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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我毕业于武汉一所著名的大学,被分到一家电机公司,与我同行的是大学同学兼女朋友程婉——一个默默爱了我三年的北京女孩。
上大学时,因家境贫寒,我只能吃最便宜的饭菜,穿最朴素老土的衣服,站在西装革履的同学之间是那么的不协调。为了改变这一境地,学业之余,我东奔西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赚钱的机会。尽管我有一颗不算笨的头脑,可因初涉社会,损失是肯定的,有时竟会将那一点可怜的生活费也贡献出去。当我身处绝境,为肚皮发愁时,我就会发现我的课本里被人悄悄夹上了百来元钱。这个秘密一直到大三下学期才被揭穿。此人竟是美丽文静得让班上所有男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婉。那时,她已默默爱了我三年。
大学毕业后,为了我,她毅然放弃了北京父母为她选好的舒适工作,跟我去了武汉。
安逸顺心的工作,美丽温柔的未婚妻,让“鱼跃龙门”的我终于能长吐一口气:上天并不薄待我。在那时,我想到的是浪漫温馨的婚后生活,对了,还将有一个孩子。新房布置好了,家具安置好了,礼服也将送来了,一切都如我所想的顺利满意。惟一没有料到的是:在婚前体检中,却查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她哭着求我原谅她,因为她怕失去我才不敢说出一切。我接受了这一切,虽然医生告诫说她并不适合结婚更不能生孩子,但我没有选择,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已让我无以回报,更何况,我也爱她,不管是不是出于感激。
1995年,我毅然和程婉结了婚。
一年后,一场大病使她的心脏病加重。我们的婚姻从此除了情感交流再没有别的什么。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也渴望一些东西,但我又是一个正统的人,我不愿违背自己的道德准则。夜深人静,看着身旁熟睡的她,我整夜难眠。我渴望有一个孩子,可是……也许这场婚姻对我而言注定是一生的义务和责任。
我以为我的拼命工作能使我淡然这一切,我以为她的温柔与善解人意能最大程度地减轻这一切。然而我却忘了一个普遍规律:人们的好脾气好性情通常都是在自信和好心情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她没有再上班,又不适宜外出运动,平日我上班便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家里,自卑,再加上孤寂,逐日地毁去了她的良好修养和原有美德。她变得疑神疑鬼,神经质一般每天追着我打电话,询问我在哪儿,跟谁在一起,脾气也古怪,回到家里面对的不再是温柔体贴的微笑,而是猜疑审讯的目光,喋喋不休的盘问。而此时因工作努力而被提升为副厂长的我自然免不了经常出差,大会小宴,身边也不可避免出现许多优秀的女人。妻子的无端疑心一天天地加重,让我害怕又心疼。每次对我挖苦讽刺后,晚上都能听到她从被窝里传来的抽泣。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和她亦一天天地消瘦。她在伤害我的同时更深地折磨着自己。家,此时对我已毫无温馨可言,惟一让我留在那儿的是那永难偿还的愧欠。
如果没有那次大连之行,如果没有捡到那个钱包,如果不曾与李玖相见,如果没有这么多如果,我一定会厮守着这个不再可爱的家,一生一世。可惜的是偏没有这如果。
1999年夏天,因客商拖欠贷款,影响厂里资金周转,厂里不得不派人四处追缴。我也因一笔欠款被派到大连。我在大连一呆便是十几天,那家客商不是说没钱就是避而不见,我急得快要疯了。就在这时,我遇到了那个让我心湖波澜再起的女人——李玖。那天,我从下榻的酒店出发,准备去找一个大学同学帮忙催收贷款。出门后,我顺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后突然发现车上留着一个女式手袋。我本没心思去理它,可心里一想:这肯定是前一个客人忘在车上的。打开一看,里面有手机,各种证件,6000元钱等物。下车时,我把手袋带在了身上,我想等失主打手机我再还她,放在车上难保司机不会吞了它。
果然,下午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个女人。
“我是机主,袋里钱物全给你,把证件还我好吧?手机也给你!”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生怕我会关掉手机不理会她。
“明天下午5点在国际饭店门口我等你。”话一说完我就关了机,留给她的想必是太多的惊诧。
第二天下午5点,我如约出现在饭店门口。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猜测着即将见面的女人的模样。如果当时我能预知此后故事的结局,我会转身而去,遗憾的是命运之神是从不肯给人以半点预兆的。
我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她。并不很漂亮的一个女人,却有一种天然的风韵与气质。即使在这种情形下,也还带着一份平静与冷傲。四目相对,她愣了一下。
“请问你是失主吗?”
