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荒野巴士

来源 :户外探险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ankeycnc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神奇巴士,《荒野生存》剧照。

荒野


  2020年6月19日,阿拉斯加国民警卫队派出一架CH-47契努克(Chinook)直升机,将一辆废弃60年之久的巴士从荒野之中吊起,运往未公开的安置点。这辆1946年由国际收割机公司(International Harvester)生产的K-5型巴士,曾是费尔班(Fairbanks)城市巴士142路用车。1960年,阿拉斯加育坛(Yutan)建筑公司把这辆巴士拖入荒野,作为筑路工人的临时住所。次年,筑路完成,巴士被遗忘于此,寂寂无名。
  1992年春天,一个24岁的年轻人孤身深入阿拉斯加。偶然间,他发现了这辆巴士。他欣喜若狂,在日记中写道:
  “神奇巴士(Magic Bus)日!作为一个独自冒险者,我深入荒野却发现了一辆废弃的费尔班巴士142路!尽管这辆旧巴士算不上奢华或者舒适,但它会给我在野外的日子提供一个庇护所。”
  他打算在阿拉斯加过一段彻底远离文明的荒野生活。如果他按原本的计划顺利离开,如今只会有极少数人知道这辆巴士。但正是他悲剧性的死亡,让全世界都记住了神奇巴士和他的两个名字:亚历山大·超级流浪者(Alexander Supertramp)和克里斯·麦肯迪尼斯(Christopher McCandless)。
  神奇巴士和克里斯的故事为世人所知晓,始于《荒野生存》(Into the Wild)一书的出版。作者乔恩·克拉考尔(Jon Krakeur)是《户外》(Outside)杂志的专栏作者。1992年8月,克里斯的遗体被发现之后,乔恩在《户外》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克里斯的文章。之后,乔恩经过多年调查和访谈,将来龙去脉在1996年写成了《荒野生存》一书,长踞《纽约时报》畅销排行榜达两年。神奇巴士也成为世界各地仰慕克里斯的户外爱好者的朝圣地。2007年西恩·潘将原著改编成同名电影之后,朝圣者与日俱增。
  现实中,通往巴士的斯坦培德小径(Stampede Trail)是一条泥泞的废弃土路,连接几处早已被遗忘的金矿。沿途是杂乱的树丛,风景乏善可陈,来回35公里,至少走上两天。那么,人们为什么要前往这辆荒废的巴士呢?
主人公克里斯,《荒野生存》剧照。

  2016年6月的一个清晨,我站在当年阻断“超级流浪者”回程的特克拉尼卡河(Teklanika)这一侧岸边,面对滔滔水流,心里其实没有答案。
  我把长裤脱下来塞进背包,系紧登山鞋的鞋带,把充气睡垫放空一半,再用细绳将其固定在身上。我松开登山包的腰部卡扣——一旦水流将我冲倒,我准备随时弃包求生。手机、钱包、车钥匙是我回到文明世界的通行证,我把它们用塑料密封袋小心装好,放在冲锋衣胸前的口袋里。我留下一根登山杖,系紧在右手腕,涉入浅滩。
  河水冰凉刺骨,从登山鞋帮漫进来。渡河时,你必须面向上游水流,把登山杖插在身前两腿之间横向渡河,才能维持移动时的平衡。水底碎石很滑,你必须穿着登山鞋,避免滑倒。
  基本技巧就是这么简单,但你真正踏进一条未经驯服的河流时,就会发现“荒野”在文学浪漫想象之外,那残暴而真实的一面。
  水到膝盖,隐隐一股力量要将你推倒;水到大腿,跌倒就再也站不起来;水到腰间,每一步都需要巨大勇气;水到胸口,剩下的只有无助。
  上游迪纳利山(Denali)融化的冰川由无数小溪慢慢汇入特克拉尼卡河,将其从初春的小溪,变成夏季奔涌的天堑。1992年8月,就是在这条河的对岸,克里斯绝望地看着他在4个月前轻松跨越的小溪,竟变得无法逾越。他不得不折回他在荒野中栖身的神奇巴士,走向悲剧的结局。

