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fo的信徒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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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视觉中国

“召唤”


  一个穿粉红色衬衫的老年男人自称可以召唤UFO,这让17岁的绍兴人小胡首次产生“世界不大真实”的恍惚感。
  小胡认识粉红衬衫男人时,他是网络上的虚拟形象,准确点说,是B站上不太出名的鬼畜素材。这个男人为人所知得益于UP主史里芬的“塑造”。后者被网友称为“中华魔幻旅行大使”,一手带红了“土味奇观”长沙万家丽商城、霍格沃茨河北分校等“魔幻”景点。
  制作第76条魔幻旅行视频时,史里芬来到大连,拍摄号称“中国唯一成功邀请外星人的地球奇人”——也就是粉红衬衫男人在大连某农家乐“召唤UFO”的全过程。这条名为《手把手教你召唤UFO》的视频收获了三十多万播放量,粉红衬衫男人刘炳杉从此在B站有了姓名,正式从UFO界出圈。
  小胡看完这条视频,恍惚了,陷入迷思良久。“‘地球奇人’是骗子吧?”他先是这么想,毕竟参加“UFO召唤”活动还需要交费,UP主史里芬就交了988元。而在视频中,这名“地球奇人”说起自己被人冷嘲热讽也不放弃、最终感动UFO、使之“显灵”的故事时,又会掉下泪来。“也许他对UFO真是一腔热忱,热忱到把自己给忽悠进去了。”小胡实在不好分辨,于是决定把刘炳杉叫到跟前,仔细打量。他这样计划:“如果是个真骗子,那就绳之以法。如果是把自己忽悠进去的可怜老头,那就好吃好喝招待。”
  小胡挺闲的。从前他会花很多时间养宠物,包括一只鬃狮蜥和几只捕鸟蛛,读高中后,为了保证有足够精力对付考试,他把宠物送到亲戚家寄养。2021年年初寒假期间,生活相当无聊,小胡要找点新乐趣。
  加了刘炳杉微信后,小胡扮成“胡总”开门见山:“我们公司想跟刘老师您合作,在绍兴搞召唤活动。”线上洽谈一个月,“胡总”争取到刘老师的信任,于是发出邀请:“希望刘老师到绍兴来看看场地。”2月24日,“刘老师”乘飞机从大连来到绍兴,“胡总”组织朋友共七人迎接。“刘老师”身穿暗红色皮衣,搭配红色领带,别着领带夹,是普通老头的样子。他双肩包上挂着的红色毛绒兔让人印象深刻,“怪可爱的”,“胡总”称赞。
  一行人把“刘老师”迎到鲁迅故居旁的餐馆,点了十个菜。席间,“胡总”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提问,聊起有关UFO和“召唤”的话题。“刘老师”情绪亢奋,一一解答,没怎么动筷子。转场到咖啡馆,他继续讲述自己的“召唤”能力,并开始商谈在绍兴组织“召唤”活动的具体事宜。
  “我有一个问题,”“胡总”的朋友发问,“您的UFO是只有一种样式吗?”
  “不对!”“刘老师”自信地摆手。
  “能召唤来各种各样的?”
  “对!”“刘老师”的回答铿锵有力。他补充:“UFO喔,你听我讲,它有橘黄色的、白色的、天蓝色的、翠绿色的、红色的,形状也不一样,移动方式也不一样,这里头我了解。”“什么样的多呢?”他自问自答,“白色的、橘黄色的多。粉红色只出现过四次。”
  “老师,现在天黑了,要不您试一下?”另一位朋友提议,其余人跟着起哄,“今天您要召唤到几点钟,我们就等到几点钟。”
  来之前,“刘老师”曾说“召唤UFO”一场费用是两万元,但架不住现场气氛火热。“胡总”等人称:“钱都好说,但我们要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才好开发这个召唤项目。”
  “刘老师”开始做准备工作。他拿起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让人难以辨认的字符,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块包有三枚铜钱的黄布,布摊在面前,铜钱捂在手里,闭眼冥想。20秒后,他摇晃双手,把铜钱撒在布上,又重复几次,同时在纸上继续画符……
  这套“仪式”把“胡总”给“震”了,“太严肃、太认真了。”他盯着字符,还没懂其中“奥秘”,只听“刘老师”喊道:“走!”
  “胡总”原本揣着一颗看热闹的心,但听到“刘老师”“走”字说得如此坚定,瞬间又恍惚,“该不会是……真的吧?”
  一伙人来到附近的公园。“刘老师”发号:“一动不动的!围成一个圈,朝四外看,UFO来了以后我指给你们。”他在路边点燃一张红纸,而后组织大家站定,彼此相隔四五米远。
  “哪边是西北?”大家站好之后,“刘老师”问。确定完方向,他双臂举高,双手合十,朝着西北天空朝拜,并吩咐大家:“我怎么做,你们就跟着怎么做。”又朝其他方向拜过之后,他双手置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我是刘炳杉,听到请回答。”
  按要求虔诚地站了半个小时,环顾四方,UFO没来,恍惚感消失了,小胡只觉得“被路人看着,好丢人啊”。
小胡和朋友们声称要跟“刘老师谈合作”,把刘炳杉骗到绍兴

