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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她只带了这么一杯酒
天边红云灿烈，远远望去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惨烈的杀伐之声在耳边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宫奴们四散奔逃，惊恐地大叫着：“宫城破了！罗刹军杀进来了！”
我穿了一身水红色曳地长裙，茫然无措地站在古朴华丽的大殿中央。旁边，面容姣好的宫装女子将一个琥珀杯捧到我眼前，吐字清晰道：“公主，这是陛下赏赐的玉槲殇。”
我：“玉什么……”
“玉槲殇。”那宫女很有耐心，给我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玉槲是生长于镜国蓝桑谷中的奇树，能在漫天大雪中开出色彩瑰丽的花朵，其色其香往往能使人神魂颠倒。用此花酿出的酒更是神奇无比，掺以孔雀胆剧毒，可令人在醉生梦死中无痛无忧地死去。”
孔雀胆，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词儿了。武侠小说里经常提到啊，几乎是和鹤顶红一样烂俗的毒药。我是穿越过来的，一觉醒来之后就出现在这个地方了，面对一个奇怪的女人要喂我毒酒喝，我都佩服自己能这般淡定。
依情况看，还倒霉地穿越到了一个亡国公主身上。古代礼法森严，断不会把宗室女子留给敌人凌侮，辱没皇室尊严。所以，这个宫女应该是奉命在敌人攻陷这里之前来结束我宝贵生命的。
酒色鲜红，莹如碎玉。我接在手中晃了晃，然后状似不小心地松开手：“哎呀呀，碎了。”我都看见了，她只带了这么一杯酒。
她不急不躁，甚至还笑了笑：“既然公主如此冥顽不灵，那就莫要怪奴婢了。”
我尚未领悟她的意思，一条白绫已经“唰”地从她袖中飞出缠上了我的脖子。我被勒得喘不过气，双手死死抓住白绫。不可思议的是，白绫被我用力一扯，竟然轻易就断了……那宫女见制我不住，五指成爪，探向我咽喉。我本以为这下死定了，她会武功，而我连舞蹈都不会，哪承想我身子本能地迅速一闪，同时右手不受控制地攥成拳，攻击她下腹。下一秒，她像个充气娃娃似的飞了起来，落地时头磕到碎瓷碴儿上，气绝当场！
我震惊了，这娇滴滴的小公主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反应又如此灵敏？莫非练过绝世武功不成？
殿内空荡荡的，只余我一人，四下走走瞧瞧。发现一个胆小的宫女藏在床底下，把她揪出来，简单问了几句话，大致解了困惑。
原来，我所处的这个地方共分九州十三国，我便是这十三国中云国的公主，姓沈名若，封号明月。殿外的乱军乃容国军队，他们由容国国主萧熠率领，仅以五万兵力，一天就把城破了。
我登上云摘楼，从高处俯望下去，战火四起，宫倾墙颓，罗刹军如一股黑流，摧枯拉朽般席卷了宫城。
其中一个罗刹军首领，从战马上一跃而起。背后的天空被烈火烘烤成绚烂的玫瑰红色，他战袍翻飞，于半空中挽弓搭箭，射下崇政殿上的牌匾。崇政殿是云国皇帝，哦，也就是我的父皇处理政务的宫殿。这一射，标志着沈氏王朝统治的终结。
后来我得知，那个射下牌匾的人便是容国皇帝萧熠。
贰
你皇兄是个断袖
作为一个亡国公主，下场可想而知，最终我被押回容国皇宫，没入掖庭宫为奴。
掖庭宫乃繁杂劳役之所，宫奴大多数是一些罪臣家眷。从云端跌落泥淖，又长时间操持贱役，人难免尖酸刻薄，她们常常挤兑、挖苦我，我都不搭理她们，不过偷偷往她们饭菜里埋毛毛虫。
一天，一个小宫女找到我说有人要见我，便把我带到了一处冷僻的宫殿。我做贼心虚，以为毛毛虫的事东窗事发，里面埋伏着人等着围殴我，站在门前，说什么也不敢进去。小宫女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滚进去，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逆光站在阴影里，身姿颀长，玉树临风，就是不知道模样如何。
听到响动，锦衣公子徐徐转过身，我呼吸陡然一滞，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面若桃花，雌雄莫辨，竟是个绝色美男子呀！
“明月公主？”美男子语气微带疑问。
我点点头。
他邪魅一笑，道：“公主殿下可愿与本王做一个交易？”
“本王？”我表示诧异，“你是个王爷？”
“禹王萧蕴。”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知王爷要与我这个亡国公主做什么交易？”
他细细与我说来，我听了半晌，大致分析出他是个有野心的王爷，想谋权篡位，故而让我勾引皇帝潜伏到他身边，暗中传递消息。他信誓旦旦说事成之后许我无上荣华，我心里冷笑，事成之后恐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但我目前处境艰难，若不答应他，只怕一辈子都得陷在这掖庭宫中没有出头之日。思虑再三，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能确保皇帝会看上我？万一他对我没兴趣呢？”
“若不是深知皇兄会对你感兴趣，本王何苦来这一趟。”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我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上面画的是一个潇洒落拓的少年侠客，容颜清隽秀丽，眉宇间傲气十足，嘴角笑意疏朗，与我有七八分相像。
我看傻了：“这这这……这少年是谁？”
“查不出姓名，只知道是皇兄的师弟。皇兄做皇子时曾拜在剑宗门下，他酷爱书画，每十张画中倒有八九张画的皆是他这个师弟。神态各异，衣着各异。”
我道：“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指着这幅画，“你皇兄是个断袖啊！”
萧蕴嘴角抽了抽，一声断喝：“放肆！”
我说错话了吗？
萧蕴利用他的特权把我塞进太乐署。下月中旬皇帝要夜宴群臣，歌舞必不可少，到时只需让萧熠注意到我即可。
明月公主这副身体底子好得没话说，腰软得跟三月新抽的柳枝似的，我原本还怕自己笨手笨脚惹来笑话，结果只大致浏览一遍一曲长绸舞便舞得风生水起，各种动作表演起来游刃有余毫无生涩凝滞之感。连教习姑姑都夸我天赋异禀。
不久便到了夜宴之日。依例，御膳房上过菜之后便是舞乐表演。我随众舞姬步入大殿，手中红绸飘然抖开……一曲舞毕，眼见就得退下了，萧熠一直与身旁妃子说笑，未曾注意到我。 萧蕴悠闲地吃葡萄，压根不管我。我咬咬牙，忍痛绊自己一跤。殿前失仪罪名可大可小，我豁出去了。
