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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塘,被称为最后的荒原。极致恶劣的自然环境让人望而生畏,也成就了它的声名。这片古老的大地滋生出无边荒凉,人迹罕至更添神秘诱惑,这是一个可以让思想快乐飞驰、灵魂自由起舞,心灵尽情放逐的地方。
对我而言,穿越羌塘的心愿由来已久。年少时,我喜欢看陆川导演的《可可西里》,电影里的可可西里圣洁而幽静,那里有着苍茫辽远的万里草原,雄伟壮丽的连绵雪山,星罗棋布的沼泽湖泊,人迹罕至的奇峰异洞,霸气十足的野牦牛,超然洒脱的藏野驴,成群结队的藏羚羊。在那里,你留下的每个脚印都有可能是人类留下的第一个脚印。
多年以后,梦想终于实现了。今年4月,我、四海、寒啸和狐狸历时37天,成功推行自行车穿越地球上最后的荒原—羌塘。这是地球上稀有的一块未知地带,也是世界上最顶级的穿越路线。在双湖至茫崖之间一千多公里的长途跋涉中,我们面对了各种极限挑战,五千多米的高海拔、反复无常的极端气候、沼泽沙地冰雪大河以及一些野生动物突然袭击……最终我们历经羌塘的残酷洗礼,安全抵达茫崖。
普若岗日的冰与沙
从双湖出发,我们带着满载60公斤行李的自行车朝普若岗日前进。普若岗日是排在南极、北极之后的世界第三大冰原,在海拔6000米以上的群山中分布着五十多条长短不等的冰舌。第一天,羌塘以它少有的风和日丽迎接我们的到来。我们想像中的羌塘无非就是这样,白天阳光普照大地,入夜气温一泻千里,间或风暴迭起。
在我的理解中,普若岗日应该只是一个雪山群,而不是一个超级造风机。第三天,翻过一个垭口后,冰原一角猝然跃进眼帘。我的视线一下从戈壁荒漠跳转到雪山冰原,不觉在心里打了个冷颤。地面积雪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溜坡也因积雪断路而不能一溜到底。
翻过了几个有积雪的大坡后,我决定在一座铁桥下先避避风。寒风中等了十多分钟,惟独缺少四海的影子。年近半百的四海是第一次进藏,从那曲下火车后就一直高反。在这海拔5300米的普若岗日下,我不敢往坏里想,那样我会不知所措。我只能告诉自己,四海应该只是掉队了,我焦虑地往回折返寻找四海。20分钟后,我远远看见,雪地里一个艰难推着自行车的人影。往前走上两百米,顶包就掉下来,捡起来继续往前走。虽然很慢,却是十分坚定的步伐。原来,四海摔车把一根捆扎带压断了,顶包无法固定,只能走走停停。我赶紧拎起顶包,之后我们很快就赶上了队伍,狐狸用铁丝把捆扎带重新接起来。
早上拔营后,天空阴霾,西北风吹个不停。再抬头,早纷纷扬扬飘下漫天大雪。本以为风雪只是暂时的,我们把头压低继续赶路,避免风雪从脖子灌进去。可是过了两个小时,风雪愈发狂暴,顶风冒雪而行,已明显感觉到十分吃力,核心体温也在缓慢流失。一阵磋商后,我们放倒自行车,在猛烈的暴风雪中费力地搭起一顶帐篷,四人偎依在空间狭小的双人帐里,用身体压紧帐篷边缘抵抗强风。直到下午4点,西北风才露出止歇迹象。仔细勘察附近地形,我们发现,周围并无合适营地,遂收拾装备继续前行。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两天的暴风雪,每天早晨起床,帐篷周围都满满堆出了近一米深的风积雪。
前路已然坎坷难行,后面更是举步维艰。第四天,拔营后开始沿普若岗日西边的古河床行走。支流干涸见底,地势平缓,只是地面沙化严重,因而行进中车轮深陷,每次推行不到20米就要停下休息。这对我打击很大,以我的体能每日大概能在这样的沙地上行进10公里,想到后面的漫漫羌塘路,心中一片茫然。
过了中午,我们依旧沿着古河床龟速慢行,只是姿势由双手推车变为右手拉车。突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漫天沙石翻滚而来,瞬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在这种毁天灭地的自然之威面前,人类似乎微不足道,我们几个人顿时脸色大变。四下张望,附近皆地势平缓、飞沙走石,如果原地扎营,恐怕要被活埋。西风夹裹着沙子从侧面摔打在脸上,如同鞭笞,我们赶紧把手头能用的东西全护在脸上。随后,查看GPS轨迹,发现往前大约五公里的垭口下方,是一处山峦半绕的凹形区域,理论上风力应该会小一些。我们像遭遇狂风的大雁一样排成一路以降低沙地阻力,随后的人压着前面的自行车辙印,眯着眼睛歪着脑袋拉着自行车在风沙里奋力行进。一路上,我们还得不时抖抖驮包、衣服和魔术巾上的沙子,以防进到包里、衣服和口鼻里。走到晚上8点,抵达垭口扎营,全天行程11公里。这是一片地势凹陷的草甸,三面环山,旁边是一条发源于普若岗日冰川的河流,外边风沙漫天,里面竟风平浪静。
动物国度强错
在到达强错之前,我们已经多次发现野生动物,只是离它们距离较远,或者干脆一溜烟消失无踪。进入强错,才知道这里是个动物国度。暴风雪已经持续两天,无论如何今天得拔营了。我们在积雪区小心地选择前进路线,以免陷入深雪区。
到达坡顶,往前方望去,一马平川直达湖边。整个山谷都被大雪覆盖,我正准备溜坡而去,狐狸突然惊恐地拽住了我。他发现坡底竟有两头野牦牛,守着惟一的一小块裸露草地。野牦牛可谓庞然巨物,身形魁伟,力大无穷,能一头撞翻越野车,如果不幸遭遇,你惟一要做的就是在野牦牛翘动尾巴、前蹄刨地准备进攻之前迅速逃之夭夭。我环视四周,这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平缓凹地,要避开野牦牛,只能绕到山坡后面,这样就会绕很远的路。没办法,我们最终决定硬着头皮闯过去。