“灵感”


  刘炳杉得知自己在史里芬的视频中并不是以被赞赏而是以被戏谑的形象出现,怒了,B站上流传着事后他发在粉丝群里的语音:“我让他必死无疑。”
  张靖平——刘炳杉的好友、史里芬的另一个拍摄对象——则平和得多,他开导刘炳杉:“你以前没名气,人家给你做三条视频,不论出的是啥名吧,(微博上)一千多万浏览量……”   52岁的张靖平以“中国UFO研究界活化石老将”的身份出现在史里芬的视频中,这期名为《外星人头盖骨长啥样》的vlog记录了他在北京市海淀区的一场讲座。张靖平在微博上转发了这条视频,他观察到,转发的浏览量也有将近28万。
  不过,张靖平对史里芬并非没有意见,他觉得自己的形象“被刻画得太细了”。媒体发表的一篇史里芬口述文章写道:“张老师做讲座时,用的是上世纪90年代出产的IBM笔记本电脑”;“他到哪兒都带一个水杯,这杯子不是保温壶或塑料水壶,而是上世纪90年代常见的玻璃罐头瓶子,为了防止漏水还要用塑料袋装着”;“他的西装袖口有三个扣子,每一边掉了一个,分别缝了一个颜色和线都不一样的扣子。”
  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当天,张靖平穿的是同一件西装,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澄清,“我这还好,海澜之家买的,四百来块钱。”“要是喜欢UFO这个话题,我们可以探讨学术方面的事。你说人家穿的西装,跟人家做的工作有啥关系?”张靖平希望大家把关注重点放在他做的研究上。
张靖平考察麻阳向氏父子的“外星人科研站”