众人目光皆被我吸引，萧熠也不由自主地看过来。众目睽睽下，我缓缓仰起脸庞，水眸雾气森森，蓄满了泪花。
萧熠手中的酒杯突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叁
小师妹，果然是你
果然如萧蕴所言，皇帝喜爱作画，且十张有九张画的都是那个神秘少年，凤鸾阁的墙壁上挂了好些呢。在自己寝宫里挂男子画像，该是何等的相思入骨啊。
及至午夜，萧熠仍未回来。真是的，叫我在这儿候着，自己却不来。我百无聊赖，伏在案上酣然大睡。睡梦中，感觉身上一沉，有人给我披了件衣裳。我睁开蒙眬的睡眼，看到一身明黄的龙袍，人立马清醒了。
一下子跳起来，不小心撞到萧熠鼻尖，他闷哼一声，我顿时手足无措：“对……对不起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你不必紧张。”
我确实紧张，手心里都是汗。第一次看见他，我们之间隔了无数个宫墙，他背后是冲天火光。这一次，仅有一指的距离，我连他眼皮上的睫毛都数得清。
“可以看看你的手臂吗？”他突然卷起我的衣袖，光洁的手臂上横了一条寸许来长的淡粉色疤痕，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条疤上，喜道：“小师妹，果然是你！”
“什么小师妹，陛下说的是谁？”
他凝望我的脸，激动道：“你还不肯承认吗？当年你女扮男装化名沈诺拜入云蓿谷剑宗大师门下，我和师父都看出你是女儿身，只是没说破罢了。一次你吵着要和我比剑，我不小心误伤了你，这条疤就是当时落下的。”
我蹙眉深思，沈诺沈若，刹那恍然大悟。原来这明月公主竟然有这样一段野史，隐姓埋名跑去深山老林跟人家学武，机缘巧合成了萧熠的师妹。
“那……”我手指墙壁上的画，“这画中少年……”
“自然是师妹你啊，你不会连自己都不认识吧？”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连摆手。我才不会说我以为他是个断袖呢。
默了一阵儿，他又问：“师妹不肯与我相认是因为恨我吗？”
“没有啊。”我随口道。
他微微愕然，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回答得太理所当然，我们之间可还隔着血海深仇，亡国之恨呢。他显然已经知道我云国公主的身份。我挠挠头，掩饰道：“家国兴亡自有时，云国国弱，就算容国不亡云国，也还有其他国家。所以，我不恨师兄。”
许是那句师兄让他听起来很受用，他情不自禁地把我搂进怀里：“师妹，你真好。”
我在心里叹气，早知道明月公主有这层身份，就不跟禹王做那笔不划算的交易了。我沉浸在自己的小小忧伤中，萧熠问了句什么，我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突然听他惊喜道：“这么说师妹答应了？”
“啊？师兄方才说什么？”
“我方才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妃子。”又补充一句，“你点头答应了。”
我说：“点头不算，我必须亲口说愿意才算答应。”
“哦……”他有点沮丧，“那你愿意吗？”
幽微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令此时的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许温和雅淡。我心湖的涟漪突然泛起波纹，毫无防备脱口而出一句：“愿意。”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自是欣喜若狂，灼热的唇覆在我的唇上，我浑身一颤。我相信，我是喜欢他的，从第一眼见到的那一刻起。
肆
那你以后不宠我了吗
第二日我被封为月妃，赐居寿棠宫。
从一个无名无分的小舞姬一跃成妃，如此殊荣在后庭宫闱惊起了不小波澜。萧熠饶是清心寡欲后宫里也储了七八位妃嫔，一大清早寿棠宫的门槛子都被踩烂了，送走一批又来一批，待清净下来已是暮色幽微的掌灯时分。
我简单吃了些粥便去睡了，清晨醒来时萧熠躺在我身畔。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把把我捞进怀里：“自然是昨晚来的，你可真没良心，不等我也就算了，还把宫门落了锁，害我跳墙进来。”他和我说话从来不自称“朕”，这让我很舒服。
此后几天亦是如此，不管忙到多晚他都会过来陪我。渐渐地，我习惯了他的陪伴，便愈加离不开他。有一次，他没来，我失眠了整整一宿，数了上万头羊……
好景不长，萧熠的专宠打翻了后宫的醋坛子。以前雨露均撒或不撒的时候，大家都无所谓，现在全撒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大家又难免心里不平衡。不平衡就郁闷了，郁闷了就得发泄一下。
秋高气爽九月天，尹贵妃搞了个菊花宴，邀妃嫔小聚。后宫无后，贵妃最大。说是品茶赏菊其实是批斗大会，你一言我一句绵里藏针全在讥讽我。我装作听不见，独自数花瓣玩，结果尹贵妃就以此为由，治了我一个不敬之罪，罚我在菊园跪了一下午。午后风起，瑟瑟吹人寒，我穿得单薄，回去便有些头晕脑涨。
更可气的是，萧熠听说了这件事不来看我，当晚还宿在了尹贵妃宫里。我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第二日他过来，我权当没看见。他笑我：“瞧你，小嘴噘得可以挂油瓶了。”我自顾自地逗弄小白猫，也不搭腔。
他一把抢下猫：“这猫是我送你的，你不和我说话就别想玩猫。”
我撇嘴：“幼稚。”
他把猫还给我，宽慰道：“尹贵妃是大国师之女，我总不好不顾及她的感受。也是我太大意，给你太多恩宠，让你成了众矢之的。”
我泪眼汪汪：“那你以后不宠我了吗？”
他居然一阵开怀大笑：“傻丫头，我哪里舍得不宠你。待时机适当，我会封你为后。到时候，便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眉欢眼笑，从碟子里拿了一颗蜜金桔来喂他：“师兄最好了，师兄吃蜜饯。”他一大口把蜜饯吞下，嚼了两口，整张脸都变了形。连忙吐出来，用茶水漱口。那蜜饯是我特制的，盐巴馅的。 “死丫头，竟敢捉弄我。”他气恼地过来捉我，我笑嘻嘻地跳开。突然头一晕，我身子摇摇晃晃，幸亏萧熠及时扶住了我。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他焦急地询问。
“可能是昨天受了风寒，有点头晕恶心，没大碍的。”