我一直认为,动物才是羌塘真正的主人,只要你怀着敬畏和欣赏之心,大家就能和平共处。最后,当我们接近到足以令所有人的心脏都狂跳不止的距离时,两头野牦牛悠然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打量了我们一眼,随后不紧不慢地朝另一侧山坡走去,为我们“让开”了一条通道。
出了凹地不远处,四海首先发现远处一个黑影在快速移动。如果黑影是人,速度应该不会那么快,若说是汽车,现在也不是季节。我心下惴惴,拿望远镜仔细分辨,天哪,竟然是一头藏棕熊。我们只能往右迂回一段,与藏棕熊保持距离,但是这里地势平坦,我们仍然暴露在它视线之内。傍晚,搭完帐篷,我们发现那头棕熊就在距帐篷大约三公里的高地下面,静静地卧下休息。经过一天的漫长跋涉,我们再也没力气继续走下去了,更何况周围地势如此一览无余,任凭我们怎么走,都逃不过藏棕熊的眼睛。听天由命吧,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温暖如春的帐篷里很快响起了我们四个香甜的呼噜声。 那天夜里,我梦到自己在雪山间奔跑,雪山上接冰天,天上冻云弥漫,片片如鱼鳞模样。山麓有冰树林,一头藏棕熊矗立其间,远远地朝着我微笑,我仓惶不知所对。王小波曾写过《一头特立独行的猪》,文中“猪兄”野性未泯,不服管束,在人类的地盘上依旧我行我素,傲然不群,因为无法按捺胸中对自由的渴望,最后跳出猪圈,不知所终。在常人理解,这是理想主义者的故事。大多数人的一生,总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某个貌似牢固的围城里,重复着无动于衷的日子,如同动物园里形形色色的动物和禽类,钢铁之笼在遮蔽风雨的同时,也禁锢了一个个原本自由生长的灵魂。然而,如果在饲养员的篮中肉与自由奔跑的灵魂之间作出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早晨,在距帐篷不到20米的地方,我们四个人看着地上和成人脚掌一般大小的藏棕熊掌印,吓得目瞪口呆。
第二天,刚翻过一个小坡,就远远望见一群奇怪的“立柱”。走近了,才看清是一群直立不动的藏羚羊,大概四五十头的样子。与世无争的羊群里,竟混进四头藏野驴,只是没有传说中的身材比藏羚羊高大。一路上,我们在土丘间沿着车辙印穿行,羊群偶尔抬头看看我,面无表情,随后又低头继续慢吞吞地吃草。藏野驴排成一列、动作整齐,一会儿撅屁股,一会儿走驴步……好奇地挑逗、打量着我们。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端出相机回敬。一直抵近到百米之处,羊群似乎感觉挡了我们的去路,开始集体往左慢慢悠悠地移动了大约500米,之后埋头吃草。
强错的动物与之前的明显不同,它们都不怕人,它们大多数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人。也许是因为这一带属于核心保护区,不仅没有游客,甚至连牧民也没有的缘故吧。
有一种风叫铺天盖地
过鲸鱼湖后,我们与传统越野车穿越路线汇合。后面的道路由于车辆长年累月地碾压,路面逐渐变得硬实,海拔也逐次下降。本以为已经通过了羌塘的种种考验,谁知,很快我们就领略到,还有一种风叫铺天盖地。
风尘口达坂是往北出阿尔金的必经之路。连续三天的坚实平坦路面,使我们的速度提到了最高点,一日百里。接近风尘口达坂,道路变成短而陡的山坡。在一处峡谷,我们停滞不前。两侧陡坡直立,前方积雪及腰。依常识,应从两侧陡坡绕行,无奈几次尝试,车子都滑入下面积雪里。最后,只能两个人抬着一辆自行车艰难越过。
上到装有太阳能监测设备的垭口,临风而立,逸兴遄飞,想到后面的地势该一路下行,颇有大功即将告成之快慰。然而,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妙,左前方还有一个海拔略低的次垭口。原来这里就是最后的风尘口达坂了。两个垭口之间形成一个平坦开阔的山谷,肆无忌惮的暴风像一头发情的野牦牛,呼啸着、怒吼着,从谷顶铺天盖地夹裹着冰晶滚滚而来。得名风尘口,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连日降雪,风尘口变成了风雪口。由于风寒作用,地面积雪表面形成了一层坚硬的冰壳子,厚度可能只是刚能承受自行车的重量。我们顺坡溜了一段,差点被风吹倒。如果在冰壳上摔倒,就不知会滑向哪一处崖壁,还是老老实实地推车,最多也就摔一跤。由于冰壳太滑,我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冰壳上,自行车压着双腿,我担心沿坡滑动,顾不上疼痛,拼命地用脚后跟在冰面踢坑,防止身体滑动。寒啸见状急忙过来把车扶起,我也挣扎着踩着踢的坑爬起来。
风暴笼罩天空,大地一片晦暗。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遍地冰壳的风口,没有查看GPS,继续朝山谷对面埋头前进。等走到谷底,发现稍微走过了一些,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终于离开了风尘口。
过了风尘口达坂,我们遇到了一支中科院的科考队。询问得知,剩下的道路均是缓下坡的砂石路。我们知道,最后的穿越到了,羌塘的危险已经逐渐远离。第37天,我们到达茫崖,行程近一千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