  在UFO领域深耕了30年,说起“研究”成果,张靖平如数家珍。譬如,1994年夏天,黑龙江人孟照国自称与一位女外星人发生了性关系,这一事件甚至被媒体报道过。作为世界华人UFO联合会目击调查部主任,张靖平后来去了孟照国家乡调查。
  “调查”,是上世纪90年代张靖平研究UFO的重要方式,主要内容包括了解与外星人有过直接接触的当事人的经历,对当事人进行催眠及机器测谎。经过调查,张靖平对孟照国接触外星人一事深信不疑,并且基于外星人与孟照国的“对话”,试图获得有关外星人的更多信息。
  据孟照国说,这些外星人高2.8至3米,眼睛像茶碗一样大,有六根手指头,他们表示,60年后,将有一个中国农民的后代诞生在其他星球。张靖平就此展开研究,认为这类外星人的基地建在木卫三。至于为何推测外星人基地在木卫三,张靖平表示:“这是研究的一个灵感。”
  他也曾“深度考察”过湖南麻阳外星人事件。麻阳当地向家父子三人修建了一座“外星人科研站”,父亲向到访的媒体解释,科研站是两个“东升球人”1987年托梦让他建的。张靖平去了麻阳9次,考证向家父子记录的“外星人言论”,据此推断“东升球”是天狼星附近的一颗星星。这又是灵感。一番调查后,他被“东升球人”授予“东升球代言人”职位,以感谢他为“科研站”所做的宣传——这也是向家父子代为传达的“外星消息”之一。后来他又“研究”发现,《西游记》中孙悟空诞生地傲来国就是“东升球”。“很多人写作也是有灵感的。”他说。
  三星堆事件近期是舆论热点,也吸引了张靖平的注意。经对比,他发现古蜀国望帝杜宇的故事和玛雅羽蛇神的故事结构类似,推想道:“有可能羽蛇神是外星人,当时给了古蜀国一些指导。”张靖平还没有做更进一步的研究,但感觉“玛雅人应该跟东升球人有关系”。
  这些“研究”成果与猜想,张靖平最近讲了不止一遍。从上海赶来的年轻UFO爱好者要给他录视频发在自媒体。他讲述自己过去30年的UFO钻研经历,几乎从不卡壳。
  他并不沉溺过往,近期在研究新冠疫情。由于对生物学没有足够了解,他决定另开一条路,“从阴谋诡计、情报作业、秘密行动出发来研究。”耗时近三个月,他撰写了《新冠疫情起源真相调研报告》。
  在灾难面前,得出“研究成果”还远远不够,重要的是“改变现状”。整个3月份,张靖平窝在北京市海淀区一间30平大小的合租房里,寻找干预新冠疫情传播的方法。一番研究与实验后——脑海中的实验——2021年3月下旬,他终于得到答案:“可以联系东升球人来控制它(疫情)。”
  张靖平向各国驻华使馆发送电子邮件,介绍自己的疫情干预计划。“只需要简单做这样几件事就可以了。”他在计划书中写道,“向我报名参加;向我抄报贵国疫情数据;选择求助对象:上帝(GOD)、佛或道主(B or D)、东升球外星人(ET);在贵国收治新冠患者超过20人的医院或机构在大门上画上我要求的求助治愈符号。”
  3月30日,张靖平给40个国家发送了邮件。到4月6日,他称有五十多个国家收到了他的计划书,“但现在没有一个回复。”
  显然,UFO研究工作是孤单的。我们刚和他见面时,在聊天开始的第15分钟,他说:“(上世纪90年代)我们觉得很快就能获得突破,要是当时知道过了30年,这个东西(UFO研究)还搞不出什么名堂来,早就泄气了。”
  在他看来,幸好人不了解未来,所以到现在自己还没泄气。“新冠干预行动从3月27号开始,到4月18号为止,是第一阶段。没有国家参加也没关系,我会停下来,然后在5月27号重新开始一轮(呼吁)。”
  “如果还是没有国家参加呢?”
  “从7月27号开始再重新启动。”他向来自信,“这是一个构想,一个不可能做到的事。我们就要看看怎么来实施它。”

“热潮”


  假如我们在30年前就认识张靖平,或许会发现那时的他比现在还自信。那是UFO(飞碟)热潮涌动的年代。
  他中学时酷爱物理,在老家河南,他的物理成绩总是排乡里前两名。网上流传他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但他有意回避这条信息,只透露自己学习的是工科,自动控制专业。
  1993年是张靖平UFO研究历程中重要的一年,他24岁,在北京完成了论文《虚质量物质的物理性质和复质量体力学》初稿,此前花了3年时间构思。他在论文中创造了一些拗口的概念,自称推导出了能包容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和牛顿三大运动定律的四条“复质量体力学”基本定律。   但如何“证实”是个问题。促使他写论文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火热的飞碟话题。那时总有人声称见到飞碟骤然出现、悬停和消失,这无法用现有的物理学理论进行解释。和飞碟一样风靡、同样让张靖平着迷的人体特异功能——例如当年著名的特异功能者张宝胜(现在他被定义为“虚假特异功能大师”),在不破坏玻璃瓶的情况下,将封装入瓶的药片抖露出瓶外——也无法解释。
  他的论文就以这类奇异现象为研究对象。为了证实论文中提出的理论,张靖平需要找一个飞碟或找一位特异功能者进行实验。近30年过去,他一直没有获得实验机会。
  如果张靖平只是一个单纯的物理学爱好者,他对玄妙事件的学术探索可能“点到即止”,但显然不是。在人们热烈讨论气功和UFO的时代,他十分乐意抱着理想甚至空想的心态踏入这场热潮,并成为介入最深的探索者。那些罕见现象实在吸引他。
孙式立和自称被外星人背着飞行的河北农民黄延秋在一起
首都机场出现的疑似UFO
上世紀90年代,孙式立常常参加国际UFO讨论会议,这些会议多由爱好者举办
北京UFO研究会会员考察2005年的泰安疑似UFO事件