他瞪我一眼，把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叫人去宣太医。一盏茶的工夫太医就到了，为我把过脉，拱手道：“老臣恭喜陛下，月妃娘娘有喜了。”
萧熠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老臣岂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是……”老太医欲言又止。
萧熠眼色何等锐利，嘱咐我好好休息，拖了老太医外间叙话。回来时，脸色阴沉沉的，一双眸子冰潭似的幽深。
我道：“怎么了，太医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走到我床边坐下，细心地掖了掖被子。
“真的没事吗？”我不放心地问。
“真的。”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那我有事和你说。”
禹王的事堵在心头始终是块病，他近日私下与我联系愈加频繁，有图谋不轨之嫌。我屡次三番拿不实的消息忽悠他，恐他已有了察觉。他真是选错人了，认为亡国之仇会让我对萧熠恨之入骨，却不知我根本不是真正的明月公主。
“是禹王的事吧？”
“……你知道？”我十分诧异。
“别忘了，这是谁的后宫谁的天下。”他换了个坐姿，让我的头枕在他腿上，道，“其实，我还挺感谢他的，若没有他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呢。你也是的，在掖庭宫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来找我。不过，话说回来，你当初干吗答应帮他？”
我呆了呆，道：“我就是想逗他玩玩。”
伍
楚师兄越狱了
转眼秋来，百花杀尽。我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肚子圆润微隆，倒像是怀了六七个月的人。我开玩笑说是不是怀的龙凤胎，萧熠一点儿也不幽默，说我这是零食吃多了，长得都是肥肉。
近来京中动荡不安，前几天天牢里还逃了一个重刑犯。我听见小太监们私下议论，说那人姓楚，原是我们云国的大将军。
我稍一打听便得知，云国的确有一位楚姓将军，叫楚未寒。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楚未寒居然与我和萧熠师出同门，是剑宗座下首徒，一手流云剑使得出神入化，惊艳绝伦。晚膳时，我偶然提了一句：“听说楚师兄越狱了？”
萧熠夹菜的手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我便又道：“你打算放他一马吗？”
“你想让我放他一马吗？”
我说：“都是同门师兄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最好。”
却不想他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摔，气哼哼地走了。我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吃饭聊天乱发什么脾气？我也不高兴了，再没心情吃菜，上床睡觉去了。
睡梦中有人唤我：“公主！公主！”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脸上横着几道血痕，我大叫：“刺客，有刺——”那人捂住了我的嘴，急促道：“公主，是我，楚未寒。”
“楚……楚师兄，你怎么在这儿？”我惊讶不已。
“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待在这里挺好的，干吗要走？”
“公主！”他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知道公主想卧薪尝胆，伺机复仇，可萧熠此人深不可测，你斗不过他的。况且，我也不放心你……”
“呃……”我推了推他，“楚师兄误会了吧，我……”他一掌把我劈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晕乎乎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扔在墙根下。面前是斑驳的火把和十几条交错的影子，其中一个正是楚未寒。他被发现了，和负责宫城守卫的禁军打得不可开交。他剑法凌厉狠辣，禁军们根本不是对手，死伤惨重。
“楚……楚师兄。”我有气无力地唤了他一声，想叫他停手，杀人多不好啊。
他退回我身边，搀扶起我：“公主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不，我不走。”猛然抬头看见萧熠站在对面的堞楼上，凄凄冷风下白袍猎猎飞舞。他眉目虬结，面上罩着森然寒气，从侍卫手中接过长弓，瞄准了楚未寒的后心。
我未及多思，挺身挡在楚未寒身前：“陛下，手下留情啊。”
萧熠怒不可遏，冲我大吼：“让开！”
楚未寒也在我身后说：“公主，你让开。”
我让开你就死翘翘了，蠢货。微微侧头，我压低声音道：“楚师兄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知道他不会答应，又加了一句，“我以云国明月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他踟蹰片刻，终是妥协：“好吧。但我一定会回来的。”说罢，他敏捷地跃上宫墙。
箭追着他的背影射出，终是落空，萧熠不甘心地看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低下头，不敢承接萧熠愤怒的目光。
陆
你还想骗我多久
虽然料到萧熠会不快，但没想到他会发那么大的火。一进门就把我粗暴地扔到床上。
小白猫“喵喵”叫着去蹭他的腿，也被他一脚踢飞。我不满道：“你有什么火大可以冲我发，欺负一个猫算什么本事。”
他双目赤红，质问：“为何要帮他？”
我道：“我只是不想看你杀人，你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
他冷笑道：“沈若，你究竟是不想看我杀人，还是不想看我亲手杀死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不是你吗？”
