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士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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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傲之心


  穿上那套绿制服,你就有了高傲之心
  仿佛山谷的空阔,就是为了让风
  吹拂的;河床的蜿蜒和逶迤
  就该用来奔腾和激荡;而坐上那辆运兵车
  你果断地对自己说,你再也不要回来了
  你从此是一个使命在身的人,四海
  为家;从脚下走出去的这条路
  只供回想和怀念故乡作为一条河流的
  源头,一口甘甜的水井,你只有在
  渴了的时候,头脑发烧发热
  需要镇静的时候,才被允许把桶放下去
  打一口水喝;而县城那个白净、漂亮
  风姿绰约,曾经用藐视的眼光
  睥睨你的女同学,在人群中咳嗽了几次
  你仍然心如止水,不把目光投过去
  诚实地说,你真需要一个姑娘用来爱慕
  但你明白,这个姑娘和你的未来一样
  在远方,在你暂时还不知名的
  某个城市的芸芸众生中;并且,她必须是
  谦卑的、贤良的,有著你喜欢的那种
  蛋清色的皮肤,愿意为你生儿育女
  像爱护眼睛那样爱护你的脆弱的
  自尊心;如果你成功了,如愿以偿地走进
  你梦境中的那个房间,她会把你的荣耀
  收藏在心里,在脸上绽开一朵散发出
  淡淡香味的茉莉花……这时,车厢里
  人头攒动,曙色从绿篷布的缝隙照进来
  刺得你睁不开眼睛;透过光芒涌入
  的这条缝隙,你看见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宽广
  视野越来越辽阔,天边的霞光越来越
  鲜艳,越来越灿烂——你知道在那儿
  隐藏着许多魅惑,许多的可能和未知
  而这些,正是你想要的,你所痴痴期待的
  许多天后,当你被布置在某个哨位上
  你的名字被列入名册,是这支队伍光荣的
  序列中,这个有着军师团营连排班的
  集体,最小的一个颗粒,你知道你现在
  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一个微缩的祖国

金左脚


  身体里所有的部位我独对我的左脚
  心怀歉意,充满体恤和垂怜
  我毫不吝啬地赞美它,把一生的荣耀献给它
  我称我的左脚为
  亲爱的,我伟大杰出的,金左脚
  仅仅因为它承受着我一半的体重?
  仅仅因为它肩负着我
  跋山
  涉水,走过了我此生一半的路?
  远不止这些。在此我必须告诉你——
  我是一个当兵的人,枕戈待旦的人
  在队列中,我立正,我稍息
  我向左转,我向右转,我向后转
  我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
  我在边关的小路上走,在首都的长安街上走
  在总部机关碰见将军比碰见路人
  还要密集,还要多的大楼里走
  在炮弹此起彼伏,如同礼花那般一簇簇
  炸开的腥红的焦土上走
  哪一次都是先出左脚,再出右脚
  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一种法则,一种意志
  一种条令条例里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的雷厉风行
  和令行禁止。最后是一种自觉,一种下意识
  一种本能的不由自主的
  条件反射
  如同迅雷不及掩耳,如同
  我们扑闪扑闪的眼睛,突然遇到一粒沙子
  如果踏进雷区,我忠诚而苦命的左脚
  将先于我身体的其他部位,不翼而飞
  以上选自《诗刊》2019年6期上半月刊

河流的第三条岸


  他们那边叫阿穆尔河,我们这边叫黑龙江
  我知道它还有第三个名字
  叫墨河,隐藏着河流的第三条岸
  那时我正站在江中心的古城岛,眺望雅克萨
  河水寂寂流淌,像认出了我的亲人
  放慢了脚步
  它肯定看见我内心凄楚,眼里含着一大滴泪
  现在。我应该对你说出这条河的容颜
  它是黑色的,不是浓烈的黑
  轻描淡写的黑,而是静水深流的那种黑
  仿佛携带着某种暗物质,让它不堪重负
  那样的一种黑,我能找到的比喻是:一方
  水墨,它留下的白
  有如铁被磨亮之后,隐居在自己的光芒中

