声音来自屋外。大雨不知何时降下,密集的雨幕将小区的路灯切得昏暗无力。好在灯光不怕雨淋,还能勉强照见大雨的凶相。
  谭方起身来到窗边,“手起刀落”将窗户关死,雨声立马不再“高保真”,一回头,见老婆半个后背露在外面,便顺手像他无数次下班给电脑关机搭上红绒布一样把老婆盖好。完成这些,谭方并没有停下,猫步轻踩潜入儿子房间,一眼看见这个刚开始独立睡眠运动的家伙,一截短胖小腿晾着,又再次帮他盖好。从儿子房间出来时,谭方差点儿随手把门带上,忙又打开。这是谭方和老婆一起想到的办法,便于半夜听到儿子房间的动静。关紧客厅、厨房所有窗户后,谭方方才躺下,重新把头放在中学教师谭太太的头旁边,闭上眼睛,提醒自己还可以继续睡,尽快睡。
  第二天早晨,谭方的自行车穿过市局机关大院众多警车,径直来到后院有着降落伞般蓝色顶棚的自行车棚。刚锁好车,就听见车棚里传来一声“领导好”,谭方知道不是在叫自己,扭头一看,两个面熟但叫不出名字的同事在打招呼。谭方认得年纪大点儿的是刚退居二线的中层领导,主动打招呼的应该是某科室的小负责人。那个被招呼的二线领导也回了一句“领导好。”对方立即说:“哎,你是领导。”这边又赶紧送回去:“哎,你是领导。”工作已八年的谭方虽然早已听惯了这些东西,可偶尔还是会涌出一阵不适,好比平常不晕车的人休息不好时偶尔也会晕车。
  市公安局网警支队占了办公楼一个楼层,二十多个人,一堆24小时不关机的电脑。支队长刘成岭这几年比较风光,仗着前几年调来的谭方等几个互联网业务骨干,很是破了几个像样的网络犯罪案件。就在上周,苏市网警发来一份传真,称“钻山狼”在某网站张贴大量色情图片,并留下QQ号作为联系方式,向网民出售淫秽光碟。初步确定“钻山狼”在贵市,请求协查。刘成岭把活儿交给谭方。粗糙一点儿说,谭方干这种活儿就像男人跟老婆亲热一样,既天经地义又操作娴熟,很快就从万家灯火里固定出一家,这样一来,苏市网警两天后赶来时就直奔“狼窝”了。   刘成岭指挥了这次行动。谭方在行动中有不俗表现,以至于后来酿成经典被同事们演绎成段子。
  事情大概是这样:谭方一马当先冲进“狼窝”时,见屋里热气腾腾,一桌人正在喝酒夹菜,打眼一扫少说也有七八个。但见不常上前线的谭方同志一声断喝:“都别动!谁动谁是黄色网站!”谢谢方言,苏市同行基本上没受影响,刘成岭等人却不得不忍住笑,心想谭方你这话算啥玩意儿啊。不管怎样,“钻山狼”确实是在把一块熬炒鸡送到嘴边时,被谭方通俗易懂的吼叫镇住的,鸡块从筷子滑落到酒杯里,他随即被扭住胳膊。两市网警在“钻山狼”的电脑硬盘里查获数百部淫秽小电影,从现场搜出上百张淫秽光盘,打开他的QQ,发现了尚未清除的“销售记录”。这家伙还用假身份证办了好几张银行卡,几个月来收入已过万。
  条条道路通罗马,种种邪念生财源。“钻山狼”的“业绩”已经快顶得上谭方一年的工资了,老婆周辫的工资比他稍高一些,俩人公务员加老师,所谓的最佳组合,在这个普通的省辖市过得却是紧紧张张。刚结婚时小两口还隔三差五下下馆子,添几件听说过牌子的衣服。等到周辫肚子上的山被愚公移走,他们的宝贝儿子加入团队,又贷款买了套两居室,日子立马像体检时被皮条绷得紧紧的胳膊,每花一次钱就是针扎进血管。好在谭方不喝酒,少了许多朋友间的吃喝往来,周辫也是下了班就往家里跑,一头扎进总也干不完的家务里。日常吧,谭方算是有点儿幽默感,周辫也乐得听他胡咧咧,俩人基本不吵架,偶尔磨嘴也都是因为孩子。
  这会儿,谭方在电脑前坐稳,打开几个门户网站浏览当日新闻,身边的水杯里正腾起妖精出现前的雾气,手机响了,是周辫打来的。
  “出事了!出事了!”周辫声音有些急促。
  谭方心里咯噔一声。“咋了?”
  “周浅跟邻居快打起来了,你赶快去看看。”
  “咋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你快去吧,别让周浅吃亏。”
  “哦,好吧。”
  谭方稍一犹豫,脱下警服换上便服,跟刘成岭打了声招呼,从电梯滑出办公楼直奔车棚。
  谭方岳父家住华南街,在城南一大片棚户区的中心。那里简直就像一堆大大小小的火柴盒、烟盒、药盒挤在一起,歪歪斜斜,勾肩搭背,倚倚靠靠,你逼我三尺我逼你一丈,条条小路就像是蚯蚓打洞打出来的。每次穿行在这些蚯蚓小路上,谭方都能走出趣味来——你永远不知道脚下的这条路能联通哪条别的路,你也永远不必担心走进死胡同,反而你放开胆子走,走出街口你总能发现这不是北京吗,这不是罗马吗?
  现在谭方当然要走最近的路。他边骑边想,周浅这家伙为什么事儿跟邻居闹起来了,报警没有?我去了干啥?帮他吵架还是劝架?万一两边打起来我拽谁?岳父家的邻居也都知道我,我这身份,好不好办?


