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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人们记挂着一家孤儿寡母的冷，但没有谁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找了由头来亲热分享。
大雪日无雪，阳光灿烂，灿到中午，穿了冬季棉睡衣的我，后背竟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来。连忙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靠在藤椅上晒太阳。没一会儿又晒出一身汗。从阳台上往下看，草坪树叶虽不及春日绿得那么鲜，略微显得老暗了些，基本都还绿着。唯有间杂在其中的银杏，炫耀着满身的金子，飘飘逸逸地坠落。
有必要说明，这是地处长江流域的中心城市湖北武汉。我知道，在此附近的一些郊县，亦有冰霜封冻，银装素裹，尤其是山区，譬如大别山，神农架等高山地带。
冷，在城区渐渐变得稀有。一稀有就想念。可冷有什么好想念的呢？那么先来说一个关于冷的历史典故吧。
三国时，也属长江流域地区的吴地，有个叫亭的村镇，是一个树木成荫、沟河纵横、平川沃野的美丽地方，却即将遭逢北方虎狼之师的进犯。吴国名将吕蒙望着毫无屏障的驻地一筹莫展，那一刻忽然天降大雪，纷纷扬扬，伫立在运河边的吕蒙凝视着已是冰凝寒光的河面，忽然眉头一展。即刻下令，令所有将士进村入户，征集稻草、麻绳和木桶、木板，令将士将稻草扎成草墙，再用木板正反两面夹框，然后砸开漕河冰层，取水灌入草墙。河水一桶桶浇灌，冰墙一尺尺拔高。一天一夜之后，一道光滑晶莹、坚如铁桶的城墙拔地而起。曹军吓退了，美丽的亭就这么被冰雪保护下来，亭由此改名为吕城，丹阳吕城正是我母亲的胞衣地。
冷在历史里凝出了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人世的沧桑实在比冰墙还高，母亲自己也没料到，几十年后，她会拖儿带女从吴地碾转到楚地湖北。场景得回溯到三十年前了。那时候的武汉，气候，生活条件和家乡并无多大区别，却因家中缺了一个大人，冷里滋生出一抹寒怆的况味。由此也带来了我身体上切肤入髓的冷，但这冷仅仅局限于身体上，因为这冷，我才感受到人世的暖，也是我事隔几十年再回首时，想弯下腰深深感恩的冷。它让我变得坚毅，耐磨损，让我不会因冷暖巨变而娇弱不堪。
因为父亲早逝，母亲成为家里唯一的支柱和权威，印象中她冬日的晨起總是那么干脆，三下五除二地套好衣服，顺手一把揪起了睡眼朦胧的大女儿——
快，赶紧你先起，再帮妹妹穿。
我就是那个需要帮助的妹妹，缩在被窝里，连眼皮子都睁不开，被窝内外的温差之大，有暖气的北方人家肯定想象不出来。压盖在被窝外面的棉袄棉裤冰冷似铁，唉，那个最疼我的人不见了，再也没人帮我烤热棉袄棉裤了。总归是赖不了多久，急着上学的姐姐，烦起来会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刺骨的冷气像一把剪子，咔哒一下剪断美梦，人立即清醒了。
到了户外，空气的凌厉也并不比室内厉害多少。不过是没了蒸汽氤氲，冷得更加一清二楚罢了。长短不一的冰凌一排排地悬在屋檐，要等到中午才会滴滴答答地融化，还没化多少，天一黑又给冻住了。泥巴地上，被碾压的凸起与凹陷全都硬邦邦的，即便你来回踩上很多次，也依然能保持原型。若是谁家头天晚上泼了些水到路上，第二天就是一层晶莹的冰。自制的棉鞋不防滑，不小心摔倒是常有的事。那时候没多少汽车，骑单车的人多，碰到这样的冷天，连车带人摔倒是常有的事。大概是穿得厚，摔的人也不感觉有多疼，往往站起来扶起车，校正好龙头，接着骑。那时候冷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辨，可以看得清几米之外骑车人戴的毛线围巾的图案。姐姐最爱观察那玩意，她学织毛衣正学得如火如荼，又没新毛线，无非是将穿过的毛衣毛裤拆洗后，再织一遍。仿佛改变了图案花色，又成了新衣服似的。
