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失利，母女暗战
　　今年中考，董妍发挥得不好，总成绩没能达到某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只比择校分数线高2分——这意味着，如果她要上这所心仪已久的中学，父母需要支付两万元的择校费。这样的结果，对董妍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因为她的学习成绩一向优异，稳居班里前3名、年级前20名。初中的老师对得意门生的失手非常惋惜，但好歹过了择校分数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董妍的妈妈何女士可不这样想。从网上查到女儿的中考成绩时，何女士呆呆地坐在电脑前，一句话不说，像是被施了魔法。第二天，她请了假，去学校找到班主任，按规定程序提出了查分申请。一周后，查分结果公布，董妍的成绩不变，却没有告知失分原因。何女士不甘心，托教育局的熟人查分，仍没有结果。这样折腾了两周，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我不是心疼那两万元择校费，而是想知道女儿的真实水平。”前来咨询时，何女士向我吐露心声，“我终于明白，女儿在初中时的优异成绩其实是虚高，是老师平时喜欢她，评卷的时候不自觉地给她加了印象分，等到了中考这样的社会化考试，她就被打回了原形。”
　　何女士自以为找到了女儿中考失利的原因，认为必须充分利用上高中前的暑假，恶补各科知识，以免上了高中成绩落后。她给女儿报了6个补习班，周一补数学，周二补物理，周三补英语，周四补生物，周五补地理，周六补语文。每天上午、下午各3个小时，又见缝插针地每周安排了两个晚上的一对一辅导。“看，我不是舍不得为女儿花钱吧？作为家长，我深深地懂得花钱买成绩是硬道理。再说，家里只有这一个孩子，不为她花钱为谁花钱？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女儿对我的好心根本不买账！”何女士痛心疾首。
　　得知妈妈给自己报了全天候的补习班，董妍一句话没说，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一整天没出来，连饭都不出来吃。“我知道，妈妈在惩罚我！”董妍对我说，“其实，她疯狂查分的时候，我就提心吊胆的，知道她早晚会把气撒到我头上。中考没考好，我很伤心，让妈妈多花了两万元择校费，我更不甘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木已成舟，我只有在高中取得好成绩，三年后考上名牌大学来回报妈妈。我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实力，中考失利只是偶然。可是妈妈不相信我，她认为我是个笨丫头。既然笨，那就要笨鸟先飞，把暑假变成‘第三学期’。这是什么逻辑啊？明明是要逼死我！”
　　一周前的一个上午，董妍刚从补习班下课就接到洛阳表姐的电话，问她暑假怎么安排，要不要来洛阳住几天？董妍灵机一动，马上接受邀请。她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生活用具，下午就踏上了去洛阳的火车。“我没有告诉妈妈，因为我告诉她，她肯定不会同意。对，我就是要先斩后奏，把生米做成熟饭，看她怎么办！”董妍说，“反正是去表姐家，安全有保证，这样就不算离家出走了。”
　　当晚，找不到女儿的何女士心急如焚，调动亲戚朋友上街寻找，正当要报案时，洛阳的姐姐打来电话，告知何女士，董妍在她家，一切安好。何女士二话不说，连夜赶往洛阳兴师问罪。
　　何女士把女儿从洛阳押回来，娘儿俩大吵一架。看女儿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何女士认定女儿有心理问题，于是带女儿找到我咨询。
　　铁腕治家，适得其反
　　了解基本情况后，我和董妍单独交谈。
　　见妈妈出了咨询室的门，董妍马上凑近我，小声说：“阿姨，我没有心理疾病，有心理疾病的是我妈。”见我笑而不语，她接着说，“她疑神疑鬼，强迫我学习，这不是强迫症吗？”
　　通过董妍我了解到，何女士是某银行的部门经理，以管理严格著称，人称“铁娘子”，平时不苟言笑，目光犀利，不怒自威。在家里，何女士对董妍要求很高，董妍稍有怨言，何女士便以批评、嘲笑、冷落等方式镇压，所以，董妍从小到大学习自觉，对妈妈言听计从。董妍中考成绩不理想，何女士很紧张，而几个同事的孩子考得很好，这让一向处事沉稳的何女士沉不住气了，于是才有疯狂查分、疯狂报补习班的举动。“总之，妈妈已失去了平常心。”董妍用成人的口气总结道。
　　我说：“那你呢？保持平常心了吗？别告诉我你去表姐家没有吓唬妈妈的意思。”
