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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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1943年生于美国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在长岛长大。先后就读于莎拉·劳伦斯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后在多所大学讲授诗歌写作等课程。格丽克被公认为是美国当代最有才华的诗人之一,以其诗歌的技术精确性、敏感性和对孤独、家庭关系、离婚及死亡的洞察而闻名。她曾出版过十多本诗集,从《阿勒山》和《野鸢尾》开始,格丽克成了“必读的诗人”。曾获普利策奖、美国书评界奖等各种诗歌奖项,被选为2003—2004年美国桂冠诗人。202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因为她无可挑剔的诗意之声,以朴素的美感使个体的生存普遍化”。
  【译者简介】柳向阳,河南上蔡人,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国际贸易专业。写诗,译诗,翻译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诗集《拒绝天堂》(重庆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杰克·吉尔伯特诗全集》(河南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露易丝·格丽克诗合集《月光的合金》《直到世界反映了灵魂最深层的需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加里·斯奈德诗集《砌石与寒山诗》《山巅之险》(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2019年版)。
  爱洛斯
  我已经把椅子拉到旅馆窗前,看雨。
  宛如在梦中或恍惚中——
  在爱中,但仍然
  我一无所求。
  似乎没必要再接触你,见到你。
  我只想要这些:
  房间,椅子,雨飘落的声音,
  许多个小时,在春夜的温暖中。
  我不再需要别的;我是全然地满足。
  我的心已变小;它只要一丁点儿填充自己。
  我看着雨水瓢泼而下,在变得黑暗的城市之上——
  你不再被牵挂;我能放你
  过你需要过的生活。
  黎明,雨渐渐稀疏。我做些
  人们在晨光里做的事,我宣判自己无罪,
  但我走动像一个梦游人。
  这已足够,这不再与你有关。
  一座陌生城市里的一些日子。
  一次谈话,一只手的触摸。
  再后来,我摘下了结婚戒指。
  那是我想要的:无牵无挂。
  自传
  我生来小心翼翼,在金牛座的标志下。
  我在一个岛上长大,茁壮地,
  在二十世纪的下半叶;
  大屠杀的阴影
  几乎没有触及我。
  我有一套爱的哲学,宗教的
  哲学,都是基于
  早年在家里的经验。
  而如果我写,我只用寥寥数语,
  因为时间对我总是显得短暂
  仿佛任一时刻它都可能
  被剥夺。
  而我的故事,不管如何,并不奇特,
  虽然,像其他每个人,我有一个故事,
  一种观点。
  我需要的是寥寥数语:
  养育,承受,攻击。
  感官的世界
  隔着一条可怕的河流或裂缝,我向你呼喊
  警告你,让你有所准备。
  世界将引诱你,慢慢地,不知不觉地,
  巧妙地,更不用说是默许。
  那时我没有准备好;我站在奶奶的厨房里,
  端出我的玻璃杯。炖李子,炖杏子——
  果汁倒入放了冰的玻璃杯。
  再加水,耐心地,一点一点地,
  每加一次
  众多堂兄弟堂姊妹都要判断,品尝——
  夏季水果的芳香,极度浓缩:
  彩色液体渐渐变得更亮,更灿烂,
  更多的光透过来。
  快乐,安慰。奶奶等着,
  想看看是否需要更多。安慰,深深沉浸。
  我的最爱:感官生活的深层隐秘,
  自我消失其中,或无法区分开来,
  莫名被搁置,飘浮,它的需要
  充分暴露,苏醒,生机勃勃——
  深深沉浸,以及随之而来的
  神秘的安全。远处,水果在玻璃盘里发亮。
  厨房外,夕阳西下。
  那时我没有准备:夕阳,夏天结束。展示
  时间是一个连续体,是某种事物即将结束,
  而非搁置;感觉也不能保护我。
  我警告你,因为从没有人警告过我:
  你将永不放手,你将永不满足。
  你将受伤、留下伤疤,你将继续饥渴。
  你的身体将衰老,你将继续需要。
  你会想要这世间,从这世间取得更多——
  庄严,淡漠,它到场,但不回应。
  它环绕着,它并不照拂。
  意味着,它将喂养你,将让你着迷,
  但不会保证你活着。
  晨曲
  世界很大。然后
  世界變小。噢
  很小,小得能够
  装入大脑。
  它没有颜色,它全部是
  内在的空间:没有什么
  进去或出来。但时间
  还是渗透了进去,这
  就是那悲剧的一面。
  那些年,我把时间看得极其重要,
  如果我现在记得准确的话。
  一个房间,有一把椅子,一扇窗。
  一扇小窗,填满了光线做成的图案。
  在它的虚空里,世界
  总是完整的,而不是
  某物的一个碎片,有
  自我在那中心。
  而在自我的中心,
  悲伤,我以为自己无法挺过去。
  一个房间,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光   在裸露的表面上闪烁。
  我曾有两个渴望:
  渴望安全,渴望感受。似乎
  世界正在做出
  一个反对白色的决定
  因为它鄙视可能性,
  想用实在的事物来取代它:
  窗格
  金黄,在光线照到的地方。
  在窗里,紫叶山毛榉的叶子
  略带红色。
  从停滞中,事实,物体
  模糊或缠绕一起:某个地方
  时间涌动,时间
  正叫喊着要被触摸,要变得
  明显可见,
  磨光的木头
  微光闪闪,纹路清晰——
  而那时,我又一次
  成为一个孩子,在丰饶面前
  却不知道那丰饶由什么做成。
  卡斯提尔
  橙子花在卡斯提尔上空随风起舞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难道那是金合欢树
  难道他不是我爱的人?
