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山湾,中国职业教育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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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山湾,一个略带神秘而又相当庞杂的热门话题,它至少涉及多个关键词:上海、徐家汇、孤儿院、育婴堂、传教士、职业教育、艺术教育、科学、气象……长期来,因为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联在一起的传教士群体或者更敏感的因素,许多人讳莫如深或有意回避。但随着对上海史的研究深入,学术雷区被一个个突破,土山湾最终摆上专家的案头。而事实上,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张伟早就在悄悄关注这个题目了。
   张伟在1980年分配进徐家汇藏书楼工作,在积满历史尘埃的故纸堆里发现了土山湾这个词汇,甚感陌生与惊奇,日后在与老一代管理员的交流中,他知道得越多,惊愕与怀疑也越积越多,而随着学术气氛的改善,惊愕与怀疑自然化作对未知领域的探究兴趣与探索原动力。30年后的今天,他拿出了研究成果——《遥望土山湾——追寻消逝的文脉》一书。他说:“30年的光阴,我也从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满头华发的中年人。犹记得,1980年夏我刚到徐家汇藏书楼工作时,站在四楼的窗台,还能从遥远处看到五华伞厂(土山湾画馆遗址)的动静;而当年藏书楼土生土长的老员工,说起土山湾来仍然充满了感情,很多细节都清晰如昨……”
   要完成这样一本专著是不容易的,张伟虽说身居“近水楼台”,也接触了与土山湾有关的人、物、故事,比较早地收集相关文献。但让他遗憾的是,有关土山湾的专著一本也找不到了,相关文章更是少之又少。从开始动笔到现在,20年来的日日夜夜,张伟或抄写或复印,然后进行分类和研读,并找到通晓英法双语的合作者张晓依,最终如愿以偿地完成了这部书。
   日前,这本专著的首发式在土山湾博物馆举行,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认为:张伟的研究梳理了那段历史,这是个开端。
   土山湾是上海近代史上的一个重要地标,它位于上海徐家汇南部半里许,因疏浚肇嘉浜、蒲汇塘,堆泥湾处而得名,当时占地面积约80亩。1864年,土山湾孤儿院建立,随后创办土山湾孤儿工艺场,内设绘画、雕塑、印刷、木刻、金工、照相等工场。虽然当初只是为了接纳孤儿工作习艺而设立的工场,却无意间掀开了中国近代文化史上重要一页,为封闭的中国开辟了通往世界的渠道,给无缘涉足西方的中国人提供了一扇观察和了解西方的窗户。
   徐悲鸿曾在上世纪40年代撰文指出:“至天主教之入中国,上海徐家汇亦其根据地之一。中西文化之沟通,该处曾有极其珍贵之贡献。土山湾亦有习画之所,蓋中国西洋画之摇篮也。”
   但今天我们已经得知,土山湾不仅仅只是单一的绘画“摇篮”,它对中国近代的摄影、印刷、音乐、工艺美术、图书馆、博物馆,乃至建筑、天文等方面,都产生过影响,堪称中国近代文化的重要发源地。
   而据张伟的研究发现,土山湾成才模式放在今天也极有启示意义。他说:“当年诸多孤儿被送往育婴堂等孤儿院,孤儿成年后被送到毗邻徐家汇的土山湾,按其兴趣和能力从事绘画、印刷、木工、雕塑、制作玻璃等行业,教授者多为虔诚的传教士,他们从西方带来了先进的科技和理念。久而久之,土山湾汇聚了一批能人,更吸引外界人士将子女送至该地学手艺。”
   于是,本文就这个话题展开对话。
  