  周辫的亲弟弟周浅是1979年在计划生育的卷闸门落地前的一瞬钻出来的,腾空而起成了家里的阎王。上学吧,数理化不好,碰巧史地生政也不好,后来勉强上了所技校,毕业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几家小企业干过,也没个长远。这家伙从小把家里好吃的吃完了,营养越来越过剩,思考越来越稀少,脾气愣愣的,二十四五了也没个对象,天天让爹妈把三顿饭端到眼前。说话吧,无聊粗鄙,还总爱跟人抬杠,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杀光东海邻国的男男女女,再把整个国家沉了。谭方忍不住说,我们是农耕文明,受儒家文化灌溉,骨子里就没有侵略和称霸世界的基因。我有啊!周浅一脸理所应当。谭方真不喜欢这个小舅子,笑也没露过齿。周辫不傻,说看起来你咋不是很喜欢我弟弟呢?谭方稍一沉默说,没有啊!心想我就快喜欢他了。
  刚骑到岳父家的大杂院门口,就听见院里一阵嘈杂声,谭方忙把自行车扎好,踩着稀泥快速往后院走去。
  十分钟前,在这个至少住着二三十户人家的大杂院后半部,在院子中间被左厨房右杂物间侵占的狭小泥泞的通道上,在“梨花”过后的潮湿空气中,进行了一场没有绳子的“拔河”比赛。
  “绳子”两头各有一拨人,间距五六米,占据一端一号主力位置的是谭方的小舅子周浅,另一方一号主力位置的是一名身高马大的健妇。一号主力后边,各有几名拉架的邻居。比赛刚开始,双方一号主力使用嘴巴发力,持续喷吐腰部以下词汇,夹杂一部分家畜宠物,随着烈度越来越高,两人的嘴巴惊人地在各自脑袋上部“气功喷火”,一时烟火味弥漫。各队身后邻居开始紧张发力,拽紧自家一号。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绳子”中间,看不见的小红布条基本纹丝不动。
  好景当然不会长,健妇突然挣脱队友从“马厩”里弹出,腾起前蹄直扑对手,但见她一手揪住周浅T恤领子,一手来掐脖子,唾沫星子近距离活生生喷到周浅脸上。“爱国青年”周浅本来深受好男不跟女斗思想的影响,竭力控制自己,哪想这娘们儿敢突然袭击,想也没想就朝健妇头上连打几拳,趁健妇手松开一个趔趄之际,又一脚踹过去,顺手抄起身边垛上的一块砖头,欲拍之而后快。众邻居眼疾手快,死死抓住周浅的胳膊,一大叔边喝止边夺下砖头。那边,健妇蹦起三尺,作要杀回复仇状,也被众邻居牢牢抱住。
  谭方是在“副歌”高潮部分赶到的,正碰上健妇揪住周浅领子,他边喊“松开”边下意识地去拽健妇胳膊,哪知手刚搭到她的前臂,周浅就出手了。谭方又赶忙去拉周浅,直到完全把他抱住。
  比赛结束未散场之际,华南街派出所的片警带着三四个巡防队员一路骑车赶到现场。他们知道小街太窄,警车开不过来。接到“110”报警,派出所一秒也不耽搁,立马派出当班警力杀到。片警收拾爛摊子当然有经验,先完全控制住局面,判断出当事人,三言两语问出大概,随后一声招呼,你俩跟我们到派出所,其他人赶紧散了。
  谭方从片警的问话里约略听出了这场大战的缘由,他在收场扭脸往外走的时候瞥了一眼那棵桐树。桐树是岳父种的,记得还没种上太长时间,像个中学生似的,个子虽高却一眼就能看出青涩稚嫩。现在,它失去重心,趴在邻居家房子的山墙上,好似惹祸的出轨情人。   不用说,是“梨花”干的。
  “他家的桐树倒在俺家山墙上,要是把房压塌,把俺家人都砸死咋办?!总得找他家人说说吧……没说几句,他个周二货就动手打我,抓住我的头照死里打,打得我死去活来,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这是要杀我啊,还有没有天理……”黄春红脸上的红潮一波接一波,在两眉之间凝成一个土坡,土坡正中间赫然一道深沟,颧骨内侧的两块肉在不断咧开的大嘴烘托下,横了起来。彼时,她正坐在华南街派出所治安民警于万顺的办公室,展开一波可以理解的演技派悲情叙事。
  华南街派出所像一叶扁舟,常年漂在棚户区的海洋之间。长方小院,院门仅能通过一辆警车,进了院子又会发愁车怎么停。一排两层小楼,下边办公,上边是会议室和民警宿舍,如果不是统一标识后划上的蓝白涂料,也就跟大点儿的民房院落差不多。于万顺是治安民警,不管户口,也不管片区,专管光怪陆离的治安案件,当然也包括最地气最烟火味最原生态的邻里翻脸妯娌相煎兄弟相残。所以,于万顺见得多,经验多,处理事儿老练稳妥。
  尽管手里攒着三四个案子,当班的于万顺还是要接手周浅和黄春红的纠纷——跟急诊科大夫一样,哪个急先看哪个。他先把周浅和黄春红分开,进行例行的降温处理。约摸俩人气都消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询问。
  谭方在老丈人家待了一会儿,劝爸妈不用担心,随后又跟周辫说,没事,我在爸妈家盯着你不用请假回来。老两口都惦记周浅,说谭方啊,你是不是跟着去派出所啊,你也是干这一行的,跟人家好好说说,可别让你弟弟吃亏啊。谭方心里有点儿打鼓,但仍然一口答应。
  出了门,谭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去派出所。想了想,还是先给在华南街派出所的一位同学打了个电话。寒暄几句后,谭方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请同学先给于万顺打个招呼,这样自己去了方便一些。同学说没问题,没一会儿就给谭方回了电话,说老于正在询问,你下午去比较合适,你的身份、你和周浅的关系都跟老于说了。
  谭方回单位的路上,天还阴着。大朵大朵的水墨涂抹在天空,最低的一片云似乎连墨汁都快要滴下来。云团慢速移动,像打了败仗的军队,乱而有序,散而不溃,一言不发,埋头向南,不知终点地撤退。“云往南,雨涟涟;云往北,晒干坯;云往西,披蓑衣;云往东,晒干葱。”谭方忽然顺出小时候姥姥教给他的俗语。他一直觉得“干坯”和“干葱”有些重复,多次试图把“干坯”换掉,也没想出合适的。
  于万顺的外形在谭方眼里,是典型的派出所民警。个子不算低,身材由于不规律的生活微微发胖,气色因睡眠不足呈现出暗黄,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导致脸上乱云堆积——看一眼他,你反而有种不轻松的感觉。身上的警服吧,永远没有谭方他们的蓝,磨多了磨旧磨浅磨白磨亮,偶尔散落星光点点的油腻,还会在最上边或最下边少系一粒扣子。于万顺除了正常勤务,每四天要轮到一个24小时值班,其间发生的案件和纠纷都由当班的四五位民警负责。深夜的派出所常常跟集市一样,被带过来的人站满小院,排队做笔录。值班民警夜不能眠自不必说,第二天仍正常上班,或者趁热打铁对昨夜的案件继续调查询问取证。辖区有个夜市,夏天晚上年轻人喝醉酒,摔酒瓶打架砸摊儿跟放炮似的,噼啪不停事儿,有的值班民警干脆披个毛毯睡在警车里,随时准备出警,实打实地枕戈待旦。
  于万顺见到谭方客气地握握手,招呼谭方坐下。谭方身临其境地说了几句派出所弟兄们真是忙,真是辛苦不容易。
  于万顺无奈地笑笑,直奔主题。
  “周浅的事刚给他们俩问完笔录,我还要到现场看看树倒压房的情况,这两天手里的活儿多,抽空找邻居询问取证。目前看就是个邻里纠纷,不过周浅有打人的情节。”
  “这个嘛,当时我在场,没拉住。不过对方那个女的先拽住周浅的领子,也算是有前因。”
  “周浅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些细节都得找邻居证实。”
  “这种事一般所里都会调解吧?”