　　董妍笑了笑，说：“我是被逼无奈。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她告诉我，中考结束后，她和几名同学约好，一起用积攒了几年的压岁钱去旅游，而且已经买了旅行包，给旅行社交了订金。“本来妈妈对我们的旅游计划很支持，说中学生就应该走出去历练历练，可是没想到，中考成绩一出来她就变卦了，对我实行牢笼政策，逼我去补习班上课。我的手机每天都能收到同学们从外地发来的风景图片，您说，我能不生气吗？再说，补习班学的东西都是初中学过的，我都会，没意思透了。”
　　我问：“这些情况，妈妈知道吗？”
　　董妍快速摇头，说：“我没对她说起过，因为说了也没用，她固执得很！正如爸爸所说，什么事一旦被她认准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你中考成绩不理想，妈妈有没有责备你？”
　　“没有，但我知道她非常失望。”董妍非常肯定地说，“看她凝重的表情，我和爸爸都不敢大声说话，家里气氛特别沉闷，我早就不想在这个家待了，一直想逃离，出去透透气。”
　　我说：“也就是说，你是有离家出走的心的，这次只是预演。对吗？”
　　董妍严肃地想了想，所答非所问地说：“我是个做事有分寸的女孩。”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只要妈妈别太过分。”
　　单独与何女士沟通时，她承认女儿的中考成绩让她在单位感觉抬不起头。“我是部门领导，我的孩子不如部下的孩子成绩好，脸上如何挂得住？”她唉声叹气地说，“不过，给董妍报补习班不是冲动之举，她的确需要利用好这个难得的暑假，不然上高中肯定吃力。她说这个暑假就像她的‘第三学期’，说明她有厌学情绪，不肯吃苦。”
　　见天色已晚，我提出两个问题供她思考，明天一起讨论：第一，与家人冷战能否使负面情绪消减？第二，学习时间越长越好吗？
　　我的问题其实已包含了答案，很好回答，重要的是联系实际的思考过程。我们约好，明天她全家一起来，做一次集体心理辅导。 　　相互尊重，沟通之本
　　第二天是周末，何女士一家如约来到咨询室。董妍仍一脸的不服气，何女士的目光却温柔了许多，或许是我的问题让她解开了心结。董先生是个瘦小的中年人，一边笑容可掬地与我打招呼，一边看妻子的脸色。
　　我请他们分别用两个字表达对董妍中考成绩的看法。董妍的回答是“不服”，董先生的回答是“满意”，何女士的回答是“惨案”。
　　“问题就在这里。”我说，“你们对一件事的看法差别如此悬殊，生活在一个家里，却没有良性沟通，怎么能不出问题呢？”
　　董先生小声问：“请问，什么是良性沟通？还有恶性沟通吗？”
　　我说：“所谓良性沟通，就是在相互尊重、平等、友好的气氛中各自表达看法，尽量取得一致，无法统一意见的，也要求同存异，然后商量应对之策。良性沟通也被称为有效沟通。所谓恶性沟通，就是在敌对的气氛中相互埋怨、指责，双方都希望征服对方，最终不欢而散。恶性沟通也叫无效沟通。”
　　董先生问：“那么，压根儿不沟通也属于恶性沟通吧？”
　　我说：“对。沟通并非只用话语，表情、动作以及异常的决定都可以成为攻击对方的武器。比如，沉默、瞪视对方、拒绝做家务、喝闷酒、破坏东西、离家出走等，只要能被对方感知到的，都是表达方式。”
　　董先生看看妻子，又扭头看看女儿，默默地垂下眼皮，不再说话了。
　　何女士清了清嗓子，诚恳地说：“昨晚我想了半夜，想通了许多事。在这里，我正式向董妍道歉。妈妈不该跟你冷战，应该跟你坦诚地沟通；妈妈不该给你报那么多补习班，占用了你休息、玩耍的时间，更不该粗暴地取消你的旅游计划。现在妈妈知道了，你中考失利是偶然现象，成绩也不是那么糟糕，是妈妈太心急了，对不起。”
　　董先生和董妍吃惊地看着何女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屋里一时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我故意叹了一口气，说：“刚才我列数恶性沟通，少说了一种，就是听到诚恳的道歉不回应掌声。”
　　董先生和董妍猛醒，一起鼓起掌来。何女士不好意思了，脸涨得通红。
　　我笑着问何女士：“快说说，你是怎么想通的？”
　　“是你的两个问题改变了我。”何女士说，“首先我想到，一家人有话好好说，不能用职场的那一套管理家人，冷战是转嫁负面情绪，对解决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其次明白了，给董妍报那么多补习班，的确有惩罚她的意思，就算是善意，也是在降低她的学习效率，培养她的厌学情绪。”
　　我发现董妍悄悄拉住了妈妈的手，轻轻摇晃着，似乎在原谅妈妈。
　　我对何女士说：“祝贺你，如果我的两个问题是考试，那么你得了满分！”
　　何女士说：“谢谢！可我还有一事不明，我在非常生气的时候，如何与家人、部下进行有效沟通？”
　　我说：“我也用两个字来回答吧——尊重。生气的时候最好暂时不沟通，先平复自己的情绪，平复的办法就是尊重对方，设身处地地替别人想；沟通时，更要尊重对方。对家人如此，对部下更需要如此。”
　　何女士心领神会地笑了。
　　再次听到何女士的笑声是在第二天下午。她在秦皇岛海边给我打电话，说老公和女儿正在海水里打水仗呢。她说这次全家旅游是给女儿初中毕业的礼物。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