“沈若，你还想骗我多久？”他冲我吼道，“你当我是个傻子吗？我的确是个傻子。你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我每天听你满口谎言找理由为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做掩饰，却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从旁附和。”泪水从他眼角溢出，悲伤无法抑制。而我整个人瘫坐在床上，陷在那句“你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中，难以置信。
让我想想，六个月，六个月前正是云国国破之时，也是我穿越到这个陌生时空的时间。两个月后，我认识了萧熠，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妃子，我回答愿意，而后有了一切。可在最初的两个月里，我的确没来过月事，难道说，在我穿越过来之前明月公主就已经和别人有了孩子？ 我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十指冰凉，身体发抖。
萧熠继续道：“这些我通通都不在乎，我可以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了。而你呢，你居然与他私奔。沈若，你就这样辜负我的信任，辜负我的一片真心。你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仗着我的喜欢。”
“不，不是这样的。”我捂着耳朵，再也听不下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踉踉跄跄地扑过去，期盼他能像以前那样抱抱我。他不抱我，也不看我。
窗外幽幽的月光映进来，衬得他的脸色霜白似雪。他眼神空洞无物，望着一片虚无道：“结束了沈若，一切都结束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他神情哀伤，缓步朝屋外走去。我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环住他的腰，可怜兮兮地求他别走。
我是真的喜欢他啊，前世，我是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没人疼没人爱，独自生长，历尽艰险。今生，是他给了我一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东西，千般呵护，万般宠爱，我不能失去他。
良久，他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我在身后如何撕心裂肺地哭也没有回头。
柒
你喝了玉槲殇
两年后。
我被幽禁在寿棠宫，无诏令不得擅出。时间长了，宫女太监们都觉得跟着我没前途，另攀高枝去了。
偌大的寿棠宫，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荡荡。还好我以前学过修剪花草的技术，宫殿倒不至于荒芜。前前后后十几株海棠树被我打理得欣欣向荣，每当春至，便热热闹闹开出一树一树绚丽缤纷的花朵。
两年前我生下一个孩子，却是个死胎。
萧熠如他所言，真的把我忘了，再也不曾踏足过寿棠宫。天长日久陪伴我的，只有当初他送的那只白猫。
白猫也长大了，半夜里常常出去和公猫幽会，拦都拦不住。
这一夜，月亮隐在云层后面，乌云压顶，天地仿佛一团浓稠的墨汁，万物寂静无声。不久，大雨倾盆而下。那一夜，我睡得极早，不知道在这滂沱大雨中上演了一幕刀光剑影的宫廷惊变。
直到数日后才从内务府送日常用度的小太监口中得知，那一夜，禹王兴兵造反了。
萧熠对他这个心怀叵测的弟弟早有提防，所以，如我所料，叛军很快被镇压。可小太监却说，萧熠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至今昏迷未醒。我一下子慌了神，忙问原因，小太监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发了脾气，他这才战战兢兢道：“其实，这件事说来还和月妃娘娘您有关。”
“和我有关？”
“是，那叛军中一个剑客向陛下挑衅，说是赢了陛下就要让他……让他带走娘娘您。”
“结果呢？”
“结果剑客死了，陛下赢了却受了极重的伤。”
我整颗心骤然沉了下去，捂住胸口，痛苦地蹲了下去。这就是我一时心善换来的结局吗？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我不顾一切冲出宫门，向着凤鸾阁跑去。风在耳边呼啸，花在眼前飞舞，我突然好想念萧熠。凤鸾阁前的守卫把我拦下，我不顾形象跟他们厮打起来，把自己搞得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尹贵妃从阁里走出来，摇着团扇道：“哟，这不是月妹妹吗？”
我没工夫搭理她，开门见山道：“我要见陛下。”
她妩媚一笑，竟然说：“随我来吧。”
帘帐中，萧熠双眸紧闭，睫毛轻轻覆盖在眼睑上，投射下两片黑色阴翳。我握住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一颗颗滴到他清瘦的脸颊上。
“师兄，你醒一醒好不好？你不要死，你都还没有原谅我。”我伏在他胸口，眼泪鼻涕全糊在了他雪白的中衣上。
突然，一只手捅了捅我的头：“喂，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我猛地直起身子：“你……你醒啦？”
“昨夜就醒了，时间很短，他们都没发现。”
“哦。”我低下头，怯怯地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回去了。”说着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他在我身后说：“我昏迷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我许诺过一个女孩要让她做皇后，而这个诺言至今也没有兑现。”
我停下脚步，鼻子酸酸的：“那你还愿意兑现吗？”
他说：“愿意。”
我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他问我：“你哭什么呀？高兴疯了？”
我抽抽噎噎道：“刚才为了进来见你，我喝了尹贵妃给我的一杯毒酒。我现在感觉特别不好，胸口闷闷的，是不是毒发了？”
“傻丫头，别哭了。”他不疾不徐道，“你不知道玉槲殇是有解药的吗？”
“哈？”我绝处逢生，喜不自胜，“解药在哪儿？在哪儿？”
“过来。”
我颠颠跑过去，俯下身。他摁住我的头，不由分说吻上来。我擦去脸上的口水：“你吃我豆腐！”