  “是啊,够上轻伤的除非受害方执意要求走司法程序,大部分还是调解处理。假如派出所把一方拘留了,双方关系就紧张了,甚至结仇了,还怎么长久做邻居?有的还会生出新的事来,日子都过不好。所以说这些事都要充分征求双方意见,尽量达到双方都满意。群众工作嘛,就是这么回事。”
  谭方点头称是。
  “你不是在现场吗,顺便做个笔录吧,也是个见证。”
  谭方当然理解同行的工作,把自己赶到现场后的情况跟于万顺详细说了说。
  做完笔录,于万顺递给谭方一张纸,示意要他擦掉手指头上的红印油。“对方提出做法医伤情鉴定,我看了,头上、脖子上确实有伤痕,她自称浑身疼。她还要做房屋受损鉴定。这个嘛,当事人提出来了,也都合理。”
  “法医鉴定结果会是啥?”
  “轻伤嘛,应该够不上,轻微伤不难,身上擦点儿碰点儿有点儿面积就够得上。”
  “鉴定结果啥时候出?”
  “两个礼拜吧。”
  “哦,这样啊。下步调解还请于哥多费费心……谢谢了于哥,给你添麻烦了。”
  “谢我干啥,我都是按规程办事,也没照顾你。你是没见过刺头的难缠的蛮不讲理的不通人性的,咋处理都不行,说告你就告你,告你不公平了徇私了收对方钱了,五花八门,头疼得很。我现在是越干越胆小,哪敢照顾你啊……”于万顺说完这些,忙自嘲地笑笑。
  谭方听出了那么个意思,又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
  高中英语老师周辫有点儿担心周浅,可老公打电话来说没啥事,她也就没太往心里去,下午把課上完又给几个尖子生开了一会儿小灶才回家。
  “派出所把周浅放了吗?”周辫一进家就去亲了亲儿子,换上凉拖,系好围裙,边往厨房走边问道。
  “嗯,做完笔录下午就回家了。”
  “爸妈跟我说了,是黄春红先动手打咱弟的,先动手的负主要责任吧?”
  “咱弟也动手了,打了对方的头,还准备拿砖拍……黄春红是啥人,看那面相就知道不是善茬儿。”   “她就是个泼妇,街坊四邻都知道。你不是去派出所了吗,咋说?”
  “所里还要找在场邻居调查,等查清了再做调解。”
  “你们是一个系统的同事,找找熟人,咱不能吃亏。”
  谭方边答应边慢慢解释:“调解嘛,是双方的意愿达成一致,关键还在对方。派出所在调解环节没有强制力,能起多大作用,我也说不好啊。”


  周浅、黄春红的纠纷现场不复杂,劝架的目击的邻居不少,所以于万顺调查起来并不费事,找到几名邻居做了笔录就还原了纠纷的全过程。于万顺还顺便登门提醒谭方的岳父,找人先把那棵桐树扶起来,毕竟树是你家的,别管什么原因,压在人家山墙上不对。
  事发后半个月,黄春红的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轻微伤。
  于万顺把手里的活儿排队穿插,腾出时间把周浅和黄春红叫到所里调解。周浅坚持认为是黄春红先动手,他自己不过是自卫。“她揪住我的领子还不算先动手?!我最恨别人揪我领子,那是侮辱,比打我还伤人。她还来掐我,我不还手难道等她把我掐死?!”
  黄春红手里挥舞着鉴定书,气鼓鼓地说:“你把我打伤了还敢在派出所胡说八道?!”
  于万顺说:“都半个月了,你俩咋还这么大劲儿?说吧,看看你俩都有啥想法。”
  黄春红开口要八万,一分都不能少。周浅一听像火柴扔进汽油桶,当即爆燃了:“这不是讹人嘛!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早知道顺手把你打残算了!”黄春红说:“于干部你看他多歹毒,当着你的面儿还敢威胁我。”于万顺说:“年轻人说话不要那么狂,毕竟是你动手打人,这就是你调解的态度吗?”
  “房屋鉴定的人我请来了,要是俺家房子有事,你家房子卖了也赔不起!”黄春红对着周浅恨恨地说。
  “随你的便!再说一遍,我一分也不会给你!”周浅的回应已经带着他日常主张沉掉东海邻国的恶气。
  两人离开后,于万顺把第一次调解的情况告诉了谭方,重点是:黄春红轻微伤;黄春红要八万;周浅坚决不赔钱。谭方问:“轻微伤一般赔多少?”“几千的有,一两万的也有,这个没有定数,具体事儿不一样。”“那她要的太离谱了吧,怪不得周浅不赔。”“‘开价’要的都高,不过你家周浅态度不好,放话说一分不赔,真要是这样,往下就不好办。”“嗯,我明白了,谢谢于哥,下步的调解还得拜托您。”
  要说人家于万顺说话是很恰到好处的,那意思是你谭方的小舅子把人家打成轻微伤,还不赔,虽说调解是我的分内事,可既然之前你谭方来找过我说这事,你也有义务去做做你小舅子的工作,拿出诚意,尽早把事儿给结了。
  可谭方不想理周浅。
  不想搭理周浅,那就得跟周辫好好说说。
  曾经,谭方跟几个男同事聊天时,说起彼此的媳妇们,谭方对周辫有过这样的评价:平时相夫教子,知书达理,碰上个事两口子一商量就解决了。可一旦沾着娘家的事,立马跟母鸡护蛋似的,说感情用事都不足以形容,那天平简直是毫不留情地往娘家倒。娘家的事是天大的事,娘家人说的话就是真理,娘家的事办不好感觉她能随时甩开这个小家,带着孩子回归娘家温暖的怀抱。
  当天晚上,趁儿子睡着,谭方把电视音量又关小几格,还给周辫搅拌了一杯蜂蜜水端上,然后把事情现状跟她仔细说了说。还好,周辫比想象中“讲理”,认清了自己弟弟把人打伤需要赔钱的事实,也明白“輕微伤”的概念。不过谭方听出来了,周辫对自己期望颇高,总觉得他和于万顺一样是警察,怎么就不能把黄春红治一治、压一压,比一般人赔得少,那才算是你谭警官起了作用,也算跟你沾了点儿光。谭方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的作用也就是和于万顺交流比较方便罢了,解决问题还得靠他。至于帮多大忙,人家于万顺说得明白,有情理有规矩,最底线还有法,都不能坏。别看他平时管事不少,看起来有权,其实那都是担责。他那么有经验,还动不动就被当事人告了,别管有理没理,告了你总是个恶心事儿。所以说,谁也不愿意因为帮你给自己找麻烦,是不是这个理?”看周辫一时没有反驳,谭方又说,“你跟咱弟说说吧,赶快说个愿意赔偿的数,好让于万顺的调解往下进行,人家帮咱的忙,咱也得有行动才行啊。”周辫总算点了点头说:“好吧。”