朝圣


  每年春夏之际,都会有世界各地的仰慕者循着克里斯的足迹,徒步前往神奇巴士。克里斯最初走入阿拉斯加荒野的动机是复杂的——对原生家庭的反抗、对资本主义的厌恶、对浪漫自然的向往、对人生意义的苦求——每个人都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因此,人们去朝圣的动机也截然不同。
途中一串疑似麇鹿的脚印。供图/程宇明

  我从公路尽头出发,踏上斯坦培德小径,已是下午两点。我计划第一晚就正好在河边露营,次晨渡河。17公里泥路,并不好走。我的登山鞋已经湿了三天。阿拉斯加野外河流、小溪都没有架桥,水流急,水底滑,穿鞋涉水无可避免。我坐在路边石头上,脱下鞋倒出里头泥水。一个白人壮汉背着80L登山包路过。他撑着一根比人还高的木头手杖,口音完全不是美國人:“别假装你能把鞋子弄干,完全是浪费时间,前面有得是水让你趟。”
  “今天水位如何?”
  “我昨天晚上6点渡过来的,大概到我这里。”他说着,比画了一下他的大腿根部。
  “我准备明天一早渡河,听说早上水位会低一点。”我说。之前看到一个“神奇巴士朝圣攻略”博客里说,夜晚气温低,冰川融化的速度也会减慢,因此日出前水位会低一些。
  “都一样,其实都一样。我渡过去是昨天早上,差不多也是6点。人们有许多看法,逻辑上都很有道理,但事实是水位其实差不多高。下雨就不同了,一下雨水位就会涨,而且水流会变得湍急。”   “今天你觉得水流急吗?”
  “每个人的感受不一样。每个人能够忍耐的危险也不同。总之,你要面朝上游,找根这样的手杖。”说着,他挥舞起手中的木杖,比画起来横向渡河的姿势来,“祝你好运!”
  我在泥地里继续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又遇到一对阿根廷情侣。他们的登山包上外挂着许多收集癖才会有的小物件。我打招呼说:“你们从‘巴士’回来吗?”
  “是的,是的,那巴士是我们的。”女生答。
  男生跟女生说了一句西班牙语,意识到我听不懂,换成英语说:“他问的不是我们的巴士,而是那个‘巴士’。”我想起来之前停车时,在一旁的黄色大众T1,贴满贴纸,挂着阿根廷车牌——原来是他们的车。
  “水位实在太高了,你看到前面那个德国人了吗?我们之前也碰到他了。他说河水刚没过他的大腿。我女朋友个子小,到河里没走几步,水位估计要到腰了。我们本来打算到‘巴士’里睡的,没带帐篷。”
  女生接着对我说:“我们觉得太危险了。如果他一个人,可能就过去了。可是对我而言,太危险了。你这么高,可以试试。但是今晚也许会下雨,你要当心。”
  作别二人,我又走了两小时,刚渡过萨维奇河(Savage),又碰到一对美国夫妇。他们准备充足,推了两辆山地自行车,架着一艘便携式的充气艇。
  “有了这个,不管河水多高都不是问题”,他们不知道水有多深,但也说上游会下雨,叮嘱我明早渡河格外小心,因为很可能这里滴雨未下,但水位已悄然升高。
動物骨骸。供图/程宇明

  我到达河边,晚上9点,扎营做饭。十点半,我听到帐篷外有人声。两人从对面成功渡回来,正在这边穿裤子换鞋。
  我本想收起帐篷,连夜渡河,但又考虑到这一天上午,我从迪纳利国家公园的野外徒步返回,已经走了30公里路,在腿部力量完全恢复之前,渡河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渡河


