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按摩店时心里惴惴的，总觉得那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活方式，有违艰苦朴素的传统。不过，盲人师傅一句话就彻底改变了我对这个行业的看法。他一边掰着我后背的骨头缝儿，一边对龇牙咧嘴的我说：“像我们眼睛不大好使的，从前学算命，现在主要学按摩了。”想到我付给按摩店的钱将用作变相打击封建迷信，便坦然了。
　　常去的按摩店是个只有4个盲人按摩师的、不起眼的门脸儿。大马路边，临街公寓一楼，温州老板租下来开的。
　　店门通常敞开，小厅里暂时不上钟的盲人按摩师抄着手“看”电视——通常是听，或是搬张椅子到电视跟前，凑上去瞅。有顾客来了，就会被引入后面的小房间。
　　A师傅是店里年纪最大的，一脸横肉，眼白外翻，面目可怖，不过人和气，技术过硬，一直客如流水，几乎每天满钟。他是这家店里家境最好的盲人，本地人，家里有动迁分的房子，每天坐地铁摸索着上下班，老婆也是盲人——在另一家店子里做按摩。A没敢要孩子，带不了，也怕生出来眼睛有问题。他是店里最忙的师傅，高峰时段需要预约。
　　排名第二的按摩师傅是B，他跟客人打趣的方法是：把按摩床铺好，唱声喏，“客官您躺好喽，该我为您服务啦。”B认准了按摩业是服务业，第三产业，将来中国经济发展的方向。他是东北人，嘴上功夫比手上功夫好，他说，赵本山那活儿，东北人拉出来都能干……时常隔着一间屋就能听到B逗得客人哈哈大笑。
　　碰上C师傅是个意外。那天去得急，没预约，其他人都忙着，C就被指派给了我。那是个三十多岁的面孔，有点儿忐忑和怨气，应该属于工作团队里业绩不太好、也不怎么合群的那种。我随口问起：“你是不是这儿最年轻的呀？”C赶紧回答：“别看我年轻，我都三十多了，按了十几年了。”C用的手法“主要是拨”，据说很费力，他举个例子，A师傅那种，拨不动了只能压，省劲儿，“他们拨不动了。”
　　C说自己不如几个同事“灵”，“长大后变盲的，耳朵便没有先天盲人那么灵敏。”
　　“97年，高中毕业，同学喝酒，喝到假的了，眼瞎了。”
　　我说：“甲醇呀，能捡回命来，你也不易了，大难不死吧。”
　　回答：“同学死了俩，假酒贩子毙了6个。”
　　C是广西人，目前住在同学家里，是同学介绍他来上海的——我没敢问，是中学同学，还是盲校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