  返程时走的是六十公里长的省道,谭方坐在副驾驶座上,静静看着窗外,一时想不明白周浅打架的事跟信访科有啥关系。转瞬,他又感慨起昨晚酒桌上的事了。刘成岭和同事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可在马局长劝酒时却没人替自己“作证”。这个吧,谭方大抵也能想明白,场面上的事是你自己的事,没人“帮”得了你,如果刘成岭和同事替自己作证、拦挡,就有“护短”之嫌——来到人家地盘想轻而易举地躲酒是不行的,是对人家的“不尊重”。场面上的规矩只有上了场面才能懂。谭方瞎琢磨了一会儿,快到中午,一行人回到了市局。
  下午上班,谭方先给彭晓明拨了个电话,确认他在办公室后,方才去找他。
  市公安局信访科在市局大门南侧,是幢单独的三层小楼。一楼临街是信访接待大厅,大玻璃门窗明几净,几名民警常年坐班,接待上访群众。过去,信访科几乎清一色的老同志,这些年,基层任务越来越重、执法环境越来越复杂,很多民警都愿意留在市局或千方百计往市局调,所以信访科的年龄结构有所变化。彭晓明是几年前从分局调上来的,比谭方大不了几岁,他对市井生活的一地鸡毛还是相当了解。
  彭晓明招呼谭方坐下,寒暄了几句后便问:“周浅是你妻弟?”
  谭方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我媳妇的亲弟弟。”
  “他把一个叫黄春红的邻居打伤了?”
  “嗯……轻微伤吧,因为一点儿纠纷。”
  “昨天黄春红来上访了,一是告你身为警察,在现场不予制止,还指使小舅子打人;二是告华南街派出所因为周浅的姐夫是警察而偏袒周浅,不调解,不解决。”
  “不可能!我怎么会指使小舅子打人啊!”谭方觉得一个大水缸突然向自己胸前压来,瞬间让他喘不过气,就连他这句脱口而出的话也是硬顶着水缸才发出去的。   “当然,事情我们还要调查了解,”见谭方的反应挺大,彭晓明说,“你先写个材料吧,把纠纷现场情况、你自己参与事件情况写清楚。当然了,实事求是,参与写参与,没参与写没参与,对吧……”
  “这黄春红是个啥人啊?!她明明看见我是后来才去的,而且是拉架,要不是我抱住周浅,事情还得闹大,我怎么就不制止了?怎么就指使小舅子打人了?这不是诬告嘛!”谭方又生气又感叹,以前只是听说过“诬告”这个词,这次摊到自己身上算是真见识了。他那天往老丈人家赶的路上,就担心过自己的警察身份惹麻烦,现在果然应验了!人家于万顺不敢对自己照顾,也是害怕有人说三道四,这下也应验了!
  “告人家派出所不解决也是冤,这轻微伤鉴定才出来几天啊。鉴定刚一出来,所里民警就把两方叫过去调解了。”谭方随口替派出所说了几句,况且这也是事实。
  “我们同时也会向派出所调查了解详细情况的,”彭晓明说,“既然是上访,都得按照程序来。”
  回到支队,见大李等几个同事不太忙,谭方忍不住跟他们吐了吐槽。大李听了呵呵笑笑,说:“小谭老弟这事没啥大惊小怪的,你想啊,那女的虽然是个泼妇,可你妻弟是个一点就着的狠角色,下手没有轻重,那女的不吃眼前亏不敢和他硬碰。你妻弟没有正式工作单位,是个没人管的人,他不赔钱告他有啥用?那她告谁?告你呀!你不仅在场,还是警察,警察在场她还被警察的妻弟打伤,她不跑公安局告你?”大李继续开导谭方,“老弟你不用太郁闷,民警被告的多了去了,真真假假。嘴长在人家身上,她要告谁也拦不住。依我看她的目的还是想让尽快赔钱,通过告你施加压力,顺便恶心你。还是快点儿达成调解协议,要不派出所进行不下去,信访科也结不了案。”谭方说:“那黄春红诬告我咋办?”大李说:“老弟,你不要太理想化,她毕竟被打了,还没有得到赔偿,诬告你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能追究她啥?最多是等纠纷解决好了,对她批评教育一下。”
  谭方叹了口气,嘟嘟囔囔,意犹未尽,想起信访科还要材料,便倒了一杯水,脑子里稍加准备,提笔开始写。可一想到是有人告自己需要先“自证清白”,顿有异常感觉,一时从格式到抬头都不知怎么写合适了。从小到大,从学校到单位,谭方自认为都在比“随大流”靠上点儿的位置,典型标志是从未被批评过,更别说写检查之类的。现在虽说不是写检查,却比检查还重要——检查是你犯错之后的态度,现在却要通过这个材料认定你是否有错。我有啥错?我没错。就按照记叙文如实写,怕啥。
  快下班时,谭方接到华南街派出所同学打来的电话。同学说:“谭方啊,你妻弟那个纠纷,对方把于万顺告到市局信访科了,老于那儿又多了一个信访件,要对信访科回复。”谭方忙说:“真是不好意思,给于哥添麻烦了。”同学说:“没啥,老于经的多了,只是没想到她一次没说成就去告,现在老于当然是想快点儿往下办,如果实在谈不成……当然了,她还会去告……老于迫不得已考虑把你妻弟拘留,轻微伤够行政拘留,这样一来,赔偿的事你们双方可以到法院民事诉讼解决。”谭方一听要拘留周浅,立马有点儿着急:“咱还是别走那一步吧,把他拘留了我这家里也不好办啊!”同学接着谭方的话茬说:“老于也考虑到了,拘留了两家邻居就不好做了,还有你的面子……”谭方说:“嗯嗯,我这边跟家里人说过了,抓紧时间拿个意见,再请于哥把两边的数往一起拉拉,保证调解成。”


  第二天上午,谭方刚把材料交到信访科彭晓明那儿,就接到了到江省出差的任务——和大李一行四人抓捕一名非法侵入单位内部系统盗窃二十多万的“黑客”。尽管被信访的事搞得情绪很差,可刘成岭安排任务时,谭方还是二话不说,爽快答应。谭方隨即给周辫打了个电话,说要出趟差,今晚就走。周辫问用不用回家帮他收拾行李,谭方说不用了,让她一个人带好孩子就行了,他忍了忍,没再强调昨晚的事。
  昨晚,谭方一回到家,就把下午被信访科叫去“交代问题”的事跟周辫说了,言语里不免带出怨气。周辫吃了一惊,生气之余禁不住骂了几句黄春红,又忙问会不会给谭方造成啥影响。谭方说:“她一告就是信访件,就得按程序来,你说我心里烦不烦?再者说,即便是我本人没干啥,我的小舅子打人,打完人还不赔钱,闹到我的单位……啥影响?总不会有好影响!”谭方越说越烦,问周辫赔钱的事跟周浅说的咋样了。周辫说:“跟他说了两次了,还是不打算赔。”谭方一听实在忍不住了,狠劲来一句:“那就让派出所把他拘留!正准备跟你说呢,黄春红把派出所也告了,派出所很难办,这是于万顺的想法!”周辫说:“不能拘留啊,他是咱妈的心头肉,把他拘留了咱妈的心脏病非得犯了!”“那你说咋办?我被黄春红告的委屈我咽了,他打人的事总得解决吧!”“这家伙挣一个吃两个,手里哪有钱啊……哎,有啥办法,我去找爸妈说吧,我看这钱最后还得他俩出。”“别管谁出,上次我就跟你说了,咱这边先说个愿意赔偿的数,人家于万顺才好调解,要不让人家咋帮咱的忙?你可是要快点儿!”