人在动态过程里，并不感觉有多冷。了不起寒风吹来的时候，耳朵和手有些疼罢了。最怕的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室里。首先失去知觉的是脚，接着是手，没法按照正规姿势拿笔了，只好握拳似的将笔使劲攥着。要命的是，翻开书页太困难，抖抖索索翻半天，万一碰到老师要求读某一页某一段，那真是尴尬呀。早上的一碗稀薄泡饭往往等不到最后一节课，就无影无踪了，空荡荡的肚腹让冷更凶残地抽打过来，人已是呆头木脑，回答问题支支吾吾，所以我在小学，冬天一来，就不属于伶俐聪明类的学生。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响，不要以为我会像离弦之箭一样射出去，我慢条斯理着呢，得先试着跺跺脚，让一阵阵僵麻缓缓散开，这才能起身，踏出去的第一步那个疼啊。那时候棉衣棉裤棉鞋是有保证的，但手套围巾和帽子却不能保证，记得有一双半截露手指的手套，旧毛线织的。我不大肯戴，太寒酸了。我宁愿光着手，可我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红肿鼓胀一段时间后，开始溃烂，在被窝里捂热一晚上，溃烂处又结痂了。学校体育课上的双杠练习，需要握紧冰冷的铁杠，使劲一跳，通过臂膀的力量支撑起身体，还没等做接下去的动作，我的痂结已崩开，血水混合着脓水流出，吓得体育老师连忙喊停。在同学们惊诧的眼光里，我无所谓地用纸擦了擦就随它去了。他们的手也有冻疮，但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冻得如此惊心动魄。冻疮手最怕的还不是冷，是刚开始生冻疮时，捂进被窝后的热，钻心的痒。这么说当年的冷，似乎显得恐怖了些，事实上这种境况持续时间也就几年，主要是由于物质困乏造成的。进入八十年代后期，生活条件渐渐好转，既能吃得饱饱的，又有余钱可以购买各种花色款式的围巾帽子手套之后，基本就跟冻疮告别了，偶尔在某个手指上生点冻疮，也不至于溃烂得那么严重。
童年记忆里的冷除了这些，还是大有趣味的。譬如敲下冰凌来玩；蹲在冰冻的斜坡上由另外一个同学拖滑下来；将水果放到窗外，第二天取回来吃冻果子。至于堆雪人，打雪仗更不必说了。还有趁着母亲蒸馒头包饺子的时候，偷揪下一块面，贴到烤火的炉子上，一会儿烤面香散出，就是一块最简易的饼干了。如果家里有土豆红薯甚至糍粑之类的就更棒了，放在烤炉上，既可以暖手，又是美食。
说到吃了，脑海里随即出现一幅热气腾腾的画面。母亲单位有一货车司机姓陈，三十多了，还是个光棍，无出车任务的时候，视整一桌好酒好肉为人生快乐。就是他将我们全家从江苏接到了湖北。上千里的奔波，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的一家人吐得翻天覆地，他极耐心一点也不嫌烦，一次次停下来照顾，让我们感受到来自外面世界，也可以说是来自父亲单位给予的温暖。他称呼母亲为高大姐，对母亲的厨艺赞不绝口。某个大雪纷飞的周日，他兴冲冲地敲开了我家大门，手里高举着用报纸包着的一只狗腿，连声说：
高大姐，我刚从湖南跑车回来，瞧我搞来了啥。