他眸色深深，有淡淡的哀伤弥漫：“玉槲殇没有解药，我母妃当年就死在此毒下。”
我脸色煞白，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因为此事的缘故，我登基后将宫中所有的玉槲殇暗中换成了石榴酒。所以——”他冲我眨眼睛，“你喝酒的时候有没有尝出酸溜溜的石榴味？”
我……我酸你大爷，一拳捶在他伤口上，惨叫声响彻了凤鸾阁……
她只带了这么一杯酒
天边红云灿烈，远远望去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惨烈的杀伐之声在耳边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宫奴们四散奔逃，惊恐地大叫着：“宫城破了！罗刹军杀进来了！”
我穿了一身水红色曳地长裙，茫然无措地站在古朴华丽的大殿中央。旁边，面容姣好的宫装女子将一个琥珀杯捧到我眼前，吐字清晰道：“公主，这是陛下赏赐的玉槲殇。”
我：“玉什么……”
“玉槲殇。”那宫女很有耐心，给我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玉槲是生长于镜国蓝桑谷中的奇树，能在漫天大雪中开出色彩瑰丽的花朵，其色其香往往能使人神魂颠倒。用此花酿出的酒更是神奇无比，掺以孔雀胆剧毒，可令人在醉生梦死中无痛无忧地死去。”
孔雀胆，终于听到一个熟悉的词儿了。武侠小说里经常提到啊，几乎是和鹤顶红一样烂俗的毒药。我是穿越过来的，一觉醒来之后就出现在这个地方了，面对一个奇怪的女人要喂我毒酒喝，我都佩服自己能这般淡定。
依情况看，还倒霉地穿越到了一个亡国公主身上。古代礼法森严，断不会把宗室女子留给敌人凌侮，辱没皇室尊严。所以，这个宫女应该是奉命在敌人攻陷这里之前来结束我宝贵生命的。
酒色鲜红，莹如碎玉。我接在手中晃了晃，然后状似不小心地松开手：“哎呀呀，碎了。”我都看见了，她只带了这么一杯酒。
她不急不躁，甚至还笑了笑：“既然公主如此冥顽不灵，那就莫要怪奴婢了。”
我尚未领悟她的意思，一条白绫已经“唰”地从她袖中飞出缠上了我的脖子。我被勒得喘不过气，双手死死抓住白绫。不可思议的是，白绫被我用力一扯，竟然轻易就断了……那宫女见制我不住，五指成爪，探向我咽喉。我本以为这下死定了，她会武功，而我连舞蹈都不会，哪承想我身子本能地迅速一闪，同时右手不受控制地攥成拳，攻击她下腹。下一秒，她像个充气娃娃似的飞了起来，落地时头磕到碎瓷碴儿上，气绝当场！
我震惊了，这娇滴滴的小公主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反应又如此灵敏？莫非练过绝世武功不成？
殿内空荡荡的，只余我一人，四下走走瞧瞧。发现一个胆小的宫女藏在床底下，把她揪出来，简单问了几句话，大致解了困惑。
原来，我所处的这个地方共分九州十三国，我便是这十三国中云国的公主，姓沈名若，封号明月。殿外的乱军乃容国军队，他们由容国国主萧熠率领，仅以五万兵力，一天就把城破了。
我登上云摘楼，从高处俯望下去，战火四起，宫倾墙颓，罗刹军如一股黑流，摧枯拉朽般席卷了宫城。
其中一个罗刹军首领，从战马上一跃而起。背后的天空被烈火烘烤成绚烂的玫瑰红色，他战袍翻飞，于半空中挽弓搭箭，射下崇政殿上的牌匾。崇政殿是云国皇帝，哦，也就是我的父皇处理政务的宫殿。这一射，标志着沈氏王朝统治的终结。
后来我得知，那个射下牌匾的人便是容国皇帝萧熠。
贰
你皇兄是个断袖
作为一个亡国公主，下场可想而知，最终我被押回容国皇宫，没入掖庭宫为奴。
掖庭宫乃繁杂劳役之所，宫奴大多数是一些罪臣家眷。从云端跌落泥淖，又长时间操持贱役，人难免尖酸刻薄，她们常常挤兑、挖苦我，我都不搭理她们，不过偷偷往她们饭菜里埋毛毛虫。
一天，一个小宫女找到我说有人要见我，便把我带到了一处冷僻的宫殿。我做贼心虚，以为毛毛虫的事东窗事发，里面埋伏着人等着围殴我，站在门前，说什么也不敢进去。小宫女从背后推了我一把。
我滚进去，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逆光站在阴影里，身姿颀长，玉树临风，就是不知道模样如何。
听到响动，锦衣公子徐徐转过身，我呼吸陡然一滞，不自觉咽了口口水。面若桃花，雌雄莫辨，竟是个绝色美男子呀！
“明月公主？”美男子语气微带疑问。
我点点头。
他邪魅一笑，道：“公主殿下可愿与本王做一个交易？”
“本王？”我表示诧异，“你是个王爷？”
“禹王萧蕴。”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知王爷要与我这个亡国公主做什么交易？”
他细细与我说来，我听了半晌，大致分析出他是个有野心的王爷，想谋权篡位，故而让我勾引皇帝潜伏到他身边，暗中传递消息。他信誓旦旦说事成之后许我无上荣华，我心里冷笑，事成之后恐怕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但我目前处境艰难，若不答应他，只怕一辈子都得陷在这掖庭宫中没有出头之日。思虑再三，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能确保皇帝会看上我？万一他对我没兴趣呢？”
“若不是深知皇兄会对你感兴趣，本王何苦来这一趟。”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我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上面画的是一个潇洒落拓的少年侠客，容颜清隽秀丽，眉宇间傲气十足，嘴角笑意疏朗，与我有七八分相像。
我看傻了：“这这这……这少年是谁？”
“查不出姓名，只知道是皇兄的师弟。皇兄做皇子时曾拜在剑宗门下，他酷爱书画，每十张画中倒有八九张画的皆是他这个师弟。神态各异，衣着各异。”
我道：“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指着这幅画，“你皇兄是个断袖啊！”
萧蕴嘴角抽了抽，一声断喝：“放肆！”
我说错话了吗？
萧蕴利用他的特权把我塞进太乐署。下月中旬皇帝要夜宴群臣，歌舞必不可少，到时只需让萧熠注意到我即可。
明月公主这副身体底子好得没话说，腰软得跟三月新抽的柳枝似的，我原本还怕自己笨手笨脚惹来笑话，结果只大致浏览一遍一曲长绸舞便舞得风生水起，各种动作表演起来游刃有余毫无生涩凝滞之感。连教习姑姑都夸我天赋异禀。
不久便到了夜宴之日。依例，御膳房上过菜之后便是舞乐表演。我随众舞姬步入大殿，手中红绸飘然抖开……一曲舞毕，眼见就得退下了，萧熠一直与身旁妃子说笑，未曾注意到我。 萧蕴悠闲地吃葡萄，压根不管我。我咬咬牙，忍痛绊自己一跤。殿前失仪罪名可大可小，我豁出去了。