她礼貌地点点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大约是我还不算丑陋或者有几分刚气吧。
“还给你,请清点一下,看是否少了什么东西。”
她接过,微微一笑:“你这样一说,还用得着看吗?”
我也笑了,为她的聪明也为她的豁达。
“很重要的证件。幸亏你还给了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我摇摇头:“我所付出的仅是举手之劳。”说罢,我转身欲去。
她拦住我:“不行,我从不白受人恩惠。”她脸上透着坚决,一个很好强的女人。
我拗她不过,想了一会,说:“这样吧,今天端午节,我不想一人单过,我请你吃饭,如蒙赏光,就算谢过了。”
事情不是这样简单,我没想到她会请我去她的寓所,她说这是她朋友的。我却发现里间的墙上挂着她的大幅彩照。她为什么骗我?我没去深想。经历了那么多的我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好奇与浮躁,她不说总该有她的理由,与我无关,我们不过是两片浮萍,被一个偶尔的浪头冲到一块,或许马上我们便会天各一方。晚餐吃得很愉快。她是个很会说话且善解人意的女人,一如当年的婉。想到这,我不禁微叹一声。玖眼里透着惊讶却没有追问,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那天,我们谈了许多,从童年趣事到少年迷茫再到成年的奋斗。这三年来,我从不曾说过这么多。那一刻,我恍如又回到了当年那雄姿英发,乐观开朗的年代。惊人相似的爱好、情趣,让我们有了种默契,我们竟有了一种老朋友的亲熟与无所拘束。不觉中,我向她吐露了我此次大连之行的目的,没想到她说她有办法。
三天后,她通过当副市长的伯父帮我拿到一大半的欠款。此时我们已经非常熟了,她拉着我去蹦迪,领我去品尝各样风味小吃,去兜风、去钓鱼,甚至还到公园去玩碰碰车,进“惊险城”……我们像两个大孩子般玩得天昏地暗。几年来的压抑在这一时间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本就不是一个沉默好静的男人。
快乐的日子总是太过匆匆,马上就要回去了。临别,我请她吃饭以示谢意,不为她帮我追回欠款,只为她给我的欢乐,它会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有可值得开怀大笑之事。也许想到分手,我们都有些惆怅和不舍,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四目相对,眼眶难免潮湿。朦胧中,我握住李玖的手:“谢谢你,李玖,真庆幸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遇见你,这也是前世的缘份,多保重,有空去武汉,我带你去黄鹤楼。”
“保重……”她也紧握我的手,眼里充满深情与依恋。
第二天,我离开大连回到武汉。
离家二十多天,等待我的依然是永不知倦的疑惑,没有任何作用的疑惑。我热了的心又冷了下来,欢乐不属于我,大连的快乐只是昙花一现。
正在我认为我必须认命,已逐渐忘了大连一行时,一个电话打来,是玖,她的声音洋溢着喜悦:“明天早晨七点机场接我。”我一惊喜,那种本不很深的感觉翻了上来,激烈程度超过我的想象,我呆在那儿,电话也忘了搁下。
第二天,当穿着长裙,用手绢扎着秀发的玖迎着我走来时,我感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我带她去黄鹤楼,因我许诺过她。晚上,坐在长江边上,江风习习,江涛声声,天空呈现着一种柔和湿润的青色。玖的声音如三月小雨般的轻柔,她眼底里荡着的温情让我不能自持,我紧紧拥住她。
“认识你,是我今生无悔的欢乐。”玖低语如梦。
“我也是。”在这甜美如醇的浪漫中,我吻上了那鲜红的唇。那一夜,我没有回家。
玖向我讲述了她的过去:她出生在一个富商家庭,父亲死后给她留下了一个资产逾2000多万的建材公司,她1992年武大毕业后开始着手管理。1995年她与公司副总——一个来自鄂西北的大学生结婚。1996年她的新婚丈夫席卷了500多万与他那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的前任女友离她而去。以后的日子里,也有许多男人追过她,可他们看到的都只是她的千万家产。她烦透了他们,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动心了,可我的出现使一切都有了改变。