  车厢熄灯后,谭方坐在过道的折叠凳上,呆呆看着窗外。他不愿意再去想周浅的事。他习惯一离开小城就清空脑子,去感受只有外出才能带来的细微新鲜感。大团大团的漆黑堆积在窗外,偶尔才会有星星点点快速掠过。谭方想象着,列车如一个胃镜,在铁轨的蜿蜒食道上,在黑暗里,由北向南由上向下,快速滚落。而车头两道大灯,负责把食道照亮,看个究竟。
  快十二点了,谭方才爬到铺上,火车整夜的咣当声让他睡得很浅,梦一个接着一个。
  “黑客”在镇小学教书,是一名数学老师,这让谭方他们稍稍有些意外。到镇派出所找到值班所长,出示过介绍信、警察证和刑拘证后,谭方他们被客气地请进小会议室。一会儿,所长叫来几个民警,简单介绍后,大家开始商议抓捕事宜。
  两小时后,当地民警敲开“黑客”家门,谭方他们鱼贯而入,将家中唯一的成年男子控制,一问,是他,带走。
  刚出门没走多远,眼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哭喊着“爸爸,爸爸”,追了过来。一名民警忙转过身,蹲下来抱住小女孩儿,给她擦泪,哄着。街上的人马上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这时有人喊了一声高音,人群有些骚动。大李当然有经验,手一挥:“快把人带上车!”众民警前有开路后有警戒,疾步把“黑客”带到警车上,迅即启动开走。谭方确信自己是被小女孩儿哭喊追赶的一幕给刺着了——他们带走了她最亲的人,最依赖的人,最能撒娇的人,这让谭方一时恍若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坏事。谭方知道,在“法”的钢冷之剑挥舞之时,自己内心那块幽深柔软的部分时常会被碰触。   谭方惦记着家里的事,抓到“黑客”后,他抽空给周辫打了个电话,问她跟爸妈说的咋样了。周辫说跟爸妈讲了好长时间,把你被告的事儿也讲了……他俩当然不想让周浅被拘留,也不想让你因为这事在单位受影响,不过他俩节俭惯了,按他俩的承受力,拿七八千也就不少了。谭方犹豫了一下:“好吧,我跟于万顺说吧,别让周浅去派出所了,说不成事还耽误事!”
  于万顺在电话里听到谭方说可以赔八千,觉得黄春红刚刚去信访过,正在兴头上,恐怕说不成,但表示可以把黄春红叫到所里谈谈,听听她真实的想法。
  果然,赔八千黄春红坚决不干,说到激动处,脸上一波深红一波浅红。于万顺说:“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你先抓住他的领子,要不他也不一定动手打你,你算是有错在先……轻微伤一般赔多少你知道吗?少的几千,多的也就是一万多点儿,你可以去问问,你要的太多他不愿意拿也没有意义。这样吧,如果实在说不成,按照你上访的意思,我加快办理,把周浅拘留,然后你到法院起诉他,通过民事诉讼解决,咋样?”黄春红愣了一会儿,语气缓了下来:“于干部你是管咱辖区的,咱是街坊,我不找你解决找谁解决,我去法院干啥?”“如果是这样,我刚才说了,想解决就说个合理的数,你得让他能接受。”“我回家商量商量再说。”
  黄春红的想法是大多数纠纷当事人的想法——她下岗几年,生活条件很一般,要的是钱,要的是在家门口派出所马上就能拿到的钱。去法院打官司?估计她连诉状都得请人写。
  从江省回来的第三天上午,谭方正在办公室粘火车票准备报销,刘成岭从内线打来电话要他过去。以为又有新任务,谭方挂了电话就来到支队长办公室。刘成岭见到他说:“这趟差没白出,人抓得漂亮,辛苦了。”谭方正准备客气一下,没想到还没张口,刘成岭突然话题一转,“你有个小舅子跟人闹纠纷你去帮忙了?”谭方以为是信访科通报给支队了,忙说:“是啊,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呢。”刘成岭说:“市局纪委刚刚通知到支队,要你去一趟,大概就是这个事。”谭方脑子嗡的一声。“这娘们儿是疯狗啊!到处咬到处告,我出差前刚把自查材料交到信访科,这就又跑到纪委告我了,这回算是见识啥叫难缠的主了!”说完忽然觉得在支队长办公室骂人有些失态,忙尴尬地笑笑。
  刘成岭说:“你来支队几年了,你的人品我还不知道吗?告不怕,黑是黑白是白,分清楚就行。不过啊,还真有民警因为家务事处理不好受处分的,人之常情吧,就连平时表现很好的民警,一涉及家人难免都不冷静,分不清公私。这种事如果把握不好,不但自己受处分,单位也跟着倒霉,你看那些单位领导班子考核啦、评先进集体啦、文明单位啦、分配立功受奖名额啦,都跟单位是不是有民警受处分挂钩,所以啊……工作表现好是一方面,生活中也要把握好自己才行啊……”
  刘成岭一语双关,那意思谭方听得明白,他说:“刘支队我现在就去纪委,回头跟您及时汇报。您放心,我绝不会给单位抹黑!”
