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还未开始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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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尾巴给我说他真的恋爱了。
  我问:“是小蒋吗?”他说不是。
  我接着问:“要我继续帮你占乒乓桌不?”他回答要打篮球了。
  我恶心他的那种气质,那种只有有女朋友后才有的气质。
  那年春夏之际,水涨得早。刘尾巴一如既往拉我去捞鱼。河水浑浊、河草青青,刘尾巴熟练地找了一处地方下了水。他捞的鱼,大都有我的手掌那么长,那些野鱼可以卖个二三十的。而我打的鱼只能在篾片编成的篮子里,随着河水疯狂地流失拼命地挣扎,我满足那蹦起的小鱼时不时闪亮着青白的肚腹,篮子也随着那闪亮发出欢快的“啪啪”声。
  我与刘尾巴的友谊最初是建立在乒乓桌边的。他大我两三岁,个头冒得老高,书读得不咋样,乒乓球与我在小区里也只是争谁是第一的模样。我比较贱,乒乓打着打着就开始往他家跑,记不得是啥时候开始的事。我一般不进他家,他入门要脱鞋,我只在门口和他聊。偶尔他母亲会递给我一小碗加了桂花山枣的牛奶,我喝着那放了蜜糖的独特饮料,眼睛瞅着他家门厅一台五十寸的液晶电视。
  刚过去的春节,我跟他学,把鞭炮拿在手里放。他把鞭炮扔出去的动作帅极了,隔壁小区串门子看热闹的疯子不知道出了啥事,突然激动得往垃圾桶里拾甘蔗皮吃。刘尾巴拖着那疯子往他家去,我寻思着疯子嘴里的涎水肯定会滴在他手上。我恶心想象中的那酸臭腐败的气味,却把点着的鞭炮炸在指头上。
  刘尾巴扶我去一个我从未发现的水井,用井里沁凉的水冲洗我崩溃边缘、烧灼闷痛的伤口。我小心翼翼跪在灰黑的泛着青苔的井边,耳里一边回荡着不肯散去的鞭炮嗡鸣,一边幻想着,他会不会拿起一把左轮手枪,把我这个犯罪的人处决在井边。
  他把浓郁香草味的牙膏涂在我手上,我以为那香甜的牙膏是可以吃下去的,情不自禁地细细去尝那牙膏的味道。
  我下午放学早,一墙之隔的刘尾巴读的高中倒像一所严格的工读中学。我听他的安排,下了学就到他那边占乒乓桌。刘尾巴在他那学校颇有名气,我个儿虽小,但只要说是刘尾巴叫我占的,就没有人过来抢。
  时间如风,很快入了四月,我突然被学校要求准备五月份的奥数竞赛,我只好让另一个班的小蒋帮我们占桌子。
  小蒋是我小学的同桌,皮肤很白。夏天她穿长裙,坐在课桌边把裙子往大腿上一拢,我视线的底部,立即出现一片猪油般白腻的颜色。
  小蒋绘制的图画就跟刺绣那样精致,我只在湘绣的缎子上看过那样惊艳的美人图。小学那会儿,我养着蛐蛐,小蒋经常领着我到她家后面的林子里采别人家种的丝瓜花。中学分班那阵,她还经常往学校的收发室放雪白信封的信。我打开,不过是各色古典美人手里捏着一颗又一颗的红豆。
  小蒋风风火火地帮我和刘尾巴占乒乓桌,刘尾巴喜欢从我这看小蒋画的美人图。他周末拉着我老往小蒋家里跑,慢慢的,小蒋就成了刘尾巴的跟班。刘尾巴说我年龄太小了,有些事情我不懂。
  刘尾巴新遇到的个子高挑的女孩,高二才转到他班里来,像是从大山里头出来的。皮肤发亮的黑,民族舞据说跳得美极了,相当合他的脾气。至于是什么脾气,他从来也讲不清,只是告诉我,就是臭味相投的那种气味。
  那年夏末,刘尾巴开学早,学校组织一批文娱之星到大山里头的城市做文化交流。他与那个女孩一起进了山沟沟。我听说他们两个人合作了一个我从未欣赏到的表演:刘尾巴吹口琴,脚底时不时地敲打地上一个什么民族的鼓乐器;那女孩和着琴鼓,跳一个彝族的还是啥民族的舞蹈。我想象中二人的那副动作,可能像我看过的《天仙配》又或者《打猪草》之类的男女之间见不得人的手舞足蹈。
  从山沟沟里回来,山区政府中途安排他们去一个大型的水力发电厂参观。他和那女孩偷偷跑到半山的地里头啃了甜丝丝的玉米。他陶醉地描绘着,那山顶伸展开去,无边无际的蓝白色的天空,地里头吹着带着迷人香甜氛围的轻风。于是,他再也记不得小蒋绘图的神采了。
  那天,他和她又到水库边。他决心给她展示某种游泳的技巧。水太凉,他跳下去,就急切着用狗刨蹿回岸边。刘尾巴眼神明显飘着,他说,没什么好狼狈的,只要那女孩笑得像一朵盛开的黑玫瑰。
  他跟着她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下到电厂一百多米深的机房去参观水流狠狠地推动钢铁的转盘。他盯着她细细的腰肢,长长的麻花辫,还有那鼓鼓的屁股,心里忽冷忽热。
  那天晚上,刘尾巴染上了感冒,关节疼得钻着心,嗓子沙哑,完全吐不出话。我庆幸他没把那些恶心的甜言蜜语说出口。
  第二天,刘尾巴只剩下最后的力气,把自己扔在汽车最尾部的长条座位上。那姑娘间歇给他递一杯热水过来。他一边喝水一边盯着那姑娘的眼。递还杯子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伸了手摸在她的脸上。刘尾巴说,那个皮肤的质地,是他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我恶心并高度怀疑那是还没被他“摸成玉”的鹅卵石。