四十二年那么厚的一种钢铁


  我在穿透四十二年的一个孔隙里
  看他——
  冰天雪地。生命中的第一班岗
  旷野上的风像一群猛兽
  在相互厮打,吼声如雷;有几次把他置身的
  岗楼
  推搡得摇晃起来。他下意识把手
  伸向扳机,又下意识
  缩回来
  他感到他触到了一块巨大的冰
  那天他记住了度日如年这个词
  其实度一班岗也如年
  一生多么漫长啊!当时他想,就算活到六十岁
  年满花甲,也还有四十二年供他
  挥霍。确实如此,他当的是炮兵
  用破甲弹打坦克那种
  当时他又想,那么四十二年近半个世纪
  那么厚的一种钢铁
  用什么弹头,才能将它击穿?
  2015年2月28日是个平常的日子
  我的上司通知我不要上班了
  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他说呵呵,辛苦了,到站了,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   你都可以去钓鱼,去游历名山大川
  也可以去寻医问药,治治
  长年累月被壓弯的颈椎、脊椎和腰椎
  我愣在那里,恍恍惚惚又怅然若失
  透过穿越四十二年那个孔隙
  我心里一惊:四十二年近半个世纪那么厚的
  一块钢板啊
  嗖!嗖!嗖!就这样被我击穿了?
  透过穿越四十二年那个孔隙
  我看见十八岁的他,仍然傻傻地背着那支
  老式AK-47冲锋枪
  站在风雪中的岗楼里,不时倒着脚

核殇:切尔诺贝利


  一座城就这样死去了二十五年
  死在它怀抱中的街道不动
  死在它土里的生命也不动
  我深入浅出,就这样看到了它的
  一片住宅小区,又一片
  住宅小区
  它们肃穆,空荡,门可罗雀
  像有什么在漆黑的如眼窝深陷的窗口
  进进出出,但你看不见它
  你看见的只是寂静,死一般的
  寂静。你看见的只是停摆的钟
  落满灰尘的葵花形吊灯
  橱柜里排列整齐的碗碟、刀叉、打蛋机
  不锈钢锅和勺子,未拆去包装的
  莫斯科红肠和奶酪
  儿童卧房里的木马、画片、积木、风铃
  玩具熊和俄罗斯套叠娃娃
  另一个卧房墙上的油画、婚纱照
  地板上散落的鸭舌帽、烟缸、唱片
  眉笔、普希金诗集
  一只躺倒的红色靴子
  当然是女人的(那么,让我们来猜一猜
  当这个女人从靴子里抽出她那只
  粉嫩的脚,
  这时她两只充血的乳房,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爆出
  多少细密的汗珠?
  当她咻咻喘息,
  低吼,这时警报拉响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就在这凄厉的迫不急待的警报声中
  翻身而起,带着汗珠拼命
  奔跑,像不像一条斑驳的鱼?)
  到处是空的!商场。医院。星级酒店
  影视厅。少年宫。职工俱乐部
  市政大厅的环形走廊
  公园的长椅。十字路口的岗亭
  学校。操场。邮局。教堂。物资配送中心
  火车站。高压配电站。长途汽车站……
  剧院半掩的帷幕,篮球馆耷拉的篮筐
  游泳池白瓷墙壁上的涂鸦
  崩塌的城雕。干涸的喷水池。寂寞的路灯
  游乐场蓬头垢面的碰碰车
  广场上匆忙停放的几辆坦克、消防车
  轧路车、大型推土车和铲车
  (它们的轮胎都扁了,大片大片的锈
  如同大群大群的蚂蚁
  正向时间深处、铁的深处移动)
  一根孤立的水泥电线杆顶端搭着的一个巨大的鸟巢
  一朵胆大但孱弱的野菊
  钻出地面,在风中摇啊摇,摇啊摇……
  噢噢!钢铁、岩石;流水、空气
  皮肤、血液;骨头、发丝
  没有什么不被渗透,没有什么是可以避免的
  躲进母亲的子宫,在五年,八年
  十年,二十年之后
  出生的孩子,你们听清楚了
  有一种东西无孔不入,对你们穷追不舍
  请撒开两只小脚丫,提前奔跑吧!
  科学家们说:失去家园的人们啊
  别再怜惜这片土地,别再偷偷地跑回来耕种
  你们撒下种子,你们收获谷物和蔬菜
  若要食用,请耐心等到两万年之后
  (以上选自诗集《大地上万物皆有信使》,中国青年出版社2019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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