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文友(二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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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自己是躲在宿舍的旮旯里悄悄看、偷偷写,瞎折腾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混进准文人队伍的货色,所以,在半公开的文学活动中,虽然也偶尔于会场里仰望过主席台上大家们微笑着的模糊尊容,但真正朝夕相处的挚友,却基本属于混迹于背街陋巷的半专业人士。这帮大爷从里到外生猛海鲜、丰富多彩,持之以恒地散发着浓郁的民间文学气味,极富感染力。久而久之,就在记忆深处勾勒出几帧似是而非的漫画形象,总也挥之不去。
  灿
  川南故乡石牛镇,文化氛围在方圆十数里浓郁得独树一帜。街头歪歪斜斜的铺面上,悬挂着铁匠书法家的作品。那字是颜体的后代,肥硕得很有肉感。铺门板上对称着“人民公社好,光芒万丈高”的美术字标语,站立得挺拔。场口矗立着清朝年间竣工的戏台,逢年过节就高悬汽灯,明亮地飘扬出惊瑟瑟的川剧帮腔。茶馆里间或就有仙风道骨江湖艺人表演评书、单弦之类的曲苑杂谈。到了春节,唢呐嘹亮中狮舞龙飞。在这样的熏陶下,不造就出个把文人,就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逻辑,就对不起这方沃土。于是,故乡的文友灿君就应运而生。在春日阳光温暖照耀下,他舒展着骄傲的微笑,从中街的一条黑巷里,操着富有弹性的步伐迈出来,翻卷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向我们灌输文化,向社会展示他的不同凡响。
  灿比我年长七八岁。称文友,有冒犯之嫌,严格意义是启蒙老师。就在我因能认识几百汉字而一天生吞活剥20本小人书,不自觉地吸吮文学营养时,他已经于文化大革命初期初中毕业,就以180厘米的身高和一朵盛开在头上的菊花,鹤立鸡群巍峨在我们中间。我们这帮十来岁的小男孩是他的超级崇拜者,成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招摇在街头巷尾。
  灿的文学活动,用笔书写的时间少,主要依靠眼和嘴输入与输出,特别是口头表达势力雄厚。彼时图书虽然禁忌得森严,但始终有一条地下通道秘密运转。灿就抱着砖头样的大书在阁楼上翻滚,没日没夜研读,把腹中的空间结实填满。酷热的夏夜,我们扛着竹席去桐子岭纳凉,在铺天盖地的蚊子轰鸣中,津津有味聆听灿给我们演讲《济公传》。他光胴胴捧着大茶缸,挥舞着黑底白花纸扇,眉飞色舞抑扬顿挫。至今记得精彩一段:市民们争相购买豆瓣酱,而济公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到第一口酱缸上扒下裤子出恭。人们吼骂着这个疯子,把酱缸倒过来,缸底躲藏一条正吐毒液的恶蛇——济公一泡臭屎,挽救了众多生命。听他神侃,我们身上淌着豆汗却不觉热,让蚊子咬得稀烂却不知痒。
  初中毕业后未下乡,灿赋闲在家,为挣饭钱就在红火大太阳下去开山厂打片石。他率领一帮知识青年,蓄清一色的菊花头,穿天蓝背心白乒乓裤,脚蹬回力球鞋(这身包装得花两月工资),风一样从上街冲到下街,又从下街冲回上街。在狭小而灰暗的乡镇上荡漾出一道亮丽风景。开片石,他们把二锤挥舞得特别圆范,特别具有表演色彩,却吼不出石匠的传统号子,只能长声吆吆尖唱重庆知青之歌:“我的家在嘉陵江畔,日夜思念我的亲娘……”如诉如泣的歌声,和着结实的锤音在山岩间回荡,平凡的日子就厚重出历史感。
  180厘米的身高,在故乡就跨入了大汉序列。于是,黄沙土铺就的篮球场上,就不时飘逸着灿矫健的身影。看灿打球,是我们接受艺术熏陶的机遇。无论是带球上篮还是原地跳投,肢体左右摇晃幅度大到不能复加。球出手后,身体要在空中定格一瞬,像极了洪常青的出场亮相。他在篮球场上潇洒的行为艺术,如他的故事一样吸引着青年男女热热的目光。作为球童,我曾跟随以灿为首的镇代表队征战周边五个煤矿。夜里,饱吃了香甜的白馒头后,我就给灿沏上热茶,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听他唾沫飞溅地鼓吹《一双绣花鞋》和《第二次握手》。那份悬念和惊险,直捣腾得天旋地转,月色无光。我的一颗幼小心灵,就伴随着跌宕起伏越悬越高,差点儿从嗓子眼跳出来。梦里,就会朦胧看见一双绝美的绣花鞋在飘浮,在听到轻得没有声音的脚步中惊醒,把铺盖蹬到床下。
  后来,招工去了铁路局的灿,竟奉命到北京修改过文稿。放假归来,很有些衣锦还乡的风光。发完一圈带滤嘴的香烟后,就不再讲《济公传》和《绣花鞋》,而讲他在单位上耍女朋友轧马路,不知不觉轧进了深山,夜里就在山上的绿树下红花旁露宿,谁都没睡踏实却不发生任何事故。我们就感到有文化的工人阶级果然不一样,既浪漫得诗意盎然又高雅得纯洁芬芳。崇拜再添几分。