  刘尾巴恋了爱,干得让我最恶心的事,就是急着拓展他那已经够丰富的文娱天赋。他带我去一个师傅那里欣赏他学吉他。那是一个昏暗的天井式的二楼,年纪轻轻的师傅抽着烟,一边教授刘尾巴指法,间歇却在反复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他说刘尾巴身上带着一种气质,只有有女朋友后才有的那种气质。我听着他娓娓道来的男女之间不可言喻的爱情描述,只能做出呕吐的模样,我开始觉得那实在是有些令人向往却又是很邪恶的新东西。
  为了那种气质,刘尾巴玩起了篮球。那年入秋后,天气似乎一直凉不下去,他打完篮球,我和小蒋,还有那个姑娘,我们四个人一起到校外的冰室喝水。刘尾巴总是四仰八叉地占二人座三分之二的空间,那姑娘就缩在一角,抿着嘴笑。他总有神秘莫测的话单独与她细聊,我和小蒋坐在另一个座上却无话可说,只有各自低着头,直溜溜地吸着冰。我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啥关系,暗暗地好奇他們要走向何处。
  小蒋塞给刘尾巴一个门钥匙,我是看着刘尾巴在某个夜幕降临的日子,打开那个黑漆漆的房门才知道的。深色的木地板,每一个踏步都会还你一个温柔又弹性的回馈。红黑色灯芯绒蒙着的沙发一溜烟排成排,躺上去,我有点昏昏欲睡。墙上挂着几张颇有点气势的字画,刘尾巴说那是小蒋老爸的作品,而那套房子是小蒋她家的旧居。   我没去思考刘尾巴为什么愿意揣着那个门钥匙,那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只记得国庆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刘尾巴把一束黑色的玫瑰花、又一束白色的康乃馨插进书桌的两个深朱红色的瓶子里。那两个女生像是极有默契,亮黑色皮肤的站在玫瑰花前,而白腻的那位则有些落寞又知趣地盯着那束剩下的康乃馨。
  小蒋在画板前用彩笔写生,那姑娘在厨房里“叨叨叨”地剁着丸子,要请我们品尝大山里的坨坨肉。我一会儿到厨房打打下手,一会极力平衡着帮小蒋清洗一支画笔。刘尾巴一直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眼睛空蒙地望着窗外。他号称养精蓄锐,下午便要去乡下收些土特产,作为过节礼品送给他家的那些砖厂工人。
  吃午饭的时候,那完成的画作已端正地放在书桌上。一丛绿意葱葱、繁花点点的写实,渗透着远处模糊暗淡的一束暗红。刘尾巴吃得可快,他赶着去与他老爸会合。出门前,他说国庆节的最后一天,请我们到市中心的“天街”吃最有名的小吃套餐。我注意到他仿佛就对着我一个人说话,只结语的当口,才若有若无地扫了小蒋与那姑娘的眉眼。
  我站起了身,还算礼貌地目送他合上了房门。两个女生不过端坐在饭桌前,慢慢地扒拉碗里的东西。我们似乎都有点不适应没有刘尾巴的聚会。
  那姑娘终先开了口,交代着国庆的庆祝会上,她和刘尾巴将有一个全新的节目。她专注地对着我叽里哇啦,小蒋只垂着头,沉默着,像是入梦了她的绚烂人生。可就在那姑娘说话的某个间歇,我被她悄然暗示着要做个必要捧场的一瞬,小蒋却殷勤地开始往我碗里一个劲儿添肉丸子。她十分夸张地眉飞色舞着,我们共同的某个小学同学曾经与肉丸子相关的亲密事件。
  我当时难以理解,一个皮肤如此白皙的公主,为何变得如同一个咕咕叫着,像是刚下了蛋的八卦鸡婆。那场面如此诡异,我忽然分外抢手,但我明白我的角色不过是这里知趣地点点头,那里做个微笑的人。
  那个周末后,我再没有同一地方、同一时间见到那两女生,哪怕是与刘尾巴在天方大亮、时光依旧悠悠之时,有机会一起在冰室随便闲聊。
  刘尾巴某个晚上郑重地通知我,门钥匙被小蒋收回去了,我看他却有些不舍。他遗憾地表示,最主要的,我和他少了一个绝对逍遥的聚会之地。他说的那些话我根本不信。
  十一的前一日,下了一场零零星星的细雨,天气总算凉快下来。我却被姐姐从一夜的沉睡中唤醒,从那天开始,我便再也见不到刘尾巴。
  他那天晚上和父亲去郊外砖厂收拾堆散在厂房里的材料,发生了意外的垮塌事故。在一排黄红的砖块,山一般倒下来的那一瞬,他不顾一切地伏在父亲身上。他走了,他父亲却只伤到小腿。
  我赶到他家,停在门口。清晨的空氣十分清新,我背上却浮着一层油汗。他父亲坐在里屋的床头,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母亲躲在厨房里,不知情状。一堆人散坐在客厅里寂静无声,我只泪花了眼。
  我永远欠着刘尾巴一板像模像样的浏阳鞭炮,那是打乒乓球我输的。我再也看不见,他跳起来时,勾起的长腿,在空中灵活地来回摆动,阳光下,犹如一个拖着长长尾巴的大公猴。
  我和小蒋,还有那女孩变成了陌生人,我们从此小心翼翼地躲着不见面。
  我考上大学那年,听说小蒋去了北京,那女孩辗转去了广州。我偶尔和中学的同学谈起,他们说那女孩和小蒋后来都去刘尾巴坟头探望过。
  而我,当刘尾巴消失在我视野里时,我像完全忘记了他。
  (责任编辑 张云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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