我们的交往持续了一年多。在这一年中,她不厌其烦地在武汉和大连间飞来飞去。玖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尽管她非常爱我,即也不甘当我永世的情妇。她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属于她的男人,还有一个孩子。而这些都是我没法子给她的。她知道我有妻子,她不止一次地劝我离开那个家来娶她,她说她可以用全部的财产来补偿我的妻子。可这都没用,我说我了解婉,她决不是凭几千万就可以放弃我的人。玖急了,她说我必须选择。是的,以玖的个性来讲,当情妇第三者是万难忍受的。她忍了,只为要我;她又不能再忍了,只为想完整地拥有我。我必须要好好想一想。
深夜回到家中,婉已睡了,眼角挂着泪珠。这一年来,她早已不再疑虑了,对我的晚归已经习惯。偶尔的望望我,眸子里带的是令我羞愧难当的深重忧伤与无助。我想她肯定知道什么,尽管每次与玖幽会我都很小心,可婉是个极为敏感的人。站在床前,望着那瘦削的、这一年来,都不曾认真看过的脸,过去的一切又浮上来了。我仿佛重回到几年前,她神采飞扬地告诉我她怎样的威胁她家人说不嫁我就跳江跳海上尼姑庵;她告诉她妈妈我是如何的善良与有能力,靠着我的肩会一辈子安稳而舒适;她告诉她的朋友们我是何等的实在温存且有气魄……在那一刻,我苏醒了。一切不是她的错。其实,如果从一开始我能以一颗平静而善良的心去温存开导她,我们的家可以一直都幸福的。我只是要回报她。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都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我把我们的不幸归结于她的改变,却不知正是我内心深处的不平衡所表现出来的点点滴滴改变了她。我大汗淋漓。是的,我爱她,当年如此,恐怕现在亦如此,只是我不曾察觉罢了。轻轻的我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以后我一定用心的来爱她不是补偿她。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玖。
“玖,对不起,我不能离开她,离开我,她也许活不了……”
“离开你,我就可以活得很快活,是不?”玖歇斯底里。
我连忙分辩,可不等我说她便把电话挂断了。我急得要命,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我找遍我们一年中相会的所有地方,最后在滩边找到了喝醉了的她。
“玖,不要这样,你应该了解,我不可能丢下我的妻子。”
她挥开我的手:“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为什么要我退出,我才不会那么傻,将自己的幸福拱手让出。”
“你、你做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让我冲动地抓紧了她。
“我能怎么做?我只不过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爱你,你也爱我,要她成全我们。我还对她讲了我们经历的一切。”玖口齿不清地说。
“天啊,你知不知道她有心脏病,你知不知道你会杀了她。”我怒火冲天,凶恶地吼着。
她被吓醒了。当我们疯了似的赶回家时,婉已躺倒在地上,手里的话筒都不曾放下。
婉死了。
她的双亲来了,他们不曾说过我一句,独生女儿的死令两位老人伤心欲绝。十天后,他们带着婉的骨灰走了。
我几近麻木。送李玖到机场,我说:“你可以不再回来了。”
玖流着泪,什么也没有说。
我给她的传真上只有一句话:“玖,我曾用心地爱过你,可我妻子的死,让我们的爱沾满了血腥和愧悔。”
玖走了,永远也不会再来。
婉走了,永远也不能再来。
我一生爱过的两个女人全都成了遥远的梦境,留给我一辈子的负疚和永世的伤疼。 编辑/王凯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