  土山湾职业教育发端的初衷
  
   记者:上海的近代化发展是与中西文化交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徐家汇地区是这一过程的代表。土山湾孤儿院则是这一发展的缩影,而它的职业教育更是开启了中国的职业教育的先河。那么,西方传教士当时是出于何种目的开办职业教育的?
   张伟:土山湾的出名,同天主教在上海的传布密切相连。从1864年到1934年这70年间,土山湾共收养孤儿约2500人,其建筑日益扩大。传教士在创设孤儿院的同时,创办了土山湾工艺院。孤儿们在风琴作、图画间、印书馆、照相部、中西鞋作、五金部里学习木工、制鞋、成衣、雕刻、镀金、绘画、印刷等。历史往往由于人们的一些不经意之举而增添无穷色彩,这个最初只是为了接纳孤儿工作习艺而设立的工场,却无意间掀开了中国近代文化史上重要一页。
   记者:土山湾孤儿院所收住的儿童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在圣母院育婴堂长大的男孩。另一部分是来自贫寒人家的孩子,为了谋求生路,要求入堂学艺。你认为传教士只是为了让这些苦命的孩子具有自食其力的技能,才开始注重起职业教育的?
   张伟:土山湾的职业教育是教会行使慈善事业的一部分。当时国内外有很多这样的职业教育机构,如贫儿院、孤儿院等等,像曾铸、曾志忞父子于清末创建的上海贫儿院就是一个典型。这类学校由于基本是免费收纳学生的,故开支很大,主要精力要放在募捐上,还要有和社会各方面打交道的能力,故开办时间都较短,也很难培养出一些成功人士。这方面,土山湾孤儿工艺院有其独特之处。它依靠教会,有比较充裕的经费和一整套教学制度保障它;执教的修士有信仰,也不会再去想升神父,他们俗称“办事相公”。
   记者:有一种被西方国家普遍认可的说法:职业教育的这种半工半读的孤儿教授方式,可上溯到早期犹太民族,恰恰早期的基督徒又都是犹太人。犹太民族一直拥有重视正规教育的优良传统。
   张伟:重视教育是天主教的传统。现在我们知道,学手艺的传统源于犹太人,他们在教授自己的儿子学习《圣经》和文化的同时,也传授他们手艺活的诀窍。所以你看今天世界上的犹太人,动手能力超强,杰出的演奏家和工程师也多为犹太人。
  
  “办事相公”与“高级蓝领”
  
   记者:你刚才说的办事相公,他们自己有动手能力吗?他们能称为合格的“职校教师”吗?
   张伟:这些办事相公应该说大都多才多艺,动手能力也强,教学又相当认真,培养学生是不遗余力的,有一股宗教献身的精神支撑着。现在还健在的土山湾孤儿们对他们都有很好的印象。
   记者:通过孤儿的生产活动获得合格产品,或者孤儿脱离教会到社会上去自谋出路,那么这种模式才能证明有效啊。
   张伟:产品方面,我要说孤儿工艺院生产的宗教和世俗产品是很畅销的。当时中国的教堂、一般的团体机构、社会的富裕家庭等等,都使用它们的产品;甚至国外的团体和个人特地慕名来采购的也不在少数。当时土山湾专门设立有销售部门负责这方面的工作。值得一提的是,从清末开始,土山湾孤儿工艺院的出品曾屡次参加国内外的博览会,每次都获奖而归。这方面,它是先行者。
   如果要外出闯天下呢,孤儿们也是可以的。外出与留下,从文献的资料和采访老人的情况来看,这两者似乎各分一半。留在土山湾可说是比较保险的选择,因产品畅销,凭手艺吃一碗安稳饭,养家糊口绝对没有问题。外出闯天下的就会有风险,是不是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有没有前途?这些都是未知数。当然,以土山湾培养出的手艺,找份养家的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而是否能创业成功,有美好的前途,则要看个人的天分和努力了。
   记者:我曾经在一份资料上看到,从土山湾出走的孤儿在上海及其附近地区的工场或店家中谋到一个职位,另一部分人就用在孤儿院中积攒的部分钱财作为启动资金,自己开店制作、经营。
   张伟:土山湾孤儿院的孩子们在满师后可以根据不同职业的资格取得相应的收入。这个模式有点类似现在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依照不同的职称,按照阶梯发放工资。一个技术工人的收入足以养活全家,包括租房和日常开支、对下一代的教育支出。所以有些老人说,按那时的收入来说,就是今天的“高级蓝领”了。
   记者:听说教会还负责给孤儿办妥婚姻大事?
   张伟:是有这回事的,但也要征得他们自己同意,安排相亲,孤儿们成家后,教会方面还会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教育特色
  
