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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踏飞燕、莲鹤方壶,出现在中学历史课本上的这两件青铜器,代表着中国古代青铜器制作的精湛技艺。然而你一定想象不出它们在被修复之前的样子。从墓葬中发掘的青铜器由于年代久远,大多已经断裂破损甚至被腐蚀碎裂,有时甚至会破碎成上百片。从碎片到艺术品,修复青铜器的成败在于修复专家的双手。王有亮正是这样一个具有“魔力”的人。
心急修不了青铜器
办公区不对游人开放,高高的宫墙隔断了游览区如织游人的喧哗,王有亮所在的青铜器修复小组隶属故宫科技部,办公室在故宫西边的一个小院落,看着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办公室的屋子没有隔断,当中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放着故宫其他部门或者地方博物馆送修的文物。
“这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送来的,残片比较多,还有缺损。”王有亮指着用铁丝、支架和木棍固定的一个青铜器的“残躯”说道。“修复的步骤大致是什么?”“步骤可就多了,先得清洗,残片送来都带着泥沙,先得清洗干净了。然后是拼接,判断每一块碎片是什么位置。接着是整形,两三千年前的青铜器材质发生了变化,会变形,需要修整。之后就是焊接,先把相邻的碎片焊接,再把几组焊接,拼出完整的器皿。最后就是上色,做出跟文物表面一样的锈色。”听起来步骤并不复杂,但实际对修复者有着极高的要求。一件破损较为严重的青铜器,修复起来差不多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即使是两人协作,速度也不会快太多。慢工出细活,是青铜器修复的真实写照。“急也急不来。”王有亮说。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国家文物局和职高合作,在鼓楼中学和205中招聘了一批学生学习文博专业知识。王有亮正是其中之一。毕业之后分配到故宫,师从青铜器修复大师赵振茂。如今的王有亮语速和缓,看着像是个慢性子的人,但年轻时候的他却活泼好动,弹吉他、滑冰、游泳样样不差。十八九岁刚到故宫,科技部的小院里不但有参天的松柏,还有枣树、杏树等等,等果子缀满枝头,王有亮就蹬着椅子靠着墙头摘了吃。年轻人总是耐不住性子,但师傅却生生地把他们的毛躁给“磨”平了。
两年把毛躁脾气都“磨”没了
当时英国一家公司向中国订购一批青铜器复制品,全部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复制,一共360多件。这批活,就交给了赵振茂和他带的这批徒弟。带这批徒弟的时候,赵振茂已经年逾花甲,他从15岁学徒,是“古铜张”的第三代传人。1952年,故宫老院长吴仲超从全国选拔青铜器修复高手,把赵振茂请过来,他是故宫古铜器修复的开创者,可谓第一代元老。轰动世界的“马踏飞燕”,就是他修复的。“文革”时,赵师傅正在农场劳动,被急召回京,受命修复被郭沫若命名为“马踏飞燕”的青铜器,因为它已被临时决定参加出土文物展。修复前,马的颈部有1平方厘米大小的洞孔数个,马头及尾巴的几绺鬃毛掉下,奔马的三个马蹄心的范土脱落。“马踏飞燕”经过赵师傅精心修复后,没有一点修复的痕迹,更不失当年的风韵,在展览时获得中外人士的盛赞。
赵师傅技艺精湛,带徒弟也极其认真。赵师傅当学徒那会儿,刚开始都是伺候师傅,端茶送水倒尿盆儿,别说动手修复真品,连假的也摸不着,只能自己偷师。等赵师傅开始带徒弟,自然没那么苛刻,但也是相当严格的。“师傅规定上班不能说话,不能闲聊天,给你个复制品,整整一上午你坐那儿打磨,再想说话也得憋着,一出声就得挨训。”王有亮说, “但我们肯定憋得慌啊,那会儿年轻哪儿能静下心啊,所以得空中午就跑出去,夏天游泳,冬天就去滑冰。”王有亮笑道。后来,同一届的师兄弟有离开故宫博物院的,也有留下但是转组的,至今仍留在青铜器修复室的有三人,如今都早已过了不惑之年。
拼接和作旧师父没法教
王有亮在故宫度过了三十多年,但亲自动手修复青铜器真品似乎就是昨天的事。当时虽然已经经过两年多的学习和练习,修复技术上有了一定水平,但第一次修复真品,压力要大很多,“不能急,急躁容易出差错,有些碎片本来就已经矿化,非常脆弱,如果着急,就容易造成损毁”。青铜器修复需要的不仅是技术和态度,还需要经验和天赋。而其中最难的,就是拼接和作旧,因为这两样不是手把手能教出来的,要靠长年积存的经验和悟性。修复破损严重的,拼接是大项、很困难的步骤,全凭手上绝活和经验。碎片也许只有几厘米见方,但完整的器物本身可能有上百斤重,小小的一个碎片到底是在哪个位置?需要修复者判断大致形状,根据器物本身的花纹和相对完整的部分确定碎片的位置。一般器物有腿,酒器、水器有圈足,修复专家凭经验一眼就能识别大概是什么器物,碎片大概是在什么位置。作旧调色,完全凭感觉。你看着这个锈色是绿色,其实里面还有红、黄等好多颜色。“师傅说,你这个色不对,都浮的,露着底儿呐!拒收,你就得拿回去重新琢磨,有时候甚至得把已经补好做好的锈色全部用药水洗掉了重新做。”王有亮说,“上色特别容易看出毛病来,你觉得是绿,但一上去马上就能看出不一样”。于是日思夜想,琢磨着这个颜色,是加点蓝啊还是加点红啊?加多少啊?有时候灵感乍现,调配的颜色正好,一上去就知道是对的。但这些都没法指导,只能自己在实践中琢磨。
当“幕后人员”挺好
长年跟青铜器打交道,吸入铜锈粉末和颜料什么的在所难免,有时候忙起来,鼻子和手都是绿的。可谁也不会因为这些无法避免的职业伤害而放弃。王有亮这几十年修复的器物超过三百件,最出名的应该是莲鹤方壶。春秋时期的“莲鹤方壶”是国家一级甲等文物,无价之宝,也是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重器之一,造型优美,花纹流畅,制作工艺精湛,挣脱了商周以来青铜器庄严肃穆的风格,极富姿态的动势和力感。虽然莲鹤方壶如此珍贵有名,王有亮作为标准的“幕后人员”,却并不为众人熟知。“我师父以前跟别人聊天,几乎从不提及自己是做什么的。马踏飞燕那么有名,他从来不到处说。我觉得师父教给我的,不单是技术,还有他的敬业精神和做人品格。所以我就一直干这一行挺好。不用让别人都知道。”王有亮说,“自己完成一个器物的修复,心里挺美的,但要说最满意的,真没有。你自己修复的,手艺再好,你还是觉得缝隙补的不够完美,总觉得有缺憾”。有时候王有亮自己对自己修复的器物不满意,皱着眉头琢磨,别的同事过来看见,就说补得挺好啊没看出裂缝啊。王有亮心里这才舒展。如今他自己带的徒弟,也已经在故宫呆了超过十年。“我们也招人,但青铜器修复,你得真感兴趣,还得踏实、心静,有些孩子来了,学了一段时间觉得烦了,就走了。其实我们比起我师父那会儿,已经宽松了太多。但还是得真正爱这一行,才能呆的下去。”王有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