  “我相信你。小谭,我给你撑腰,单位就是你的坚强后盾!”刘成岭忽然口气一变,爽快的话语让谭方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温暖。
  纪委的问话要比信访科更有形式更严肃。两位纪检民警首先询问了谭方的年龄籍贯文化程度等一串基本信息。谭方注意到纪检民警一人询问,一人记录,知道这是要做笔录。
  纪检民警问:“黄春红向市局纪委投诉你,你殴打她,你还指使小舅子周浅殴打她。”
  谭方说:“我没有殴打她,我也没有指使周浅殴打她。”
  “你小舅子周浅跟邻居黄春红发生纠纷,你为什么在现场?”
  “我是接到我爱人的电话,说她弟弟跟人吵架,他弟弟爱冲动,怕出事,让我去看看。我去是为了平息事儿。”
  “你到现场后,是啥情况?”
  “我到现场后,看见一个女人,后来知道叫黄春红,揪住我小舅子周浅的领子,嘴里还骂个不停。”
  “你做了什么?”
  “我觉得有话好好说,不能揪住人不放,本能地就去拽黄春红的胳膊,想让她松开。”谭方做了一个拽的动作,类似单兵拔河。
  负责询问的民警点点头:“你拽她的胳膊,她当时有啥反应?”
  “她当时的注意力集中在周浅身上,他们双方身边都有几个邻居劝架,也有人在往后拉她,我感觉她对我拽她的胳膊应该没在意,或者说她都不一定知道。”
  “你拽她的胳膊后,她松開周浅的领子没有?”
  “我拽她的胳膊,时间很短,她没有松开,但这时周浅用拳头打她,她身体往后趔,就自然松开了。”
  “她的手松开周浅的领子后,你和她还发生过肢体接触吗?”
  “没有。之后邻居把她和周浅完全拉开了,我一直抱住周浅,怕他再动手,然后华南街派出所的民警就到场了。”
  “去之前和到现场后,你给周浅打过电话没有?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我急急忙忙骑自行车过去的,根本没想到给他打电话,到现场后只顾拉架,没有工夫说话。我平时跟他就很少说话。”
  ……
  “以上所说的是否属实。”
  “属实。”


  这天云翳紧锁,天阴沉着脸,凉飕飕的。但在市公安局信访大厅门前,却正在形成一股副高压带。副高压带源于一名健妇,但见她拉开架势,脖子仰起呈天文望远镜夹角,不安分的扁桃腺快速震动敲打咽部,迅即头部上空气旋搅动,持续不断的喊声爆颅腔而出:“警察打人了!”“谭方打人了!”“警察打人了!”“谭方打人了!”……那声音高亢嘹亮,气劲十足,重复数遍兀自不见衰减。
  彭晓明正在接待上访群众,忽闻大厅外一片嘈杂,像是有人在喊叫,立刻跑了出来。“你这是扰乱办公秩序!严重的可以拘留。你不是才来过没几天吗,你反映的问题正在办理,解决问题得需要个过程。你闹了有助于解决吗?!”彭晓明语气严厉。
  黄春红并不示弱:“谭方他家把我打伤,赔我八千块钱,我看病都不够!”   当天下午,谭方向单位请了假,去了一趟华南街派出所。于万顺照例还是一堆事儿赶着的样子。谭方见面就说:“于哥我不礼貌了,这么大的事就上次来了一次,光在电话里麻烦你了。”于万顺稍稍一愣:“客气啥,都是自家弟兄。”谭方觉得该把发生的事跟于万顺讲讲,让他多知道一些,便于摸透黄春红的底牌,就说:“黄春红这娘们儿真少见,去信访科的事你知道,还给你添了麻烦,后来又去纪委告我。今天上午她竟然在市局信访大厅门口又蹦又跳,几个人都拉不住,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谭方这次来是想让于万顺估计个能谈成的数,然后他要和周辫一起去做岳父岳母的工作,把周浅这个天杀的惹的倒霉事赶紧了结了。
  不能再等了!
  上午黄春红刚被劝走,彭晓明就给谭方挂了个内线,叮嘱他道:“你小舅子打人的事最好快点儿解决,不然的话,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想不到的事,当然,对你来说不会是啥好事。”
  谭方知道周辫今天去了学校,但没有课,迫不及待给她打通了手机。
  谭方劈头盖脸把黄春红上午来闹事的情况跟周辫说了:“看见没有,八千块不行,去罢纪委,不等结果,立马就直接来撒泼!晚上再去跟爸妈说说,把事说成,咱俩一起去!”周辫连声嗯嗯,没再说话。
  谭方确实是带着气的。上次跟周辫说话时她虽然对自己被信访表示了一点儿担忧,但他没有实实在在感受到她非常在意自己非常关心自己的处境,他觉得对周辫来说更重要的一是怕自己的弟弟被拘留,二是怕自己的父母接受不了弟弟被拘留。那我呢?你弟弟跟人吵架,你一个电话我就跑去了,我拽住你那愣头青二货弟弟没出大事,我帮他去派出所找人说好话,你那宝贝弟弟把人打伤却硬挺着不赔钱,到头来我成了“被告”,那娘们儿恨不得天天到单位来恶心我……还好,今天周辫在电话里答应得顺畅。只要她态度稍有暧昧,谭方就准备跟她亮亮嗓子吵一吵。
  于万顺听了谭方的一番话,笑笑说:“事儿没有解决,像她这样的肯定不会罢休。有个事正准备跟你说,黄春红家的房屋鉴定结果出来了,房子没事,房屋鉴定费两千,这个虽说谁拿可以协商,实际上也得你家拿。”
  于万顺略微思忖了一会儿又说:“现在这个情势,赔偿数额,总共别超过两万吧,我尽量给她做工作,她再告再闹也不能太离谱,也得有基本的公平。”谭方连忙道谢:“这个结果我能接受,我再去说服家里人。不过周浅跟黄春红一见面就翻脸,我被她连着告也不方便见她,还得麻烦于哥你跟她多谈谈。”于万顺说:“不用客气,我跟她谈,调解本来就是我主持的嘛。”
  当天晚上,谭方和周辫早早吃过饭,带着儿子就出发了。路过华南街北口,谭方看见几个水果摊儿,忙停下来,称了几斤成色好的香蕉苹果。夏天天长,七点多了天还不黑,他们一家趁着一天里最后的光亮,走进这片熟悉的棚户区。
