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丛生的小路(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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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来乡下找我
  需要经过一条花朵丛生的小路
  不管你从哪个方向找来
  即使骑着白鹤飞过田野
  飞过丛林中蜿蜒的小河
  你总能看到许多条
  花朵丛生的小路
  它们有的逶迤,有的笔直
  你不会注意到凋零的花瓣和草丛中昆虫的喧嚣
  但你或许会迷路
  所有的小路都指向我的住所
  但我不在小径交叉的中心也不在尽头
  所有的小路都沒有尽头
  我也不在任何一条路边
  只有根据上述条件画出地图
  你才能标出我的位置
  黎明之前
  这一天的第一声鸟鸣,或许已在
  别人的窗口鸣叫过
  或者在湖边的树上,老城墙上
  出现过了
  不管怎样,我庆幸能够一次次醒来
  并对熟悉的事物
  能够重新认识,咿呀
  婴儿拍打着妈妈的乳房
  运输车轰鸣着经过楼下
  黎明之前,我摸黑来到熟睡的
  妻儿们床前,亲吻他们的额头
  像一个眼含热泪的死神
  骑扫把的父亲
  花盆里总有老化的叶片一夜枯黄
  对时光来说这是颓废与卑怯的
  甚至有些碍眼就像
  蹲在街角抽烟的父亲
  父亲挥动扫把的身影已显得吃力
  地上总是垃圾满地
  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常说我们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常年提着扫把,清扫庭院
  驱赶晒谷场上的麻雀
  他吃力地守护着生活有限的资源
  他一生的形态,包括但不限于
  泥土和棉花,贫穷和忧伤
  他的青春也曾一度茂盛
  犹如他怀抱中的月琴
  松掐断枯黄的叶茎,我甚至妄想
  掐断所有令父亲衰老的线索
  比如他的白发、驼背,深夜里
  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咳嗽声
  被遗弃的金黄终将归于沉默
  朝阳洒满窗台,一盆绿萝
  在整饬后葱茏的绿光里
  父亲正骑着他的扫把飞上天空
  房间里空空如也
  所有房间的门已关闭
  屋子里唯一的家具
  一张沙发,他一个人
  或坐或躺,手中空无一物
  天花板上映现星空
  接着是白日光影,窗外蝉声乍停
  书本掉在地上,安静地
  自己翻阅着自己
  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他有些着急地躺下来
  他要的那种空虚如注
  迟迟未来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
  终于消失在灰白色的亚麻布里
  布面上还残留着压痕与体温
  房间里空空如也
  半夜醒来
  半夜醒来
  摸索着打开厨房灯
  瓶瓶罐罐从灰白大理石台面上
  生长出来
  我为自己兑了一杯温水
  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极了
  这些生活用品
  深夜未醒的鼾声
  月光进入不了有灯的屋子
  营业员打开门
  我们走出温暖的房间
  月光进入不了有灯的屋子
  街道两边悬铃木的叶子
  被月亮烤得一片焦灰
  我站在马路边
  想叫住马路对过的你
  跟我一起去城墙上欣赏月亮
  我把你举起来,一边奔跑
  一边任凭你在月光里挥发
  我终将两手空空地回去
  回到月光进入不了的屋子
  生活的庭院
  有时候你的门闩紧闭
  如果不耐心地
  一点点拨弄开它
  我就会被冻死在那
  寒冷的街头
  有时候你满院春光
  我却不愿意
  从敞开的大门进去
  我翻墙进入
  在你的花园里一阵践踏
  我终将消失
  像一只跌落在荒草丛中的
  误食了毒药的麻雀
  弥留之际,我看了最后一眼
  你无处不在的天空
  寻隐者不见
  上山的道路旁有许多猴子
  眼巴巴望着我们
  期待有人抛出一些食物
  据说他们会抢人手机
  会扒美女的裙子