  UFO热由来已久,自1878年以来,欧美等地不断有人类目击UFO的新闻。这一具有科幻、神秘色彩的话题,吸引了世界各地的科幻爱好者,探索、研究UFO的热潮逐渐从国外流到了国内。
  1978年11月,《人民日报》发表文章《UFO——一个不解的“世界之谜”》,将UFO(飞碟或不明飞行物)概念引入国内。今年84岁的孙式立还记得,“这篇文章虽说是讲西方的东西,但不是批判性,而是开放性的。”
  孙式立大学时主修西班牙语,上世纪70年代在国家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工作。那一时期,他恰好收到一位西语作者写的有关UFO的书,并把它翻译成《是神还是天外来客》。“《人民日报》的文章发表后,科学界压力比较大,也想讲清楚UFO这个问题。”系统翻译过UFO著作的孙式立因此成了国内高校和天文学会的座上宾。
  1980年,孙式立作为最早一批会员,加入武汉大学学生组织的中国第一个民间UFO学术团体——中国UFO研究会。后来他成为研究会的理事长。此后几年,全国又有五十多个民间UFO研究团体相继成立。1981年,《飞碟探索》开始发行,后成为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UFO杂志。
  1984年,钱学森致信《飞碟探索》编辑部,称UFO“很可能不是来自天外,而是来自地下,是地层断裂引起的。这就可以进一步收集资料、进行分析,甚至搞实验室测试,真正搞UFO的科学研究”。
  飞碟影响力进一步扩大,为寻求更好的发展,民间研究会也急于找到安身之所。“中国UFO研究会先是挂靠在中国未来研究会下面,但因为当时飞碟在技术上的争议性仍比较大,后来又被拎了出来。”孙式立回忆,“又因为气功和飞碟在某种程度上有点渊源,都是未解之谜”,“1988年,在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的邀请下,中国UFO研究会就成了气功协会的二级学会。”
  飞碟和气功纠缠在一起,此后国内关于UFO的研究,没再按照钱学森设想的科学研究方向进行下去,反倒是发展出了多条岔道。北京125军工厂的工人周小强在1990年代初期开始觉察到UFO研究圈内的混乱。
  周小强是中国UFO研究会北京分会的创办者之一。他与十几名志同道合的爱好者于1983年筹备成立北京分会。参加研究会的人都相信外星人的存在,但只能探讨国外的外星人接触事件,因为《飞碟探索》上登载的故事都发生在外国。“当时都以为外国比较先进,外星人事件只能发生在国外。”周小强说,“都觉得这是个遥远的事儿。”
  往后就不一样了。1992年,中国UFO研究会第四届全国会员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练气功的、信佛教道教的、跟外星人接触过的、被外星人绑架过的,全来了。”周小强记得:“最早说能跟外星人对话的,就是练气功、有特异功能的那帮人。”
  周小强看过“特异功能者”的“药片穿瓶”表演,表演者请他做托儿,把药丸攥在手里。“这不就是骗子吗?”可他们在北京的万人体育馆表演,底下座无虚席。“召唤”飞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看!在天空的东南方向,我召唤它,它已经出现了!”一个“气功大师”说。周小强朝东南方看,“啥也没有。”“那是因为你没开天眼。”“大师”一点儿也不慌。
  科学研究硬生生搞成“玄学”表演,性子刚正的周小强接受不了,下决心整治北京研究会的队伍。那时,张靖平也是研究会的会员,一次开会时,他带来了黄延秋,此人是UFO事件当事人,自称在熟睡时三次被外星人背着飞行。周小强把被奇异现象吸引的张靖平列为清理对象,拒绝后者参会,“不准来!搞特异功能、伪科学的,全给我滚蛋!”
  1994年,周小强为北京UFO研究会争取到独立法人资格,挂靠在国家气象局下面,由北京市科协主管,更坚定地带领研究会朝“破案”路上走下去。被清理出门的张靖平则继续为“奇异”着迷,加入了由孙式立带领的世界华人UFO联合会,深入1990年代层出不穷的UFO热门事件之中,调查取证,寻找外星人来过地球的证据。   周小强不再跟张靖平联系,后来看见他,是在1998年开播并风靡一时的《走进科学》节目中。那时,张靖平的标签是“中国知名的UFO研究者”,常被邀请去解读罕见的UFO事件。后来回忆起那段经历,他说:“我比我们老家(政府)领导加起来上的电视节目还要多。”

