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两旁的台湾栾树红了头，又是深秋时分。倘若此刻我们仍在荷兰，好友应该早已送来一大篮乡下老家自种的苹果，而我想来也已趁着周末空当，熬好一大锅苹果酱了。托他的福，我们年年都有美味的苹果酱可吃，还能投桃报李，挪出几罐还赠给他。荷兰人普遍爱吃清甜微酸的苹果酱，除了可以当甜点，还能拿来佐肉丸、烤肉、洋火腿等菜肴，让油脂偏多的猪肉吃来不那么腻。
　　我的苹果酱做法是婆婆给我的。
　　婆婆是虔诚的卡尔文教派基督徒，日常生活特别讲求纪律，视劳动、节俭为美德，八九十岁了还坚持自己做简单的家事，自己骑单车上街购物。她并不特别喜爱烹调，厨艺也只是平平，却很擅长做三样地道的荷兰食物：豆汤、油炸球和苹果酱，全是公公生前爱吃的东西。
　　公公过世后，婆婆坚持独居，因为吃得简单，花在厨房的时间愈来愈少。可我和丈夫约柏交往乃至结婚后，婆婆听说我爱喝豆汤，又知道约柏从小爱吃妈妈做的油炸球，尽管这两样冬令食物制作费事费时，她一到冬天仍至少炖一回豆汤，炸一次油炸球，给我们大饱口福。
　　至于苹果酱，因为约柏和他的弟弟、妹妹都爱吃，婆婆就比较常做，但仅限秋季。苹果毕竟是秋天的果实，虽说如今一年到头都买得到，但是像婆婆这样老一辈的荷兰人，往往坚持依时令进食的老派作风。她常说：“当令盛产的蔬果，味道天然又饱满，不但便宜，农药也洒得少，健康又营养。”
　　婆婆服膺的其实是古老的智慧。
　　还记得那一天，我打电话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小镇给婆婆，请教苹果酱的做法。“我也没什么固定配方，都是看这次要做给谁吃，就依那人的口味调整材料分量。好比说，如果是做给儿子或我妹妹吃的，就少放点糖，多点柠檬汁，因为他们嗜酸不爱甜。”婆婆在电话中说，“可是要是做给孙子和孙女吃的，糖就多摆点，小孩子怕酸。”
　　婆婆平时做事一板一眼，老实讲，有点古板，那通电话却让我发觉，在婆婆严肃保守的外表下，其实仍藏有一颗柔软的慈母心。她并不多话，而只是透过精心调理的家常食物，将亲情默默传递给她的子女和孙辈。
　　我取出储备在家里阴凉角落的苹果，按照婆婆的指点，将苹果削皮，去核，切成小丁，同时挤了一颗柠檬的汁，另外准备好一瓶农家苹果汁。这是婆婆的“秘方”，一般人熬苹果泥，或会加点清水，婆婆却改用天然苹果汁，“这样风味才足。”
　　把瓦斯炉转到小火，将一大半的苹果丁、柠檬汁、半杯苹果汁，还有两大匙的糖以及一小撮的肉桂粉，通通放进不锈钢锅里煮，边煮边用木匙搅动，如果锅里有点干，就再加点苹果汁，如是二十分钟左右，把苹果煮烂成泥就可以了，做起来并不难，但需要耐心。
　　这是婆婆的标准作法，我大致遵照办理。不过我这个人做菜一向不甘于照本宣科，所以刻意保留部分的苹果丁，到最后三分钟才下锅，这么一来，苹果泥中会夹有一粒粒清脆的鲜果，我觉得这种口感较有层次，吃来更有趣味。另外，我还添加了切丝的黄柠檬皮，取其清香。
　　因为婆婆讲解清楚，我生平头一遭自制苹果酱，就成功了。那一回，约柏才吃第一口就叫好，说：“跟我妈做的很像，可又有点不一样，比较清香，吃来清爽。”
　　听他这一讲，我也就不客气，“嘿嘿，那还用说，这可是妈妈的味道加太太的创意，当然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