  我们穿过猴群
  穿过店铺林立的天街
  继续走向群山深处
  但密林中已没了隐者
  也没遇见闭目打坐的灵猿
  黑皮记事本
  翻开黑色封皮
  里面是一叠白纸
  没有横线,花纹,暗饰
  泛着黄晕的纸面
  本身就像一场回忆
  纸上很快被写满了字
  黑魆魆的
  像秋收过后烧过的稻田
  再看看那些记下的事情
  同样的模糊不清
  路过你窗前
  天刚蒙蒙亮,洒水车还没走远
  被打湿的落叶
  在昏暗的路灯光里
  努力回忆春天的颜色
  有的人还在梦中
  有的还没睡下,夜晚被撕碎   我的车灯同样撕碎你
  门前青涩的黎明
  若干年前我在同样的黎明
  经过你窗前
  灯还亮着,你刚刚醒来还是尚未洗睡
  我呵出的雾气被冷风卷走
  穿越
  一只麻雀越过湿润的路面
  乌鸦飞得更高一些
  再多阳光,楼宇也长不出叶子
  除非我们
  把植物种到上面
  整個镇子静悄悄的
  没有人家醒来
  要去的渔具店也没开门
  青色马路伸进远山
  空气里终于有了
  甜丝丝的自由气息
  在树丛、密林、乡间小道上
  到处都是
  终于没有了路
  没有了树木、湖水、村庄和牛羊
  没有了天地之别
  只有热泪盈眶的双眼
  再也找不到方向
  一只苹果
  你首先看清了它的颜色
  但不知道它来自哪里
  腐坏的疮口爬出一只白色的果虫
  我用镊子夹着它
  放到煤气灶上炙烤
  快速传导的热量使我松开镊子
  果虫挣脱了,快速消失在
  蓝色的火苗中,它得以逃脱
  只有许多个我
  还挂在单人卧室的衣帽架上
  黑色的灰色的白色的淡绿色的
  单薄的厚实的高矮不一的
  许多个我在墙壁上投射出形态不一的影子
  只是谁也无法摆脱谁
  像那只颜色未知的苹果
  困囿于情欲、原罪
  少女的身体,温度和曲线
  这都是些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我不得不与其中的一个我苟合
  我们手牵着手摸黑走出屋子
  大街上夜色稠密,雪簌簌飘坠
  一只苹果从天上缓缓落下
  苦楝树
  树龄不详,个头挺高
  当初,也许是一只早已死去多年的
  鸟儿把一枚树籽丢到这里
  后来它有幸发芽,有幸长出来
  有幸和其他明显是人工栽培的行道树
  排成一列而没有被砍掉
  它继续长高,五六月间
  馥郁刺鼻的苦楝花的气味
  弥漫整条街道
  我那时只意识到它占领了整条街道
  居民、环卫工、街道两边的店铺经营者
  甚至下水道里的老鼠
  都被那刺鼻的香气包裹着
  没有人刻意找寻它的所在
  就像没有人在意那气味的消失
  现在到了寒冷的季节
  树叶落尽,难以计数的金黄色的楝树籽
  挂满枝头,我们头顶的天空
  日升月落,云彩不时飘过
  一树的黄金小球就像一个庞大的
  看似无序的星系——
  苦楝树正以它自己的形式
  描绘出整个宇宙
  我们都要学会对抗回忆
  细雨已经下了三天
  空气被洗净,潮热里生出很多飞萤
  飞舞在街道,房间和灌木丛中
  它们发出让人头痛欲裂的轰鸣
  非要在你记忆的黑暗里
  撕开一道口子,让弥漫着天使般光芒的
  回忆涌出来
  一个天使骑一只飞萤,涌现出来
  你都来不及躲藏,就被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炫耀的回忆挟持着飞起来
  伞下的人们看见这奇异的情景
  忍不住惊呼,而你全然不觉得危险
  细雨已经下了三天
  在这无事可做的日子,你终究没有学会
  和寂寞达成体面的协议
  所有的飞萤被突袭而来的鸟群吞食
  无数个你正在远遁的鸟群的食道里腐蚀
  所有的你
  只剩下一些不能被吸收的残渣
  被鸟儿拉到某一片树叶上
  再毫无声息地
  被雨水洗刷殆尽
  反刍
  黑暗是宇宙里的马
  到了一定时候,它就会反刍出
  一小块黎明
  能在第一声鸟鸣中醒来的人
  都是幸福的
  接着是我生活着的城市
  街道、绿树和奔跑的车辆
  当这些反刍物中的纤维与颗粒
  变得热闹起来
  我正叼着一根烟下楼
  一只吃坏了肚子的猫蹲在街角
  正在反刍出
  一匹宇宙里的马
  马儿反刍出
  一小块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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