  比邻杂居的这些人们啊,俺家煮了饺子给你家送去一碗;你家蒸了槐花让他家尝一尝;张嫂你看着点儿俺家的门,俺到东口修个拉锁;刘大妈你不是去菜场吗,给俺捎几棵芹菜吧……温热气团盘踞的同时,和谐的海洋上也就形成了台风,赵钱两家因为下水沟排水破口大骂;周家的七岁外孙打了吴家的五岁孙女,护短的护短不饶的不饶;郑家媳妇夜里跑到王家小儿子屋里被人看见,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喜欢不喜欢的,它都存在,可爱可憎的,都是生活。你能保证不沉到生活的水平面以下吗?在生活嘈杂纠缠的水平面以下,你还能保持生活的节奏和心理的平衡吗?走在那天他赶去“救场”的蚯蚓小路上,谭方忽然觉得五味杂陈,甚至有些可笑。
  上次是周辫跟岳父岳母说的,谭方觉得这次由自己来说可能效果会更好,便前前后后把事儿说了一遍,当然,主要是把于万顺“预估”的两万跟他俩说明了。说到达不成调解周浅就要被拘留时,谭方有意说得严重些:“年纪轻轻的,拘留就是有案底了,是要记入个人档案的,以后不仅工作受影响,娶媳妇成家都受影响。”说到自己被信访科叫去写材料被纪委叫去问话,他故作深沉地说,“黄春红到单位闹,那要说对我的影响,有眼前的影响还有长远的影响,对我有影响,对我们这个小家也有影响。”
  其实,岳父岳母的心思谭方是知道的——和周辫一样,想着自己是警察,处理起来可以沾点儿光,起码不吃亏。所以说完这些,谭方又主动说:“爸妈,是我没有把事儿办好,你们要怪的话,就怪我吧。”
  几天后,于万顺告诉谭方,他做好了黄春红的工作,对方终于同意了两万元的赔偿。黄春红曾要求她的轻微伤赔两万,那两千鉴定费另算,一共两万二,后来于万顺把那两千塞到两万里了。说不上皆大欢喜吧,毕竟双方也都接受这个结果。谭方如释重负,说:“好好,于哥,我这就通知家里人去所里交钱,替周浅把调解协议签了,等这事完了我请你吃饭。”
  谭方颇为欣喜地在电话里把黄春红最终同意两万跟周辫一说,周辫犹豫了一下,说晚上回家见面说吧。
  “爸妈只能拿出来一万五,剩下的五千……咱先替周浅垫上吧?”饭桌上,周辫带着商量的口气试探。
  谭方一听脑子瞬间就炸了:“到头来这钱还得咱出?憑啥?!”
  “算他借咱的,有了钱还咱。”
  “他拿什么还,他会还?!我还不知道他!”
  “有我在这儿,还怕他不还,我让他打借条。”
  有你在这儿他才不会还!谭方心想,但忍了忍没说出口:“咱家咋过的你还不清楚,除了儿子花,还房贷,咱还能攒多少?咱的钱攒得容易?”
  “我当然清楚了,可他不是我亲弟弟嘛……”周辫声音越来越小,为难地看着谭方。
  “哼!打人的时候挺痛快,该他拿钱他熊了?”谭方推开饭碗,起身往门口走。
  “饭还没吃完呢,你去哪儿?”
  “不吃了,我出去走走。”
  紧挨小区的是一条小街,路灯昏黄,烩面馆、火锅店、烟酒铺、药店都还没有关门,乘凉散步的人来来往往。附近一带走腻了,谭方甩开小街,径直往远处的大路走去。
  一出门,谭方倒没继续生气,他觉得额头和面部一接触夜风,气就像被吹跑了。他一个人,边走边回放这件事,想想周浅,又想想黄春红,不由想起了那句“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猪之间的差别都大”,粗糙风趣又准确。他又想想自己被纪委和信访科叫去问话,好似世界颠倒时空穿越,放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可自己不也得接受吗?不也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认真对待吗?有冤也罢,有屈也罢,不也得等着组织的结论才能“洗清”吗?还有他和老婆周辫,平时恩爱热乎,一遇到事,两人中间就跟起了一道墙似的瞬间分开,那张漂亮的脸看起来咋就不那么可爱了呢?那一刻的情绪上来,别说爱情,连友情都没有,这就是夫妻吗?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自己从头到尾忙活的事,现在因为五千块钱竟然神奇地“卡”在自己身上,这还有道理可讲吗?这五千块钱出不出?出了吧,自己是真心疼,还窝气,不出吧,自己和周辫还能过得好吗?自己还能面对岳父岳母吗?调解还能达成吗?黄春红还能闹出别的事吗?   走出一身汗时,谭方找了个路边的石凳坐下来,刚喘口气手机就响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周辫打来的。“没事,我现在就回去。”谭方平静地说。
  签调解协议的当天,谭方先去了纪委,又去了信访科,他第一反应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纪委的同志表示,虽然投诉人跟你小舅子的纠纷与投诉人告你打人是两回事,但二者显然是关联的,根据以往类似的事儿来看,投诉人获得赔偿,基本上投诉的事也就不再提了。况且,经过我们调查,你上次说的都是事实。谭方跟彭晓明说过后,彭晓明说我可以按程序结案了,信访件少了一个。
  回到支队,谭方先去找了刘成岭,把达成调解说了,没忘重点说了说纪委对这事的表态。“刘支队你放心,在你的领导下,我会一如既往干好工作,多干活,不出事,不给单位找麻烦。”刘成岭笑笑:“好,小谭,以后有事多跟我报告,组织上会多给你提醒,免得你犯错误。”谭方连忙点头称是。事后谭方回忆起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向领导表态,表得那么自然,连自己都吃了一惊——这些话以前不是说不出口嗎?