众人目光皆被我吸引，萧熠也不由自主地看过来。众目睽睽下，我缓缓仰起脸庞，水眸雾气森森，蓄满了泪花。
萧熠手中的酒杯突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叁
小师妹，果然是你
果然如萧蕴所言，皇帝喜爱作画，且十张有九张画的都是那个神秘少年，凤鸾阁的墙壁上挂了好些呢。在自己寝宫里挂男子画像，该是何等的相思入骨啊。
及至午夜，萧熠仍未回来。真是的，叫我在这儿候着，自己却不来。我百无聊赖，伏在案上酣然大睡。睡梦中，感觉身上一沉，有人给我披了件衣裳。我睁开蒙眬的睡眼，看到一身明黄的龙袍，人立马清醒了。
一下子跳起来，不小心撞到萧熠鼻尖，他闷哼一声，我顿时手足无措：“对……对不起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你不必紧张。”
我确实紧张，手心里都是汗。第一次看见他，我们之间隔了无数个宫墙，他背后是冲天火光。这一次，仅有一指的距离，我连他眼皮上的睫毛都数得清。
“可以看看你的手臂吗？”他突然卷起我的衣袖，光洁的手臂上横了一条寸许来长的淡粉色疤痕，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条疤上，喜道：“小师妹，果然是你！”
“什么小师妹，陛下说的是谁？”
他凝望我的脸，激动道：“你还不肯承认吗？当年你女扮男装化名沈诺拜入云蓿谷剑宗大师门下，我和师父都看出你是女儿身，只是没说破罢了。一次你吵着要和我比剑，我不小心误伤了你，这条疤就是当时落下的。”
我蹙眉深思，沈诺沈若，刹那恍然大悟。原来这明月公主竟然有这样一段野史，隐姓埋名跑去深山老林跟人家学武，机缘巧合成了萧熠的师妹。
“那……”我手指墙壁上的画，“这画中少年……”
“自然是师妹你啊，你不会连自己都不认识吧？”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连连摆手。我才不会说我以为他是个断袖呢。
默了一阵儿，他又问：“师妹不肯与我相认是因为恨我吗？”
“没有啊。”我随口道。
他微微愕然，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回答得太理所当然，我们之间可还隔着血海深仇，亡国之恨呢。他显然已经知道我云国公主的身份。我挠挠头，掩饰道：“家国兴亡自有时，云国国弱，就算容国不亡云国，也还有其他国家。所以，我不恨师兄。”
许是那句师兄让他听起来很受用，他情不自禁地把我搂进怀里：“师妹，你真好。”
我在心里叹气，早知道明月公主有这层身份，就不跟禹王做那笔不划算的交易了。我沉浸在自己的小小忧伤中，萧熠问了句什么，我稀里糊涂地点了个头。突然听他惊喜道：“这么说师妹答应了？”
“啊？师兄方才说什么？”
“我方才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妃子。”又补充一句，“你点头答应了。”
我说：“点头不算，我必须亲口说愿意才算答应。”
“哦……”他有点沮丧，“那你愿意吗？”
幽微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令此时的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许温和雅淡。我心湖的涟漪突然泛起波纹，毫无防备脱口而出一句：“愿意。”说完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自是欣喜若狂，灼热的唇覆在我的唇上，我浑身一颤。我相信，我是喜欢他的，从第一眼见到的那一刻起。
肆
那你以后不宠我了吗
第二日我被封为月妃，赐居寿棠宫。
从一个无名无分的小舞姬一跃成妃，如此殊荣在后庭宫闱惊起了不小波澜。萧熠饶是清心寡欲后宫里也储了七八位妃嫔，一大清早寿棠宫的门槛子都被踩烂了，送走一批又来一批，待清净下来已是暮色幽微的掌灯时分。
我简单吃了些粥便去睡了，清晨醒来时萧熠躺在我身畔。
“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把把我捞进怀里：“自然是昨晚来的，你可真没良心，不等我也就算了，还把宫门落了锁，害我跳墙进来。”他和我说话从来不自称“朕”，这让我很舒服。
此后几天亦是如此，不管忙到多晚他都会过来陪我。渐渐地，我习惯了他的陪伴，便愈加离不开他。有一次，他没来，我失眠了整整一宿，数了上万头羊……
好景不长，萧熠的专宠打翻了后宫的醋坛子。以前雨露均撒或不撒的时候，大家都无所谓，现在全撒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大家又难免心里不平衡。不平衡就郁闷了，郁闷了就得发泄一下。
秋高气爽九月天，尹贵妃搞了个菊花宴，邀妃嫔小聚。后宫无后，贵妃最大。说是品茶赏菊其实是批斗大会，你一言我一句绵里藏针全在讥讽我。我装作听不见，独自数花瓣玩，结果尹贵妃就以此为由，治了我一个不敬之罪，罚我在菊园跪了一下午。午后风起，瑟瑟吹人寒，我穿得单薄，回去便有些头晕脑涨。
更可气的是，萧熠听说了这件事不来看我，当晚还宿在了尹贵妃宫里。我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第二日他过来，我权当没看见。他笑我：“瞧你，小嘴噘得可以挂油瓶了。”我自顾自地逗弄小白猫，也不搭腔。
他一把抢下猫：“这猫是我送你的，你不和我说话就别想玩猫。”
我撇嘴：“幼稚。”
他把猫还给我，宽慰道：“尹贵妃是大国师之女，我总不好不顾及她的感受。也是我太大意，给你太多恩宠，让你成了众矢之的。”
我泪眼汪汪：“那你以后不宠我了吗？”
他居然一阵开怀大笑：“傻丫头，我哪里舍得不宠你。待时机适当，我会封你为后。到时候，便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眉欢眼笑，从碟子里拿了一颗蜜金桔来喂他：“师兄最好了，师兄吃蜜饯。”他一大口把蜜饯吞下，嚼了两口，整张脸都变了形。连忙吐出来，用茶水漱口。那蜜饯是我特制的，盐巴馅的。 “死丫头，竟敢捉弄我。”他气恼地过来捉我，我笑嘻嘻地跳开。突然头一晕，我身子摇摇晃晃，幸亏萧熠及时扶住了我。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他焦急地询问。
“可能是昨天受了风寒，有点头晕恶心，没大碍的。”
他瞪我一眼，把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叫人去宣太医。一盏茶的工夫太医就到了，为我把过脉，拱手道：“老臣恭喜陛下，月妃娘娘有喜了。”