  我曾经读着这些,也曾经梦见这些:
  现在醒着,就能唤回曾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圣米格尔岛的钟声
  在远方回响
  他的头发在暗影中金黄略白
  我曾经梦见这些,
  就意味着它不曾发生过吗?
  必须在这世界上发生过,才成为真实吗?
  我曾经梦见一切,这个故事
  就成了我的故事:
  那时他躺在我身边,
  我的手轻抚他肩膀的肌肤
  中午,然后是傍晚:
  远方,火车的声音
  但这些并非就是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一件事最终地、绝对地发生,
  心灵也不能将它扭转。
  卡斯提尔:修女们两个两个地走过黑暗的花园。
  在圣天使教堂的围墙外
  孩子们在乞讨硬币
  如果我醒来,还在哭泣,
  难道这就没有真实?
  我曾经遇到我爱的人,在橙子树下:
  我已忘记的
  只是这些事实,而不是那个推论——
  在某个地方,有孩子们在叫喊,在乞讨硬币
  我曾梦见一切,我曾恣意沉迷
  完全地,永远地
  而那列火车把我们带回
  先到马德里
  再到巴斯克乡村
  别离
  夜不黑;黑的是这世界。
  和我再多待一会儿。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
  这一幕我将记住。
  之前,轻轻拨弄着我的肩膀。
  像一个人训练自己怎样躲避内心。
  另一个房间里,女仆悄悄地
  熄灭了我看书的灯。
  那个房间和它的石灰墙壁——
  我想知道,它还怎么保护你
  一旦你的漂泊开始?我想你的眼睛将寻找出
  它的亮光,与月光对抗。
  很明显,这么多年之后,你需要距离
  来理解它的强烈。
  你的双手在椅背上,拨弄着
  我的身体和木头,恰以同样的方式。
  像一个想再次感受渴望的人,
  他珍视渴望甚于一切别的情感。
  海边,希腊农夫们的声音,
  急于看到日出。
  仿佛黎明将把他们从农夫
  变成英雄。
  而那之前,你正抱着我,因为你就要离开——
  这些是你此刻的陈述,
  并非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
  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
  春雪
  望着夜空:
  我有两个自我,兩种力量。
  我在这儿和你一起,在窗边,
  注视着你的反应。昨天
  月亮升起在潮湿的大地之上,低低的花园里。
  此刻,大地像月亮一样闪耀,
  像光亮裹着的死物。
  此刻你可以闭上眼睛。
  我已经听到你的叫喊,以及在你之前的叫喊,
  和它们背后的需要。
  我已经给你看了你想要的:
  不是信仰,而是屈从,
  屈从于依靠暴力的权威。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同时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全部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画像
  一个孩子在画一幅人体的轮廓。
  她画她能画的,但通体都是白的,
  她知道那儿是什么,却没法填充起来。
  在没有支撑的线条里面,她知道   缺少了生命;她切开了
  一个与另一个背景。像一个孩子,
  她向妈妈求助。
  而你画了那颗心
  抵抗她刚刚创造的空虚。
  夏天
  记得我们最初的幸福日子吧,
  那时多么强壮,因激情而眩晕,
  整天,然后整夜躺在那张窄床上,
  吃在那儿,也睡在那儿:正是夏天,
  似乎万物一瞬间
  都已经成熟。那么热,我们什么都不盖。
  有时风起;一树柳枝轻拂窗口。
  但我们还是有些迷失,你不觉得吗?