   记者:土山湾的职业教育有哪些特点?
   张伟:土山湾的教育,目光放在孩子的未来,教育的未来。职业教育对他们而言既是行使善事,又不完全是这样。土山湾的管事者非常明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职业教育的根本目的是要培养出能够自食其力,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土山湾在这方面可以说做得比较成功。他们接受的孤儿,一般从1岁到6岁的幼儿期都是由育婴堂的嬷嬷负责抚育。从7岁开始,男女分开,女的进圣母院,男小孩则进慈云小学读书。
   记者:慈云小学跟马相伯有关吧?马相伯在20世纪初创建了一个小学,地址就在现在的土山湾博物馆。1941年,日军进入租界,孤儿院改组为小学,定名为慈云小学。
   张伟:马相伯和土山湾的教育有密切关系,1897年后,他还曾长期住在慈云小学的三楼。接着说,孩子们在小学读完初小和高小,有了基本的文化知识,年龄也到了十二三岁,则根据本人的天赋、志愿以及需要分配进孤儿工艺院的各个工场:画馆、印书馆、木工间、五金工场、鞋作等等。在这些工场里一般要学6年,这样满师出来就是一个合格的工人或艺人了,年龄也满18岁,是一个成人了。
   记者:也就是说,学生的动手能力是很强的。
   张伟:是啊,我举几个例子。木工间的孩子不仅能做西式家具以满足在上海的外国人生活所需,还能做各种模型,比如他们做成了复杂的木结构宝塔、屏风、建筑模型等,送展1900年的巴黎世博会、1904年的圣路易世博会、1911年的德累斯顿世博会、1915年的美国巴拿马世博会等,并获得多个奖项。五金工场的孩子呢,能够制造落地钟、黄包车、烛架、圣器、机床、首饰甚至枪炮子弹,更轰动的是1903年法国飞行家环龙来上海作飞行表演,想不到临飞前发现飞机的几个零部件坏了,结果送到土山湾来修,并且很快就恢复常态。环龙称赞道:“这里的条件与巴黎的条件一样好。”上海继电器厂的前身就是土山湾的五金工场。
   记者:孩子们在半工半读时,有哪些课程?
   张伟:据老人们回忆,应该有国语、代数、物理、化学、地理、外国语等课程,但也非常重视道德品格方面的教育,设有修身、打样等课程。
   记者:资料表明,土山湾还是国内最早放映电影,使用留声机、照相机的地方,传教士在普及西方文化方面可谓不遗余力。
   张伟:土山湾的职业教育是比较规范的,使用的教材和教具也很先进,像画馆教画的绘画范本、炭棒、颜料和画布等等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孤儿们学习演奏的乐器、课外玩耍的足球,也都是從西方引进,且从时间上讲都创下了国内之先。电影、留声机方面当然也就得风气之先了。
   在西方文化熏陶下,土山湾的孩子们眼界开阔,启蒙较早,对世界的认识比较完整。以土山湾画馆为例,学习规范非常严格,初进画馆,练习画各种线条就要学半年;然后学素描,练写生,画石膏,整整四年;接着一年时间学水彩,一年时间学油画。经过这样的严格训练,第六年毕业时就是一个合格的画师,对各种美术工作都能应付自如;至于是否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家,那就要看你的天赋和机遇了。
   到了1948年土山湾孤儿院又正式建立了初级职业中学一所,使半工半读教育更加正规化。
  
  对海派艺术的重要影响
  
   记者:土山湾画馆从1852年起初具规模,近百年间培养了大批美术人才,有的更成为影响美术史的风云人物。如刘德斋学艺于画馆,又传递艺术薪火,执掌画馆30余年,不但培养了大批艺术人才,还和任伯年、沙山春、周湘、张聿光等知名画家多有接触,对海派艺术产生有重要影响,因此而被誉为中国早期传播西方艺术的杰出教育家。
   张伟:刘德斋的早期学生安敬斋,能画一手好画,后因工作需要,从事印刷和摄影,他引进创新的珂罗版印刷,他于1900年前后拍摄的几万张照片,都对上海的早期文化产生有很大影响。刘德斋的晚期学生徐咏青,水彩风景名满天下,能媲美欧洲最高水平,被誉为中国第一代水彩画大师。徐咏清先后在上海、香港、青岛三地授艺教学,培养了大批艺术种子,对三地的艺术发展做出重要贡献。土山湾画馆和上海近代美术发展的关系应该纳入我们的视野。
   记者:还有张充仁,外界知道得比较多。他是不是安敬斋的学生?
   张伟:是的,张充仁勤奋苦学,很早就享有名声,30年代留学欧洲,学成后归国创作了大量作品,是现代中国的雕塑圣手和水彩画大师。后来他还创办充仁画室,培养了很多著名画家。
   记者:1910年,清政府在南京举办中国规模最大的博览会——南洋劝业会,土山湾选送画馆学生范应儒、温良、顾言、张坚贞等人的作品出展,结果一举获得19块奖牌,在社会上赢得很高评价。
   张伟:当然,外出闯天下的土山湾孩子并不都像徐咏青、张充仁这样做出大成就,享有大名声,他们更多的是在教育文化岗位默默耕耘,培养艺术的种子,如王小宝在上海震旦学院教授美术,王希贤在浙江瑞安中学教绘画和风琴,沈兆加在温州师范学校教美术和音乐,他们每月工资能拿到20多元,时在清末,这是一个白领的收入水平。他们可以说实践了土山湾培养孤儿的目标——能够自食其力,也对社会有所贡献。土山湾的艺术薪火就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既培养出了很多知名人士,也熏陶了周围的艺术环境,产生了积极影响,对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贡献。
  (本文图片均由张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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