“觉醒”


  UFO热潮是缓慢冷却下来的。
  不像气功热在90年代末戛然而止,带有科学基调的飞碟研究在21世纪初仍然受到关注。周小强的QQ、邮箱里几乎不间断地涌入从各地发来的消息:“我这里有飞碟!”
  UFO研究式微是在21世纪第一个10年过后。周小强文件夹里收录的疑似UFO现身事件愈发少了,“去年总共才十几个案例。”这同时让他觉得,UFO研究会过去做的科普工作有了效果。
  他把UFO现象分为六类:自然现象、人造物体、电子器械拍摄到的奇怪景象、动物、由人主观意识暗示而在脑海中形成的意象,以及外星智慧生命。过去几十年间,数不清的案例一次次被证实属于前五类后,最后这类已经不再能激起人们的狂热。
  张靖平却热情未减。1993年时,他想:“论文完成后,我可能很快就成功。”在他的设想里,那将和大物理学家牛顿、爱因斯坦所获得的成功一样,将改变一切,包括他的生活及命运,包括整个社会和人类的走向。
  二十年后,设想没有实现,社会迈步前进,直往科学和技术的路上奔去。他却依然沉浸在“研究”奇异现象的氛围中,体味著“灵感”和“发现”带来的愉悦。
  他的不入流也在此时开始显现。本世纪初,他还是电视里为观众指点迷津的专家,创办的广告公司营收最高时一年有约700万元。2019年,他搬出北京城中心,在海淀郊区和朋友合租了一间小院,每月房租1650元。他的主要精力和时间仍花费在外星研究上,正职工作推销中医等课程带来的收入并不稳定,现在偶尔在季度末时,他会面临掏不出租金的困窘。
召唤UFO前,刘炳杉做起一套“仪式”,他面前铺着黄布,手心捂着铜钱

  那场时代塑造的狂热,像馈赠给他的礼物。现在礼物过期了,他却不愿走出梦境般的UFO黄金年代。史里芬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评价张靖平等UFO爱好者:“他们就这样在一个大多数人vv不关注的领域陷入信息茧房,而这种信息茧房又导致他们无法长期追随其他现代生活。他们身上有着极其深刻的上世纪90年代烙印,是被留在那个年代的一群人,这导致他们无法跟21世纪第三个10年的生活方式和科研方向对话,成为一种活化石般的存在。”
  不仅圈外人这么看张靖平,UFO圈内人也有相似看法。2021年3月的最后一天,赶来海淀郊区拜访张靖平的年轻UFO爱好者问起他的高光经历,其实并不是为了听他细细讲述,跟他探讨——这些内容大多都能从网上查到——他们只是利用他以时间积淀起来的圈内地位,为自己的自媒体账号搜罗素材。
  “张老师主要是对现象进行关注。”一名爱好者说得比较委婉,“但现象只是一个敲门砖。我们为什么喜欢飞碟?因为对自己所处的位置不清晰,这可以理解为一种求知欲探索。我们思考的是,地球人类的视角会不会太狭隘了?作为星际公民,我们的视角应该是什么样的?”
  不论是刘炳杉的“召唤”,还是张靖平的“钻研”,这类利用UFO为奇异现象作注脚的方式,似乎已经不能让年轻一代UFO狂热爱好者提起兴趣。在他们看来,UFO作为现象存在的年代已经远去,现在它最主要的作用是为人类理解世界提供一种思考模式,就像宗教和信仰一样。
  刘金锋是年轻爱好者中的一员。他这样解释自己对生物进化论的理解:“就像池塘里来了一道闪电,DNA开始重组,最后出现了人。”他表示自己没办法被此理论说服。
  在刘金锋和他的UFO圈内朋友眼里,外星人有没有来到过地球不需要讨论。即便无法被科学证实,可他们都愿意相信,外星人“肯定来过”。共识还不止于此。他们同时相信,“人类就是由外星人创造的,是外星人对人类进行了基因改造。”
  这样一来,对这些爱好者而言,人生中最重要的问题——“我从哪里来?”——也有了答案。他们满足于自己得到了这个“真理”,在UFO圈内,他们称自己为“觉醒者”。

“信仰”