  床像一张筏;我感到我们在漂流
  远离我们的天性,向着我们一无所见的地方。
  先是太阳,然后月亮,以碎片的形式,
  透过那棵柳树,闪耀。
  每个人能看到的事物。
  然后那些圆圈结束了。慢慢地,夜变冷;
  低垂的柳叶
  变黄,飘落。而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生起深深的孤独,虽然我们从不曾说起它,
  说起遗憾的缺位。
  我们又成了艺术家,我的丈夫。
  我们能够继续旅程。
  繁花盛开的李树
  春天,从繁花盛开的李树黑枝条上
  画眉鸟发出它例行的
  存活的消息。这般幸福从何而来
  如邻家女儿随意哼唱
  却恰恰入调?整个下午她坐在
  李树的半荫里,当和风
  以花朵漫浸她无瑕的膝,微绿的白
  和洁白,不留标记,不像
  那果实,将在夏天的烈风里
  刻上松散的暗斑。
  致秋天
  ——给基思·奥尔索斯
  清晨在荆棘中颤动;含苞的雪花莲上
  露珠凝聚如娇小的处女,杜鹃灌丛
  吐出最初的新叶。又是春天了。
  柳树等待它的時机,海岸
  粘着薄薄一层淡绿的绒毛,期待着
  塑形。只有我
  没有参与,因为
  早已盛开过。我已不再年轻。这
  有什么关系?夏天临近,等到漫长的
  腐烂的秋日,我将开始写作
  我中期的伟大诗篇。
  鹰的影子
  在路上拥抱着
  是什么原因如今记不得了,
  然后分开,当看到
  前面那团影子——它有多近?
  我们抬头,看到那只鹰
  带着它的猎物盘旋;我望着它们
  突然转向西山,它们
  在地上投下一个影子,这个猎食者
  统包一切的形状——
  后来它们消失了。而我想:
  一个影子。像我们刚才投下的,
  当你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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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可以“兴、观、群、怨”,是孔子对诗歌的社会作用的阐释。就是说人们通过诗歌可以考察历史的变迁、了解社会、促进人们团结、抒发自己对社会的看法并发表自己的意见。这些作用对我们今天来说仍然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中华诗词,气势磅礴,意蕴深厚,境界高远,蕴涵着丰厚的人文精神。它从各个方面表达了人们对人生的理解。在人类从愚昧走向文明的路途上,诗词带给人以心智的启迪,开启了人类对美好的追寻、对爱情的神往、对真理
其实,我一直都在不停地破坏  关键是  那些取代的事物  能否新鲜成长  就像,花儿谢了  结出鲜亮的果实  蛋壳破了  拱出清脆的鸟鸣  我最担心的是——  黑暗打碎后  那些黑暗中的幽灵  是否还会长出  乌鸦的羽毛  石头  石头躺在路上  填补过不平  黑暗中绊倒过路人  我是无神论者  也相信石头的善良  当有人骑在石头上  刻写高高在上  当石头  从人体中排出善良的苦痛  灵魂的天平
我认为诗跟语言起源重合,最初的语言即一种诗——最初的语言以其诗的洞察和想象创造性地说出了人与世界。而后,当语言遵循既有之语言说出(定义)的人与世界,并以此规范人与世界去遵循语言,诗却要一次又一次重启、拓展、突破乃至反叛既有之语言,去崭新地洞察和想象人与世界,从而肇始新的语言(仿佛又一番最初的语言)——这当然是一个诗人的信念和理想——诗歌语言,应该是更新语言的语言,这种更新首先出于对人与世界不同以往
海上遗音  我坐在窸窣的碎光中,听海水  最后的遗音,蔚蓝与辽阔之上  你掬水月在手,指尖沸腾了一晚  我也随着这韵律走了一整夜  还不曾屈从一粒沙子的命数  在一滴雨暴动的体内  神谕的女仆,走进一座海洋中心  紧闭舱门,你在居无定所中  找到疾走的出口,颤抖,忧郁  一地叹息在绝境中与饥饿和解  仍是模糊又变形的灯火  照彻无数黑夜,海浪和涛声  来自两座城市的中心  椰子树在风中描述的果实 
时间停在动与静之间,处世不惊  远古的风暴被近处的静谧修饰  高飞的鸟儿,抱紧天空  又松开天空,有章有法  风和云携手远足,构建命运的远方  守信的人还停留在季节深处  守信的旷野一生都在悟道  命运指向远方时,天空忍住想象  神秘的光阴始终与旷野保持某种距离  巨树的躯干,石头的阴影  猛獸的巨齿,人类的骸骨  风成片吹来,又成片吹走  虚与实写在荒原上,刻骨铭心  旷野在燃烧,时间在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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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1999年出生,本科畢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浙江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所硕士在读。  旧地  围墙和杨树根,构成某种回忆的要素,  构成路边比我高的灰尘里,蓝灰色卡车鸣笛,  或者嗡鸣的碾房身体,开出一树野桃花。  我回到矮山的谷地,看到新垒的水泥,  绕过近些年出生的狗:互相陌生是一种必然。  杏树的生长速度远比我快,而它的缓慢  在于无法随我离开。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情。  而今青色果子
随着科技的逐步发展,网络日益渗透到我们的生活当中来。现在我们的中学生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如何来看待这个问题,有人大声疾呼应阻止网络向学生渗透,并陈列出网络对于学生的诸多隐患。我们常说遇到问题不能堵,网络的影响力绝非几个人去网吧门口站着就能够阻止的。其实,我们还得用老掉牙的办法,那就是疏导。本文不是要侧重研究整个中学生群体的网瘾问题,而是谈谈在网络环境下,我们中学作文应该有什么新的特征,中学作为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