母亲照例笑着嗔怪，说着以后再不许带东西来，要吃啥跟大姐说一声之类的话，一边已经接过狗腿，跑进厨房，嘁哩喀喳地整起来。狗肉上桌。红艳艳辣椒汤的上面，是一层绿翠翠的蒜苗。那个香啊，还好冬天门窗紧闭，不然香气要飘出几里远去。陈叔叔兴奋地搓着手说，高大姐手艺就是厉害啊，这么香，不整点酒那就太可惜了。母亲笑着转身拿出一瓶白酒，但挡住他急着过来接的手说不许喝多，就两杯，而且不许开车回去，自己走回宿舍去。
陈叔叔一叠声地答应着。我对酒不感兴趣，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大块朵颐了。最后还用狗肉汤泡饭，吃下一大碗去。吃得鼻子上布满细汗，一股暖融融的热流从脚底开始窜遍全身。他们饭后说闲话的当儿，我已经饱暖得打起了瞌睡。母亲老一套的唠叨我早听出耳茧子来了，无非是老大不小啦，应该找个人成家啦，别挑三拣四的，贤惠会过日子就行，什么谁谁谁就很不错啊之类的。陈叔叔照例嗯嗯啊啊地应承，说来也怪，平素火爆蛮牛一样性格的人，一到我母亲跟前就变得很乖很听话。他是个孤儿，估计真把我母亲当亲大姐了。他后来的婚姻也确实是我母亲给撺掇撮合成的，每次吵架闹别扭不晓得怎么化解僵持的时候，他媳妇就喜欢来找我母亲出面。只要是母亲出声，陈叔叔的犟脾气多少会缓和一点。
现在我已戒吃狗肉，但对那一次的狗肉宴仍有印象，好像那之后的很多天，身上都还是暖融融的。事实上，陈叔叔可能不止一次地拿过狗肉羊肉之类的东西上门，拿食材上门的也好像不止陈叔叔一人，大都说是因为母亲的厨艺棒，有的是烧好了跟我们搭伙一起吃，也有的拿一半回家吃，留一半给我们。也许真的是因为母亲厨艺好，但那么大个单位，厨艺好的也不止母亲一人，细细想这里头可能会有的原因，便又是一阵暖意涌上来。寒冬腊月，人们记挂着一家孤儿寡母的冷，可贵的是没有谁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找了由头来亲热分享。
太阳渐渐斜落下去，白色墙壁上还有最后一抹淡弱的黄光。有一点点寒意了，我从回忆中醒过神，连忙重新穿起棉袍。是的，毕竟是冬天了，太阳彻底落下去后，车水马龙的繁华城市，即将又一次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阴冷，我想，肯定还是有人会在这阴冷中送着炭火般的暖吧。
大雪日无雪，阳光灿烂，灿到中午，穿了冬季棉睡衣的我，后背竟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来。连忙脱了外套，只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靠在藤椅上晒太阳。没一会儿又晒出一身汗。从阳台上往下看，草坪树叶虽不及春日绿得那么鲜，略微显得老暗了些，基本都还绿着。唯有间杂在其中的银杏，炫耀着满身的金子，飘飘逸逸地坠落。
有必要说明，这是地处长江流域的中心城市湖北武汉。我知道，在此附近的一些郊县，亦有冰霜封冻，银装素裹，尤其是山区，譬如大别山，神农架等高山地带。
冷，在城区渐渐变得稀有。一稀有就想念。可冷有什么好想念的呢？那么先来说一个关于冷的历史典故吧。
三国时，也属长江流域地区的吴地，有个叫亭的村镇，是一个树木成荫、沟河纵横、平川沃野的美丽地方，却即将遭逢北方虎狼之师的进犯。吴国名将吕蒙望着毫无屏障的驻地一筹莫展，那一刻忽然天降大雪，纷纷扬扬，伫立在运河边的吕蒙凝视着已是冰凝寒光的河面，忽然眉头一展。即刻下令，令所有将士进村入户，征集稻草、麻绳和木桶、木板，令将士将稻草扎成草墙，再用木板正反两面夹框，然后砸开漕河冰层，取水灌入草墙。河水一桶桶浇灌，冰墙一尺尺拔高。一天一夜之后，一道光滑晶莹、坚如铁桶的城墙拔地而起。曹军吓退了，美丽的亭就这么被冰雪保护下来，亭由此改名为吕城，丹阳吕城正是我母亲的胞衣地。
冷在历史里凝出了如此惊心动魄的美！