萧熠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老臣岂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是……”老太医欲言又止。
萧熠眼色何等锐利，嘱咐我好好休息，拖了老太医外间叙话。回来时，脸色阴沉沉的，一双眸子冰潭似的幽深。
我道：“怎么了，太医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走到我床边坐下，细心地掖了掖被子。
“真的没事吗？”我不放心地问。
“真的。”他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那我有事和你说。”
禹王的事堵在心头始终是块病，他近日私下与我联系愈加频繁，有图谋不轨之嫌。我屡次三番拿不实的消息忽悠他，恐他已有了察觉。他真是选错人了，认为亡国之仇会让我对萧熠恨之入骨，却不知我根本不是真正的明月公主。
“是禹王的事吧？”
“……你知道？”我十分诧异。
“别忘了，这是谁的后宫谁的天下。”他换了个坐姿，让我的头枕在他腿上，道，“其实，我还挺感谢他的，若没有他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呢。你也是的，在掖庭宫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来找我。不过，话说回来，你当初干吗答应帮他？”
我呆了呆，道：“我就是想逗他玩玩。”
伍
楚师兄越狱了
转眼秋来，百花杀尽。我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肚子圆润微隆，倒像是怀了六七个月的人。我开玩笑说是不是怀的龙凤胎，萧熠一点儿也不幽默，说我这是零食吃多了，长得都是肥肉。
近来京中动荡不安，前几天天牢里还逃了一个重刑犯。我听见小太监们私下议论，说那人姓楚，原是我们云国的大将军。
我稍一打听便得知，云国的确有一位楚姓将军，叫楚未寒。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楚未寒居然与我和萧熠师出同门，是剑宗座下首徒，一手流云剑使得出神入化，惊艳绝伦。晚膳时，我偶然提了一句：“听说楚师兄越狱了？”
萧熠夹菜的手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我便又道：“你打算放他一马吗？”
“你想让我放他一马吗？”
我说：“都是同门师兄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最好。”
却不想他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摔，气哼哼地走了。我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吃饭聊天乱发什么脾气？我也不高兴了，再没心情吃菜，上床睡觉去了。
睡梦中有人唤我：“公主！公主！”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脸上横着几道血痕，我大叫：“刺客，有刺——”那人捂住了我的嘴，急促道：“公主，是我，楚未寒。”
“楚……楚师兄，你怎么在这儿？”我惊讶不已。
“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待在这里挺好的，干吗要走？”
“公主！”他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知道公主想卧薪尝胆，伺机复仇，可萧熠此人深不可测，你斗不过他的。况且，我也不放心你……”
“呃……”我推了推他，“楚师兄误会了吧，我……”他一掌把我劈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晕乎乎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扔在墙根下。面前是斑驳的火把和十几条交错的影子，其中一个正是楚未寒。他被发现了，和负责宫城守卫的禁军打得不可开交。他剑法凌厉狠辣，禁军们根本不是对手，死伤惨重。
“楚……楚师兄。”我有气无力地唤了他一声，想叫他停手，杀人多不好啊。
他退回我身边，搀扶起我：“公主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不，我不走。”猛然抬头看见萧熠站在对面的堞楼上，凄凄冷风下白袍猎猎飞舞。他眉目虬结，面上罩着森然寒气，从侍卫手中接过长弓，瞄准了楚未寒的后心。
我未及多思，挺身挡在楚未寒身前：“陛下，手下留情啊。”
萧熠怒不可遏，冲我大吼：“让开！”
楚未寒也在我身后说：“公主，你让开。”
我让开你就死翘翘了，蠢货。微微侧头，我压低声音道：“楚师兄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知道他不会答应，又加了一句，“我以云国明月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他踟蹰片刻，终是妥协：“好吧。但我一定会回来的。”说罢，他敏捷地跃上宫墙。
箭追着他的背影射出，终是落空，萧熠不甘心地看着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我低下头，不敢承接萧熠愤怒的目光。
陆
你还想骗我多久
虽然料到萧熠会不快，但没想到他会发那么大的火。一进门就把我粗暴地扔到床上。
小白猫“喵喵”叫着去蹭他的腿，也被他一脚踢飞。我不满道：“你有什么火大可以冲我发，欺负一个猫算什么本事。”
他双目赤红，质问：“为何要帮他？”
我道：“我只是不想看你杀人，你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吗？”
他冷笑道：“沈若，你究竟是不想看我杀人，还是不想看我亲手杀死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不是你吗？”
“沈若，你还想骗我多久？”他冲我吼道，“你当我是个傻子吗？我的确是个傻子。你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我每天听你满口谎言找理由为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做掩饰，却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从旁附和。”泪水从他眼角溢出，悲伤无法抑制。而我整个人瘫坐在床上，陷在那句“你已经有六个月身孕了”中，难以置信。