  刘金锋第一次考虑“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是在6岁时。夏天傍晚,在东北农村老家,他从河里游完泳,踩着河床上的沙走回家,猛一抬头,看见满天繁星。“我怎么是这样?我怎么在这儿?”他定住了,天上星星多得像脚下的沙,“那里跟我们这儿是一样的吗?”
  读初中时,他订阅了《飞碟探索》。杂志里常常勾勒迷人的外星奇谭,有时也让他恍惚,幻想起另一个世界。刘金锋把这种感受称为“震惊”,“震惊感”猛然出现,再隐隐逝去。但这只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他的人生轨迹跟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考学,工作,去到更大的城市生活。
  直到2008年,这种感受又出现了。那时他已经定居北京,在教育公司做美术课程设计。在秋日一个舒适的傍晚,他走在路上,吹着风,突然觉得有一瞬间“把自己给忘了”,童年的感受再次降临。“不该再过这样毫无创意的生活。”他觉得这次感受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实在的生活之外,还有更高层面的更多东西需要思考。”
  他想到自己枯燥的工作,像流水线一样快速生产着让市场满意的标准件,进而又想到,整个现代文明要求的,也不过是标准化的流程和产品。他如坐针毡,希望马上推翻现在的生活,“不再受控于社会的大转轮,在这转轮上奔跑。”
  关于2012世界末日的预言在那段时间传播甚广,刘金锋相信并有些期待末日的降临,甚至买了越野车,准备了充足的食物,打算开车到西藏去。末日最终没有到来,但他实在坐不住了。生活必须改变。他想起中学时痴迷的《飞碟探索》,“我那么喜欢外星,为什么不做些和这相关的工作?”   他找来网上有关星际文明的各类资料,主动结识自称和外星人有过接触的人,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宇宙探索”。和张靖平的探索方式有所相似,他也将许多碎片化信息,尤其是自称与外星人有过接触的人传递的信息,汇入自己的知识库。他不重批判,而是急切地形成一套让自己信服的解释世界的方式。
  目前,他的解释是这样的:宇宙分为不同维度,地球这颗星球所处的维度在中间,仍在进化;维度越高,文明越高级,最高级的文明大概趋近于真、善、美;已到达高维度的人会帮助低维度进行进化……
  不论这套东西有多经不起推敲,经过此番“探索”,刘金锋觉得自己“重获了自由意志和精神上的满足”。“在社会系统内,我更多的精力只能放在工作和挣钱上。”但他不满足于此,认为探索才能让自己更有价值。
  他决定辞掉工作,全力推广使他“受益颇多”的由“外星人接触者”讲授的星际文明课程。他把传播这些视为自己的使命,认为这比完成一份世俗意义上的工作重要得多。
  “这不就是邪教吗?”刘博洋称。刘博洋是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在读博士。2018年年底,他注意到国内一系列宣扬“觉醒”的自媒体账号,其中就有刘金锋创办的课程平台。他把这些自媒体通称为“外星邪教组织”,并将之举报至中国反邪教协会。
  刘博洋基本没看过《飞碟探索》。“我走的是正常天文爱好者的路径。”他说,“玩望远镜看星、参加天文奥赛、读天文系。”
  在对“外星邪教组织”的举报文章中,刘博洋总结他的观察:“在都市传说中,持有高科技的外星人,形象与神明无异。能和外星人保持联系的人,几乎等同于宗教中的‘先知’。于是,以外星人接触事件当事人为核心的飞碟学团体,很容易演化为精神信仰团体,甚至进一步滑向邪教。”
  在刘博洋看来,“这个团体带着预设的结论进行解释,这解释完全无法被验证,根本不能称之为研究成果。”而相比那些宏大的关于“维度”的概念,刘博洋的博士论文研究题目可谓极小:测量大麦哲伦云的气体温度。
  刘博洋的出现让刘金锋遇到了麻烦,他的课程平台被关停。张靖平也遇到了麻烦,据和他相熟的朋友称,“他也在推广一个类似气功的课程时被人举报了。”
  但这些风险好像一点也不妨碍UFO追随者的“使命感”。刘金锋重新注册了账号,换了平台授课。张靖平说起新冠疫情,忍不住掉泪。他仍在卖力地推广自己的疫情干预计划,“想把生活在疫情影响中的人一个个从火山里捞出来。”
  除了有持久的“使命感”外,张靖平对外星人的沉迷似乎只增未减。就在2021年3月底,他实在没钱,担忧交不上下季度的房租,写下了一张“符”。他请求外星人保佑,让那个将要报名参加中医课程但还未交费的学员,在30日之前把钱给他。