人世的沧桑实在比冰墙还高，母亲自己也没料到，几十年后，她会拖儿带女从吴地碾转到楚地湖北。场景得回溯到三十年前了。那时候的武汉，气候，生活条件和家乡并无多大区别，却因家中缺了一个大人，冷里滋生出一抹寒怆的况味。由此也带来了我身体上切肤入髓的冷，但这冷仅仅局限于身体上，因为这冷，我才感受到人世的暖，也是我事隔几十年再回首时，想弯下腰深深感恩的冷。它让我变得坚毅，耐磨损，让我不会因冷暖巨变而娇弱不堪。
因为父亲早逝，母亲成为家里唯一的支柱和权威，印象中她冬日的晨起總是那么干脆，三下五除二地套好衣服，顺手一把揪起了睡眼朦胧的大女儿——
快，赶紧你先起，再帮妹妹穿。
我就是那个需要帮助的妹妹，缩在被窝里，连眼皮子都睁不开，被窝内外的温差之大，有暖气的北方人家肯定想象不出来。压盖在被窝外面的棉袄棉裤冰冷似铁，唉，那个最疼我的人不见了，再也没人帮我烤热棉袄棉裤了。总归是赖不了多久，急着上学的姐姐，烦起来会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刺骨的冷气像一把剪子，咔哒一下剪断美梦，人立即清醒了。
到了户外，空气的凌厉也并不比室内厉害多少。不过是没了蒸汽氤氲，冷得更加一清二楚罢了。长短不一的冰凌一排排地悬在屋檐，要等到中午才会滴滴答答地融化，还没化多少，天一黑又给冻住了。泥巴地上，被碾压的凸起与凹陷全都硬邦邦的，即便你来回踩上很多次，也依然能保持原型。若是谁家头天晚上泼了些水到路上，第二天就是一层晶莹的冰。自制的棉鞋不防滑，不小心摔倒是常有的事。那时候没多少汽车，骑单车的人多，碰到这样的冷天，连车带人摔倒是常有的事。大概是穿得厚，摔的人也不感觉有多疼，往往站起来扶起车，校正好龙头，接着骑。那时候冷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辨，可以看得清几米之外骑车人戴的毛线围巾的图案。姐姐最爱观察那玩意，她学织毛衣正学得如火如荼，又没新毛线，无非是将穿过的毛衣毛裤拆洗后，再织一遍。仿佛改变了图案花色，又成了新衣服似的。
人在动态过程里，并不感觉有多冷。了不起寒风吹来的时候，耳朵和手有些疼罢了。最怕的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教室里。首先失去知觉的是脚，接着是手，没法按照正规姿势拿笔了，只好握拳似的将笔使劲攥着。要命的是，翻开书页太困难，抖抖索索翻半天，万一碰到老师要求读某一页某一段，那真是尴尬呀。早上的一碗稀薄泡饭往往等不到最后一节课，就无影无踪了，空荡荡的肚腹让冷更凶残地抽打过来，人已是呆头木脑，回答问题支支吾吾，所以我在小学，冬天一来，就不属于伶俐聪明类的学生。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响，不要以为我会像离弦之箭一样射出去，我慢条斯理着呢，得先试着跺跺脚，让一阵阵僵麻缓缓散开，这才能起身，踏出去的第一步那个疼啊。那时候棉衣棉裤棉鞋是有保证的，但手套围巾和帽子却不能保证，记得有一双半截露手指的手套，旧毛线织的。我不大肯戴，太寒酸了。我宁愿光着手，可我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红肿鼓胀一段时间后，开始溃烂，在被窝里捂热一晚上，溃烂处又结痂了。学校体育课上的双杠练习，需要握紧冰冷的铁杠，使劲一跳，通过臂膀的力量支撑起身体，还没等做接下去的动作，我的痂结已崩开，血水混合着脓水流出，吓得体育老师连忙喊停。在同学们惊诧的眼光里，我无所谓地用纸擦了擦就随它去了。他们的手也有冻疮，但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冻得如此惊心动魄。冻疮手最怕的还不是冷，是刚开始生冻疮时，捂进被窝后的热，钻心的痒。这么说当年的冷，似乎显得恐怖了些，事实上这种境况持续时间也就几年，主要是由于物质困乏造成的。进入八十年代后期，生活条件渐渐好转，既能吃得饱饱的，又有余钱可以购买各种花色款式的围巾帽子手套之后，基本就跟冻疮告别了，偶尔在某个手指上生点冻疮，也不至于溃烂得那么严重。