  有人渡河成功,有人知难而退,有人把生命留在了这里。
  2010年8月,瑞士人克莱尔-阿克尔曼(Claire Ackermann)渡河时被激流冲倒。当时,河面上有一条之前渡河者绑在两岸树上的绳索,克莱尔和男友将腰扣拴在这条松弛的绳索上。渡河时,两人摔倒,克莱尔在水下一直被绳索拉着,无法解开腰扣。男友奋力切断了自己和绳索的连接,被水流冲到下游的河岸上。等到男友跑回来,渡回河中央,切断克莱尔的绳索,让她随着水流冲到下游河岸上时,她已经在水下待了太久。
  2019年7月,白俄罗斯人维拉尼卡·妮卡纳瓦(Veranika Nikanava)在从神奇巴土返程渡河时,被高涨的河水冲走。等到她的丈夫在下游找到她时,维拉尼卡已经死亡。此前,至少已有15人因为渡河发生事故,被紧急救援。为了公共安全考虑,将神奇巴土移走的传闻和呼声一直甚嚣尘上,而维拉尼卡之死,成了最后—根稻草。
  但此时,我已踏进特克拉尼卡河,决心渡河。
  我才走过碎石浅滩,脚下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我望向远处密布的阴云,心里拿不准昨晚迪纳利是否下雨,也不知道今天的水位是否适合渡河。
  水已没过膝盖。我每横向迈出一步都要费十分力气,才能保持落脚处不被河水冲向下游。河面大概有60米宽,花了5分钟,我才渡了不到三分之一,河水已经涨到大腿根部。
泥泞的Stampede Trail。供图/程宇明