让我想想，六个月，六个月前正是云国国破之时，也是我穿越到这个陌生时空的时间。两个月后，我认识了萧熠，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妃子，我回答愿意，而后有了一切。可在最初的两个月里，我的确没来过月事，难道说，在我穿越过来之前明月公主就已经和别人有了孩子？ 我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十指冰凉，身体发抖。
萧熠继续道：“这些我通通都不在乎，我可以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了。而你呢，你居然与他私奔。沈若，你就这样辜负我的信任，辜负我的一片真心。你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仗着我的喜欢。”
“不，不是这样的。”我捂着耳朵，再也听不下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踉踉跄跄地扑过去，期盼他能像以前那样抱抱我。他不抱我，也不看我。
窗外幽幽的月光映进来，衬得他的脸色霜白似雪。他眼神空洞无物，望着一片虚无道：“结束了沈若，一切都结束了，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他神情哀伤，缓步朝屋外走去。我知道，他说的都是气话，环住他的腰，可怜兮兮地求他别走。
我是真的喜欢他啊，前世，我是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没人疼没人爱，独自生长，历尽艰险。今生，是他给了我一辈子都不敢奢求的东西，千般呵护，万般宠爱，我不能失去他。
良久，他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我在身后如何撕心裂肺地哭也没有回头。
柒
你喝了玉槲殇
两年后。
我被幽禁在寿棠宫，无诏令不得擅出。时间长了，宫女太监们都觉得跟着我没前途，另攀高枝去了。
偌大的寿棠宫，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荡荡。还好我以前学过修剪花草的技术，宫殿倒不至于荒芜。前前后后十几株海棠树被我打理得欣欣向荣，每当春至，便热热闹闹开出一树一树绚丽缤纷的花朵。
两年前我生下一个孩子，却是个死胎。
萧熠如他所言，真的把我忘了，再也不曾踏足过寿棠宫。天长日久陪伴我的，只有当初他送的那只白猫。
白猫也长大了，半夜里常常出去和公猫幽会，拦都拦不住。
这一夜，月亮隐在云层后面，乌云压顶，天地仿佛一团浓稠的墨汁，万物寂静无声。不久，大雨倾盆而下。那一夜，我睡得极早，不知道在这滂沱大雨中上演了一幕刀光剑影的宫廷惊变。
直到数日后才从内务府送日常用度的小太监口中得知，那一夜，禹王兴兵造反了。
萧熠对他这个心怀叵测的弟弟早有提防，所以，如我所料，叛军很快被镇压。可小太监却说，萧熠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至今昏迷未醒。我一下子慌了神，忙问原因，小太监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发了脾气，他这才战战兢兢道：“其实，这件事说来还和月妃娘娘您有关。”
“和我有关？”
“是，那叛军中一个剑客向陛下挑衅，说是赢了陛下就要让他……让他带走娘娘您。”
“结果呢？”
“结果剑客死了，陛下赢了却受了极重的伤。”
我整颗心骤然沉了下去，捂住胸口，痛苦地蹲了下去。这就是我一时心善换来的结局吗？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我不顾一切冲出宫门，向着凤鸾阁跑去。风在耳边呼啸，花在眼前飞舞，我突然好想念萧熠。凤鸾阁前的守卫把我拦下，我不顾形象跟他们厮打起来，把自己搞得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尹贵妃从阁里走出来，摇着团扇道：“哟，这不是月妹妹吗？”
我没工夫搭理她，开门见山道：“我要见陛下。”
她妩媚一笑，竟然说：“随我来吧。”
帘帐中，萧熠双眸紧闭，睫毛轻轻覆盖在眼睑上，投射下两片黑色阴翳。我握住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一颗颗滴到他清瘦的脸颊上。
“师兄，你醒一醒好不好？你不要死，你都还没有原谅我。”我伏在他胸口，眼泪鼻涕全糊在了他雪白的中衣上。
突然，一只手捅了捅我的头：“喂，你压到我的伤口了……”
我猛地直起身子：“你……你醒啦？”
“昨夜就醒了，时间很短，他们都没发现。”
“哦。”我低下头，怯怯地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回去了。”说着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他在我身后说：“我昏迷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不记得，唯一记得的是我许诺过一个女孩要让她做皇后，而这个诺言至今也没有兑现。”
我停下脚步，鼻子酸酸的：“那你还愿意兑现吗？”
他说：“愿意。”
我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他问我：“你哭什么呀？高兴疯了？”
我抽抽噎噎道：“刚才为了进来见你，我喝了尹贵妃给我的一杯毒酒。我现在感觉特别不好，胸口闷闷的，是不是毒发了？”
“傻丫头，别哭了。”他不疾不徐道，“你不知道玉槲殇是有解药的吗？”
“哈？”我绝处逢生，喜不自胜，“解药在哪儿？在哪儿？”
“过来。”
我颠颠跑过去，俯下身。他摁住我的头，不由分说吻上来。我擦去脸上的口水：“你吃我豆腐！”
他眸色深深，有淡淡的哀伤弥漫：“玉槲殇没有解药，我母妃当年就死在此毒下。”
我脸色煞白，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因为此事的缘故，我登基后将宫中所有的玉槲殇暗中换成了石榴酒。所以——”他冲我眨眼睛，“你喝酒的时候有没有尝出酸溜溜的石榴味？”
我……我酸你大爷，一拳捶在他伤口上，惨叫声响彻了凤鸾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