童年记忆里的冷除了这些，还是大有趣味的。譬如敲下冰凌来玩；蹲在冰冻的斜坡上由另外一个同学拖滑下来；将水果放到窗外，第二天取回来吃冻果子。至于堆雪人，打雪仗更不必说了。还有趁着母亲蒸馒头包饺子的时候，偷揪下一块面，贴到烤火的炉子上，一会儿烤面香散出，就是一块最简易的饼干了。如果家里有土豆红薯甚至糍粑之类的就更棒了，放在烤炉上，既可以暖手，又是美食。
说到吃了，脑海里随即出现一幅热气腾腾的画面。母亲单位有一货车司机姓陈，三十多了，还是个光棍，无出车任务的时候，视整一桌好酒好肉为人生快乐。就是他将我们全家从江苏接到了湖北。上千里的奔波，第一次坐长途汽车的一家人吐得翻天覆地，他极耐心一点也不嫌烦，一次次停下来照顾，让我们感受到来自外面世界，也可以说是来自父亲单位给予的温暖。他称呼母亲为高大姐，对母亲的厨艺赞不绝口。某个大雪纷飞的周日，他兴冲冲地敲开了我家大门，手里高举着用报纸包着的一只狗腿，连声说：
高大姐，我刚从湖南跑车回来，瞧我搞来了啥。
母亲照例笑着嗔怪，说着以后再不许带东西来，要吃啥跟大姐说一声之类的话，一边已经接过狗腿，跑进厨房，嘁哩喀喳地整起来。狗肉上桌。红艳艳辣椒汤的上面，是一层绿翠翠的蒜苗。那个香啊，还好冬天门窗紧闭，不然香气要飘出几里远去。陈叔叔兴奋地搓着手说，高大姐手艺就是厉害啊，这么香，不整点酒那就太可惜了。母亲笑着转身拿出一瓶白酒，但挡住他急着过来接的手说不许喝多，就两杯，而且不许开车回去，自己走回宿舍去。
陈叔叔一叠声地答应着。我对酒不感兴趣，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大块朵颐了。最后还用狗肉汤泡饭，吃下一大碗去。吃得鼻子上布满细汗，一股暖融融的热流从脚底开始窜遍全身。他们饭后说闲话的当儿，我已经饱暖得打起了瞌睡。母亲老一套的唠叨我早听出耳茧子来了，无非是老大不小啦，应该找个人成家啦，别挑三拣四的，贤惠会过日子就行，什么谁谁谁就很不错啊之类的。陈叔叔照例嗯嗯啊啊地应承，说来也怪，平素火爆蛮牛一样性格的人，一到我母亲跟前就变得很乖很听话。他是个孤儿，估计真把我母亲当亲大姐了。他后来的婚姻也确实是我母亲给撺掇撮合成的，每次吵架闹别扭不晓得怎么化解僵持的时候，他媳妇就喜欢来找我母亲出面。只要是母亲出声，陈叔叔的犟脾气多少会缓和一点。
现在我已戒吃狗肉，但对那一次的狗肉宴仍有印象，好像那之后的很多天，身上都还是暖融融的。事实上，陈叔叔可能不止一次地拿过狗肉羊肉之类的东西上门，拿食材上门的也好像不止陈叔叔一人，大都说是因为母亲的厨艺棒，有的是烧好了跟我们搭伙一起吃，也有的拿一半回家吃，留一半给我们。也许真的是因为母亲厨艺好，但那么大个单位，厨艺好的也不止母亲一人，细细想这里头可能会有的原因，便又是一阵暖意涌上来。寒冬腊月，人们记挂着一家孤儿寡母的冷，可贵的是没有谁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找了由头来亲热分享。
太阳渐渐斜落下去，白色墙壁上还有最后一抹淡弱的黄光。有一点点寒意了，我从回忆中醒过神，连忙重新穿起棉袍。是的，毕竟是冬天了，太阳彻底落下去后，车水马龙的繁华城市，即将又一次罩上一层灰蒙蒙的阴冷，我想，肯定还是有人会在这阴冷中送着炭火般的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