  每一步,我把登山杖抬起,重新插到水底——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在湍急的水流中,变得艰难无比。此时,我已经在脑海里飞速演练跌倒后快速应急的步骤。
  河水冰冷刺骨,太阳被阴云遮蔽。我站在水里,感觉热量在被河水无情吸走。我咬紧牙关,再横向挪了5步,还没到河面中点,水却已经淹到登山包腰扣。
  这是我给自己设定的水位警戒线。我停下来,两腿开始冷得哆嗦,考量了一下当前的处境:在四野无人的特克拉尼卡河中,出现任何意外都只能自救。如果我在这里被冲倒,绝无可能立刻站起,只能随波逐流,有可能冲到浅滩上,也有可能被卷进下游的漩涡。
  我决定往回渡,河水突然之间仿佛更急了。我左脚一滑,几乎跪到水底,心扑腾扑腾跳到了嗓子眼。此时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求生本能在运作,拼命挣扎一番,双脚才重新站稳在水底。
  我记不得怎么回到浅滩,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坐在河岸上。我扔下登山包,倒出鞋子里的冰水,穿上长裤,解下绑在身上的睡垫,躺在地上,感受温暖的血液重新流回双腿。
  躺了半小时,我突然感到很沮丧:我启程去寻找荒野中的神奇巴士,却没能抵达。我本已设想好这次探险纪录的结尾,放上一张我坐在“巴士”顶上的照片——和克里斯同样的姿势。我懊悔没有前一天晚上渡河,错失了时机。
  离开阿拉斯加后,我才渐渐明白过来,特克拉尼卡河虽然拒绝了我,但我是幸运的。它让我感受到荒野的力量,却允许我返回文明世界。它同样拒绝了克里斯,拒绝了克莱尔,拒绝了维拉尼卡,以一种残酷的方式。
  神奇巴士被移走,我当年未完成的朝圣之旅也没有机会再完成了。但我后来明白过来,是否抵达巴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见克里斯深入荒野想要传达的意义。
  渡河失败两年后,我创业做了装备租赁平台液态熊,想把我对自然和荒野的热爱,传达给更多人。
  人们受到自然的感召,在液态熊的帮助下,轻松抵达荒野,安全地返回。这时,我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幸运,因为我可以去践行克里斯最后悟出的真谛:
  Happiness is Only real when shared.
  快乐只有被分享时才是真实的。
迪纳利国家公园。供图/程宇明
其他文献
无聊是种奢侈,变老是种特权。  冰箱里最后一点红酒也许该留给你。  不断被拒绝,反而是种解脱——欣然接受它。  时而闭嘴,时而开口。掌握时机就掌握一切。  对于那些紧追你车的司机,你能开多慢就开多慢。如果他们愤怒超车,就抛给他们一个飞吻。  我的祖母——心高气傲,目空一切——曾说过,永远穿干净的内衣,因为不知道哪天你就进了抢救室。  鞋子很重要。不要因为糟糕的鞋子而被人拒之门外。  有些东西留给自
Muncaster CastIe芒卡斯特城堡
位于内蒙古西北角的巴丹吉林沙漠是中国四大沙漠之一,连绵起伏的沙山间有144个内陆湖泊。沙山沙丘、风蚀洼地、剥蚀山丘、湖泊盆地交错分布,奇峰、鸣沙、湖泊、神泉、寺庙共同构成了巴丹吉林的“五绝” 景观。一般的游客去巴丹吉林沙漠往往都是自驾穿越,或者是骑着骆驼翻越沙山,固然有趣,但却难以鸟瞰壮丽的巴丹吉林沙漠全貌。  巴丹吉林沙漠的沙山也十分独特,在沙漠腹地密布高度约为200~300米的复合型沙山,形态
在前两期的介绍中,任我行带的队伍历经10多天考验,顺利完成了布迦神山的两段探线。本期6人小队继续前进,用时7天完成了此行的最后一段,他们又经历了哪些故事?  起始点:俄噶格乡露六卡村—雅安镇荣噶村,全程约71 公里  时间:2020年8月28日~9月3日  用时:7天D1  行程:今天是路况最差的一天,基本都在大石海里跳来跳去。翻越5294米的色娘隆措垭口,行程8.67公里,爬升846米,下降34
Influenced and even deceived by the presentation on mass media, people may hold the perspective that most British people are descendants of Anglo-Saxon, simply the white people, while American is a me
羊年侃“sheep”,猴年侃“monkey”。十二生肖(鼠rat,牛ox,虎tiger,兔rabbit,龙dragon,蛇snake,马horse,羊sheep,猴monkey,鸡rooster,狗dog,猪pig)对每个中国人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事,有着丰富的文化底蕴和深奥的原理(Chinese Animal Zodiac has its abundant inside information a
提名NOMINATION  庹俊卿  首位用自制皮划艇沿顺时针完成中国海岸线划行及调查的中国人提名理由  从辽宁丹东到广西东兴,从零下十七度到三十八度,庹俊卿使用自制皮划艇“蚩尤九黎号”,单人独桨历经6575公里,成为历史上首位沿顺时针完成中国海岸线划行及调查的中国人。  庹二名为庹俊卿,一个来自重庆市彭水县蚩尤九黎城的苗族小伙,家中排行老二。其父原为彭水县语文教师,桃李众多;其兄为重庆市唯一一位
购买徒步鞋之前我们要对徒步鞋的构造有个简要的了解,只有了解清楚这些部分的功能和核心科技,在挑选的时候才会更有针对性。  徒步鞋的英文Hiking Shoes,主要组成部分可以拆解为大底、中底、鞋面和内衬,另外附件还有鞋带和鞋舌。徒步鞋的重量介于登山鞋和越野跑鞋之间,通常单只重约300~450克。大底  徒步鞋的大底在行走的每一步中,都会直接接触地面,在整双鞋的结构中,无疑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底主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old sayings”向我们传达着乐观心态的重要性。我们也可以因乐观面对困难、面对人生而获益良多。然而物极必反,过度的乐观也能带来负面的影响,干扰我们应有的冷静判断。或许,我们真正需要的正是乐观和悲观思维的平衡。
和“FLTRP CUP”结缘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伴随着比赛水平的提高,我自己也在不断地学习和成长。渐渐地,我对议会制辩论的理解也越来越明晰而深刻。纵观这几年的比赛,选手的水平总是停留在某个层次上无法拔高,总有些个瓶颈无法突破。究其原因,笔者以为是中西文化的差异所致。  合作VS拆台  孙中山先生曾感叹说中国人是“一盘散沙”,说的是中国人缺乏合作精神。中国疆域太广皇帝太远、利益集团太多;“大家庭”大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