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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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识一对放蜂的夫妻,他们是扬州人。男的姓王,四十来岁,很随和,我称呼他老王。女的皮肤很白,长着好看的脸,只是没好意思问多大。
  说是认识,其实只不过是偶遇到他们,买过两次蜂蜜,说过几回话而已。
  “忙着呢?”我上前打招呼。
  男人抬头望我一眼,四下又瞅去。
  “坐下歇歇。”他确信我是在跟他说话。
  “桶里是蜜吧?”
  “是蜜,”男人欠身,“蜂板里刚割出来。”几句来回,见他和善,也恳于言谈,就聊起来。
  “荒山野岭的,你们不害怕?”
  “不怕,”男人说,“西边庄子没多远……大狼犬警觉,夜里有点动静,它就汪汪。”
  顺去他的指向,果真看见花凉荫里拴着一条威猛的大狼犬。
  我说:“山南油菜花多。”
  “这你就不懂了,”男人起身,“还是这里好,没农药化肥。梨花、山楂花,四月半头的槐花,五月的枣花、石榴花,六月的栗子花、野酸枣子花,蜂蜜干净得雪都不换,能卖出好价钱。”
  女人怕我不信,或者有想让我买的意思,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帐篷里拿来一个小纸杯,舀进小半杯蜂蜜对过水递给我,说:“不信你尝尝。”
  我接过啜一口,很香甜很舒爽,有点槐花的味道。
  “好蜜。”我说。
  “你喝的是槐花蜜。”女人像是夸耀,又像给我解释。
  那次我买了五斤。
  第二次去,我们便熟识多了。我问男人贵姓,他说姓王。我说:“称呼你为老王你看怎么样?”他说:“可以啊。”又撸起袖子拍胸膛说:“你看看大狼犬也没我硬棒,你真的还能把我给喊老了?”
  那时老王在摇着打蜜机,长裤肥褂竹斗笠,活像古时候的一个游侠。滑稽的是,斗笠顶上好像还勒着些绳子,细看,那不是绳子,是往年枯萎了的牵牛蔓。我说:“你老王太能干了哟!”老王说:“不干咋办?儿子十七,闺女十五,赶明儿上大学结婚的,哪样不花钱。”我说:“合家背井的,一年总也得弄个几万吧。”老王说:“还行,刨去吃喝,扣除发电机和转场租车的费用,挣个七八万块钱问题不大。”老王媳妇大约见不得男人一副见过大世面、腰装了大钱的架势,脖项一扭,嘴唇一翘,鼻孔里哧哧两声:“大前年,谁见着钱来?说那一年挣了七八万块钱,又怎么个讲法?”
  老王争辩:“依你说,这些年倒跑得不好了?”哪知女人弯腰去捡了一截细棍,向西一指,说:“我以为还不论河西哩!”又作怪,偏在地上寻,定格了,说:“咦,我还以为不是黄土哩!”见他们要吵架,我借口渴了,赶忙问大妹子屋里有没有开水。这空儿,老王捉了不放,说大前年到河西走廊,偏偏去的不是时候,满川的小黄花才开着,天却旱得要命。熬二十多天,不想突来一场大雨,花粉冲走了,呛死了十几箱蜜蜂,那么远的路,来回折腾,赔了一万块钱不说,二十多个蜂房还都搁在那。
  我说:“听口音,你们是江浙一带的吧,怎么就跑去河西走廊了?”老王媳妇赶巧过来,接茬说:“老家扬州呢。”又说:“哪里都是家呀,你看看,三月先在老家采杏花、桃花、油菜花,四月到鲁南,没几天,槐花、枣花全开了,六月去陕西,榆林的紫苜蓿,八月杂花开,又跑秦岭去……转着转着秋凉了,返回扬州,不迟不早,正好赶上荆条花,一场一个家,换一个场换一个家,哪里花开哪里就是家。”
  我顿时沉默了。
  我夸她的话说得有水平、有文化,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听了笑盈盈的。
  老王插嘴:“她读过高中,还是个文学青年呢……早年出学校进工厂,后来下岗,給医院开过电梯,给家政公司打扫过卫生,也抽空给村里种大棚菜的打零工,至于再后来嘛,”老王嘹一眼过去,“咦,这不站在眼前了。”
  老王一番俏言,说得女人不好意思起来。
  老王却白顾自大笑。
  像突然脱离了枝头的叶,老王兀地飘摇下去。
  “哎,真是生来就是受苦的命。”许久,老王一声叹息。
  我知道那叹息是为蜜蜂,也为他自己。
  老王讲:“不论转到哪个场,一挨上花时,小蜜蜂就没命地干呀干呀……最忙的季节,才九十来天的命呀。”
  我惊讶:“那么短!”
  “蜂王能活三年,工蜂最多四个月……工蜂懂事呢,限数到了,就自己死在外面,不再来烦人。”
  一颗黏稠的珠子滚到他腮上。老王伤感了。
  老王有着一颗悲悯的心,他知道感恩那些给自己带来好生活的东西。
  我也慨叹。想让他高兴点,可不知说什么好。愣一会,我说:“老王,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每天都和可爱的小生灵在一起,一生都居住在花丛里。”老王也是有修养的人,稍一顿,露出了笑意。
  “天底下能把辛苦推到甜蜜至极的,非你们赶花人莫属!”我才说完,老王媳妇就咯咯大笑,说:“你说得真好呀……我那两把刷子,能跟这个比?还是你更有文化啊。”
  老王哈哈大笑。他还真不乏实在和热情,嚷嚷媳妇快去弄几个菜,说酒桌上再学习也不迟。
  说笑间,有个人提着个塑料桶也来买蜜,说价格再贵也不嫌,就是没现钱,还得打白条。我听了气愣愣的,人家一个外地人,那么远的路,容易吗?打白条又算怎么回事?事后老王告诉我,也没什么,去的地方多了,什么样的都见过,他们也许有难处,也不多,四五斤就够了。
  老王转场的那天,我去送他们。临上车,老王两口子眼发红。沉寂中,唯有那只大狼犬还能开口,对着天空狂吠几声。
  (摘自《甘肃日报》2017年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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