  刘炳杉对UFO的热情也没有因为史里芬的戏谑和小胡的捉弄而受到打击。
  2月24日那天,召唤UFO却迟迟没等到它“显灵”后,回到咖啡馆的小胡觉得无聊,就组织朋友分批找借口离开,只留刘炳杉一人在咖啡馆等待。第二天,刘炳杉飞回大连的机票也由他自己支付。
  原本小胡觉得,“这是给骗子一个教训,让他以后不要再骗人了。”没想到,因“黑”而“红”的刘炳杉在离开绍兴一个月后,发出正式宣传公告,要在五一期間搞一场规模更大的“UFO召唤”活动。此事曾被网友举报。
  同为刘炳杉“黑粉”的网友给小胡发来传单,参加“召唤”活动的“价格也涨了,从988块涨到了1588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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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4日全国哀悼日那天,当早上10点全国各地同时响起哀悼的鸣笛声时,我一位湖北黄石市的友人说他想起了电影《无主之作》——这部曾经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提名的电影中,开头与结尾都以重要的“鸣笛”致意情节。  我们如何面对遗忘?《无主之作》是导演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给出的答案。这位出生于1973年的德国导演的首部长片是2006年的电影《窃听风暴》,讲述了一名东德国安局情报员从忠于职守到开
女人半夜被尿憋醒,下了炕摸黑在地上找尿盆,半晌没找到。点着油灯一瞧,屋子里哪有什么尿盆,八成是男人撒懒没拿进来。她没好气地捶了还在炕上呼呼大睡的男人一拳,“嗳,起来陪我去茅房。”见男人没动静,女人又捶了几拳,“死猪,你听见没有?”  “茅房里有鬼哩还是有狼哩?你自己不会去啊!”男人不耐烦地翻个身睡到炕根下,女人想再捶却够不到了。  “嫁给你还不如嫁个猪!”女人气得嘟囔一句,说着出了房门。今晚正逢十
上一次做物流封面还是2017年,同样是在三四月的烂漫春日。  在那之前的2016年,顺丰、圆通、韵达、中通、申通纷纷踏入资本市场,掀起一波集体上市的浪潮。正如那一期的编辑部文章所写,我们试图在报道中去梳理并回答一些或宏观或微观的问题,比如民营快递业诞生后的二十多年,经历了怎样的起与落;比如作为这个蓬勃行业的塔基,快递员如何看待自己所处的行业和职业;比如这个庞大的体系背后所折射的社会群体和阶层互动…
2013年,刘擎在台湾。图/受访者提供  二十多天没出门,刘擎挺自在,他享受因为疫情宅家工作的沉静。只是,好久没见大片的天空。有天晚上,一家三口往徐汇滨江大道去,散散步也好。橙棕色的跑道上空无一人,滑板少年也不见了。  马克斯·韦伯就是因为染上了1918年起肆虐欧洲的西班牙流感而死的,56岁,正是刘擎现在的年龄。80年代,他在李泽厚的一次校园演讲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过去的十多年里,他习惯把这位德
因为从心底里害怕不值得被爱,所以我们独来独往。  ——加布瑞埃拉·泽文《岛上书店》  在一个抑郁为主要心理困扰的治疗团体中,小A感觉收获良多。她总觉得身边的人无法理解自己。她相信,人们永远无法明白,她在一大早就浑身乏力,无法起床,在父母催促下才艰难起身,同时又充满自责和自罪感的那种体验。  在这个治疗小组中,她发现原来这种感觉是很普遍的。  一开始她不敢发言,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生怕被他人看到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刚一坐下,阿乙掏出一个麻将大小的仪器夹在手指上。夹一下,松开,再夹,再松开,眼睛直勾勾看着显示数字的屏幕,反复确认此时血液里的氧气饱和度。他家离约定的书店很近,走路过来的话,他数过,不到三千步。他是这儿的常客,每年来一百多趟,向端来饮料的服务员道谢时,会自然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但这次,他不得不打车。经历了茶饭不思的透支式写作,硬挺的身板在高強度使用后因疏于养护而崩坏,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