  现在,远在北方的灿君与我,还经常有电话和书信交流。话题当然不是《济公传》和《绣花鞋》,而是与时俱进到了贾平凹和《文化苦旅》这样的档次。
  哲
  所谓机关,就是由大量办公室连接和重叠起来的处所,这是藏龙卧虎与藏污纳垢杂居的片区。坐在这些办公室的办公桌前喝茶水兼办公的主,大小都因为是天上下凡的“星宿”,就没有一位敢于承认自己是等闲之辈,因历史发展的螺旋路线而阴错阳差混了干饭。越是担当着难以胜任的职务,越是认为自己最怀才不遇,最浪费资源。混迹于斯的文友哲君同样自命不凡却并非如鱼得水。大学本科毕业,文学作品常在省、部获奖,远在上个世纪就加入了共和国的作家协会,而在机关却是墙里开花墙外嫣红。
  坎坷与幸福伴随其度过了半个世纪的哲,学富五车的肚皮呈椭圆形,颇具特色的面部随日月流淌发生着由英俊向智慧、由外美向内实的变化和发展。30年前国字轮廓勾勒出王心刚的线条,现如今高雅气质却颇具军旅诗人阎肃风采。难得二者皆是名气冲天的人物,哲就骄傲地微笑然后补充说惭愧惭愧。哲蓄中长黑发倾斜挂在前额,刚好遮住半只右眼,使整个面部呈现极不对称的幽默景象。每当激动得有些慷慨激昂时,奋力一扬头,把中长黑发抛回头顶;再激动,中长头发又在颤抖中让地心吸力拉回眼角。于是,时光和生命就在这一扬一落中流淌,知识和力量就在这一扬一落中积攒。
  哲从事着代表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的企业文联工作,每年编辑发行四期纯文学刊物,为特大型企业的十多万职工提供艺术化的精神食粮。编辑之余,就没日没夜捣腾出一本又一本的报告文学和小说集,名气就芝麻开花一样在企业围墙外节节拔高。于是,就加入协会,从省级到国家级;就获得职称,从初级到中级再到高级,并从被评晋升到评委。偶尔就要去省城去首都出席大小会议,很不自在地坐在铺有地毯的写字间里画圈或打叉,用特别标准的椒盐普通话发表自己对于社会和文学的真知灼见。   人生如戏剧充满偶然性,作家因行万里路更不例外且更有机遇。平常很善于埋头工作却特别惧怕密切联系领导的哲,却意外撞上了一次他人梦寐以求而终生不得的、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经历。那年哲到铁路工地采访,殊不知党的总书记与他不期而遇,也去该工地视察。佩带记者证的哲,就史无前例地和领袖站到了同一经纬度上。后来,在许多全国性报刊头版重要位置刊登的照片中,在总书记的身后,就不可避免地闪现出一张不太对称的脸谱。哲严肃得异常投入的表情,增添了画面的真实性和现场感。单位同事们怀着敬仰的感情阅读要闻,突然认出了离核心那么近距离的自己的同事,目瞪口呆之后,都感受到了间接的光荣和骄傲,于是奔走相告使整个机关地震一般晃荡了几天。而哲却强力抑制住激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努力谦虚摇头作不惊不诧状,说哲某不胜荣幸之至。可领袖与我,彼此都是为了干好本职的革命工作,从五湖四海不经意走到了一起,并非事先统一安排云云。
  为了培育企业的文化人才,哲每年都要以文联的名义举办培训班。这便是哲除了同文字打交道以外的另一次重要展示机会。在清风雅静的课堂上,哲从理论和实践的不同角度给文学青年们讲授,诸如文学为什么人的问题,诸如如何提炼主题和怎样写景写情用好动词等等问题。果然是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就吸引男女青年课余钻进他混乱得完全彻底的寝室,渴望得到文学的真传和特别的关怀。席间虔诚向他敬几杯烧酒,哲就面红耳热无比感动,突然觉得天空很蓝、春风很暖、生活很美、文学很有魅力、工作很有意义,觉得自己几十年书没有白读、作没有白写、课没有白讲、怀没有白关,就咬咬牙,干脆把自己酝酿于心的写作计划和盘端出,既满足学员们好奇心的需求,也鞭策自己下一步忘我创作。
  哲工作的部门,真正的领导很少光顾,使用时间和空间都比较自主,按理应该清闲之至。可他却永远格外繁忙,总嫌自行车速度跟不上时代的步履,欲购汽车,虽不担心跑到了时代的前列,却似有囊中羞涩之虑。于是,就选择中庸之道,不知在哪个收购站捡了一辆简易摩托,使自己名正言顺跨入了机动行列。在手机收到一个带有惊叹号的短信后,他打声响亮唿哨,一踩油门,在城市的慢车道上扬长而去,画出草书的“S”字系列,只把尖啸噪音和滚滚青烟留给身后的人们去思考。
  ——选自成都铁路局《通途》2016年第1期
  作者简介:曾从技,四川省作协会员,荣获“火车头职工艺术家”称号。初中毕业后下乡种盆地的田土,中专毕业后上山修高原的火车,电大毕业后进城坐企业的机关。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八小时之外”码点文字,肤浅记录平凡故乡和平凡小站的平凡人或平凡事。先后出版散文集《我的石牛镇》《年过半百》和《拥抱平凡》《享受平凡》《仰望平凡》三部曲。其中《仰望平凡》获中国铁路文学奖,《拥抱平凡》获中国铁路文学奖和贵州省职工文学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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