  谭方继续骑他的自行车上班。那天下班在车棚刚打开车锁,就见纪委副书记走了过来,谭方觉得副书记应该不认识他,他也不确定副书记是否知道他被投诉的事,只是在那一瞬,谭方随口说了声“领导好。”副书记忙点头:“你好。”推起车往门口走,谭方又想起前几天去给刘成岭汇报,在刘成岭拿起一根烟往嘴边送时,自己捡起桌上的打火机把他的烟点着了。
  不过,随着这场风波的平息,谭方跟过去一样,没几句多余的话跟领导“沟通”。单位的酒局还是能躲就躲,除非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同事偶尔聚一下,他习惯了一下班就往家骑。和周辫吧,冷战时间很短,或者说基本没有形成冷战,他分得清楚,他俩感情的基本面是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发生过的矛盾只是突发应急事件。至于周浅,谭方过去不想理他,现在更不想。
  不知不觉,时间走到了八月底。已经快十年不做学生的谭方,还是觉得9月1日是个稍微特殊的日子,它宣告闷热汗湿的暑假结束,开启清爽惬意的新学期。这是一个略微张扬的时间点,翻过这个点,就又是一个季节的好时光。
  谭方一直想着要履行请于万顺吃饭的承诺,从9月1号开始约,不是于万顺值班,就是自己值班,凑个俩人都不值班的日子,他那华南街派出所的同学又值班——怎么说都得把他拉上。三个警察吃顿饭够难的。都过了教师节了,总算把于万顺和同学请到了一起。三个人找了家菜味不错的小饭馆,安安静静。谭方给于万顺和同学倒上满杯,然后狠狠心不计后果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于万顺愣了一下,笑着说还真不知道市局领导喝酒的规矩。谭方忙说:“于哥,我可不是领导,我是你师弟啊!”于万顺笑道:“师弟给师兄这样喝酒?”谭方的脸瞬间憋得通红:“于哥,是这样,我不会喝酒,不会喝酒的人是因为肝脏里一种酶活性不高……”
其他文献
应对失眠除服用药物外,还可以进行自我调理。  饮食调理助睡眠  牛奶、小米、核桃、葵花子等食物对失眠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对由体虚而导致神经衰弱的人,牛奶的安眠作用更为明显。促进睡眠的食物还有香蕉、燕麦片、全麦面包、黄花菜、芹菜、桂圆等。睡前不要喝咖啡、浓茶等。  运动调理助睡眠  促进睡眠的运动首推太极拳。专家指出,打太极拳除活动全身肌肉、关节外,还通过配合均匀的深呼吸,加强血液及淋巴的循环,增
丹麦哥本哈根大学的研究者发现,根据儿童掌握语言技能的速度可预测他们在中年时的智商高低。  研究人员在丹麦哥本哈根的孩子中选取1000人,对他们的一生进行了追踪调查。参试者50岁时接受了一次系统性的智商测试,研究人员将测试结果与参试者童年时期的语言技能评估结果進行比较。分析发现,能够快速给图片中的物体(如动物、食物等)正确命名、将其放入完整句子中并分享经验的孩子,在中年时比同龄人的智商高。具体来说,
摘 要:从信息技术的角度研究物流在配送、仓储、包装以及回收环节的绿色化。利用相关信息技术构建了一个绿色物流体系,对绿色运输、绿色配送、绿色包装、绿色仓储进行信息化,实现物流资源的整合,减少物流各个环节的污染和资源浪费问题,推动企业物流的绿色化发展。  关键词:信息技术;绿色物流;RFID  中图分类号:G434 文献标识码:A  1 引言(Introduction)  物流是指物品从供应方所在地到
金融危机带来的就业难,让职业教育进入了主流视野,更让大学教育的困境再次暴露。    6月27日,北京市高考成绩揭晓后的第一个周末,“北京第三届优质复读、留学教育展”在国家图书馆展览厅举行,吸引了诸多考生和家长的参加。正如这个展览的名称所暗示的,以往被看作人生关键的高考,至少对于发达地区的考生来说,不再是唯一的选择:除了复读,你还可以留学。  高考出榜后的这个盛夏,许多地方都会有类似的展示会举行,不
〔摘要〕 农村金融扶贫的主要经验是,要不断的金融创新,加强风险控制,引入多种担保方式。农村金融扶贫面临的困境包括:金融机构发展难以满足资金需求日益扩大,监管标准阻碍金融机构业务拓展,信用环境差降低信贷支持力度,农户抵押缺失增大信贷获取难度。化解农村金融扶贫困境,一要建立科学的激励约束相容考核机制,二要正确处理金融创新和风险控制的关系,三要建立健全多层次金融扶贫供给体系,四要切实推进县域金融政策创新
《太空牛仔》中,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所扮演的杰出试飞员领导一群老练的宇航员深入太空寻找一颗装备了核武器的卫星进行修复,这颗卫星是由苏联发射到太空的。这毕竟是虚构的电影艺术。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具有这一情节的影子。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这两个超级大国都曾计划在太空部署核武器,只是与美国相比,苏联的行动更进一步。  在20世纪60年代,苏联已经拥有了随时准备发射进入轨道,攻击美国的核武器系统。这种核武器
【摘要】笔者认为,内部控制作为组织内比照规则进行纠偏的机制,决定其变迁的应是规则的变化;而规则及纠偏机制的变化经历了从静态环节点、静态流程线到动态流程线的过程,内部控制的阶段变迁是继承和发展,而不是否定和取代。本文将从规则的新视角重新考察内部控制的演变。    Merchant(1985)将规则定义为一切正规指令和控制,包括标准命令、工作定义、操作过程、实践指南和道德规范等。规则不经常变动,它们涉
6月3日,优衣库和KAWS的联名款UT遭到抢购,为了赶一次热点,有人卡在天猫,有人凌晨排队,甚至有人只是路过,却因好奇心挤进店里。以上皆为常规操作。但那些莫名跑进名创优品的朋友,就该好好想想怎么挽尊—挽回一下尊严了。  挽尊,作为互联网人文关怀的第一课,最开始形容网友以“消灭零回复”为行为准则,挽救(没有人回复的)楼主。现在,这种人道主义精神依然活跃在互联网的角角落落,比如我们熟悉的点赞之交情。 
一项最新调查中,研究人员考察了烟、酒、古柯碱、结晶甲基安非他命、美沙酮和海洛因的影响。  结果显示,每天抽一根烟会缩短一个人一生13.8分钟的寿命。这听起来或许不多,但如果20年来每天抽20根烟(一包的量),一生就会缩短10年寿命,或平均余命的13%。  此外,调查结果还表明,每天喝2.14瓶酒,就会减少23.1年寿命。古柯碱成瘾者会减少34.3年寿命,甲基安非他命成瘾者更将折寿41.9年,美沙酮
语言因依附于具体内容而存在,而具体内容又蕴含着作者的思想。反过来,作者的思想要通过具体内容得以展现,而不同内容的展现所使用、显示的语言风格也会不同。  《胡同文化》中解说北京城形状,胡同的名称、数量、大小等,语言朴素平实;叙述表现胡同文化特点的北京人生活状态,语言生动鲜活;描绘北京胡同的衰败、没落情景,语言典雅华美。这种雅俗杂糅、生动鲜活的语言特色,使得文章摇曳多姿,妙趣横生。  一、解说胡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