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科幻是大国雄心的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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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平凉,市民从“太空走廊”走过,犹如一幅走向未来的抽象画

  2019年,从北京、成都、重庆、深圳到南京,全国各大城市有关科幻的论坛、会展层出不穷。
  12月29日,著名科幻作家韩松参加了2019年最后一场有关科幻的活动,在家乡重庆,他见证了钓鱼城科幻中心的成立。此前,他还发表了一篇文章——《科幻,中国城市的新名片?》。
  韩松既是资深新闻工作者,又是科幻作家,双重身份让他格外敏感于中国城市对科幻的关注,他将这种关注视为中国城市在现代化进程中主动面向世界与未来的一种折射。
  “这一轮科幻热与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有很强的关联。在科幻方面比较活跃的城市,都是一线城市或新一线城市,它们同时也是区域的创新中心。如今已经很难想象一座现代城市完全没有科幻元素,那样的城市会显得不够‘酷’。”韩松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大国对未来的憧憬


  《瞭望东方周刊》:百年来中国的科幻热有着怎样的规律?
  韩松:每一轮科幻热都和现代化有着紧密联系,也和中国梦有关。
  第一次是在清末民初,鲁迅、梁启超等有识之士把科幻引入中国,认为科幻能够激发国人新的梦想和想象,其中包含着国家所需要的科学精神和现代化力量。
  第二次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我们初步建立了工业体系,人们想象了很多新的技术发明和物质极大丰富的场景。
  第三次是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家提出要实现现代化,人们想象了中国全面实现现代化之后的景象,出现了《小灵通漫游未来》这样的作品。
  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之后,中国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2001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开始深度参与全球化进程。最近10年,中国在一些科技领域实现了后发赶超或至少与其他强国齐头并进。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科幻文学从90年代中期开始持续繁荣。
  《三体》三部曲是2008年到2010年间出版的。2008年我们举办了北京奥运会,2010年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制造业第一大国。《三体》作为本轮科幻热的代表性作品,刚好出现在中国新一轮现代化的两个标志性年份中间,这是值得关注的。
  《瞭望東方周刊》:大国崛起和科幻热的内在联系是什么?
  韩松:大国的现代化进程和科幻的发展进程正相关。
  工业文明发展起来后,举凡大国崛起,科幻创作热潮都会在这些国家出现。工业革命之后,英法率先崛起,在全球殖民的过程里发展了科幻文学。二战之后英法衰落,美国成为全球经济和科技最强大的国家,迎来了科幻的黄金时代。原苏联和日本在崛起过程中同样出现了本土科幻高潮。

  《三体》作为本轮科幻热的代表性作品,刚好出现在中国新一轮现代化的两个标志性年份中间,这是值得关注的。

  科幻折射出一个大国的科学技术实力,以及这个国家的人民对未来的向往与憧憬。科幻是大国雄心的一种表达方式,一个国家在崛之时,会去向往未来,开拓自己的想象边疆。
韩松

为城市注入创新力


  《瞭望东方周刊》:2019年,重庆的第十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嘉年华、北京的2019中国科幻大会、南京的首届蓝星球科幻电影周、成都的国际科幻大会,都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这些城市为什么开始密集关注、支持以往被视为小众的科幻?
  韩松:科幻文学目前仍属小众范畴,但是科幻文化受到了更多关注。
  一些意见领袖在推广科幻,企业家们也在支持和赞助科幻活动,这些都增加了科幻的曝光度。
  大众对科幻的兴趣也更浓,尤其是《三体》获得雨果奖之后,越来越多的家长认为想象力是孩子不应缺少的能力,因此科幻阅读得到了鼓励。这使得科幻热看上去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
  政府层面,也看到了科幻能为城市带来的效益,科幻逐渐被视为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有不少城市在计划建设科幻城。
2019年12月12日,北京SKP-S概念商店面向公众试营业,科幻主题沉浸式展览开幕,观众在参观“火星基地实验场”

  一个城市的高质量发展需要科技创新。长远来看,科幻能给城市注入创新活力,因为落户各城市的科幻作家在当地传播着科技知识和超常超前的科幻思维,这有助于带动民众提高科学素养,促进企业创新。
  越来越多的城市意识到,有科幻比没科幻要好。一些城市正在争夺一些大型科幻活动的主办权,这些活动可以展示城市的现代化成就和开放包容的形象,也可以搭建国际交流的新平台。
  《瞭望东方周刊》:你曾说科幻可以成为中国和世界沟通的桥梁。中国的城市能通过这种桥梁表达什么、获得什么?
  韩松:中国城市可以通过科幻来表达与世界对话的意愿。通过这种桥梁,中国城市不仅可以把世界上的科幻作家请进来交流,还可以请来科学家和未来学家,这能为城市发展带来新的理念。   《瞭望东方周刊》:如果城市之间围绕科幻展开竞争,它们怎样才能找到合适的路径从而脱颖而出?
  韩松:城市要结合自己的特点,培养具有本土特色的科幻作家。比如,深圳虽然有广大的科幻爱好者,但本土科幻作家还不多,需要着力培养。
  另外就是结合自身的文化、科技发展科幻产业。比如绵阳,虽然不是一线城市,但有着非常强的科研能力,当地政府想围绕这种优势建一个科技旅游项目,叫“双鱼巨蛋科幻世界”,现在已经有了进展。类似的还有青海冷湖,根据当地的地貌特点打造了火星体验营,可以吸引青少年进行研学旅游。

想象的世界不一样了


  《瞭望东方周刊》:中国当下出现的新一轮科幻热与城市发展有怎样的关联?
  韩松:《三体》成书后的2011年,中国的城镇人口首次超过了农村人口。近年来中国各城市争相崛起,尤其是各大区域中心城市已经成为经济重镇,这是中国本轮现代化进程的一种反映。
  在深圳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发布的《2019中国城市科幻指数报告》中,十大科幻城市都是一线或新一线城市。这些城市其实已经成为区域乃至国家的创新中心、经济中心,基本都有经济开发区和自由贸易试验区,它们现代化气息浓郁,城市面貌也具有未来感和科幻色彩。
  这些城市的居民也具有科幻精神——中产阶层比较多,他们不满足于日常的生活,会思考更遥远和终极的问题,比如存在的意义、在宇宙中的归宿,这也是科幻的主题。这造就了中国城市的一个新现象——很多城市居民开始关注宇宙现象、天气现象、科技现象。
  《瞭望东方周刊》:这轮科幻热潮也是乡土中国转型为城乡中国的一种折射?
  韩松:是的。科幻和城市化有着很强的联系,因为它本质上是一种城市文学,而不是乡村文学。事实上,上世纪50年代和改革开放后出现的科幻作家大都居住在城市,和路遥、贾平凹这类长期生活在农村的主流作家不一样。
  在乡土中国时代,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大部分和乡村有关,大众中流行的是武侠或仙侠小说。武侠和仙侠是典型的乡土文明的想象,强调侠义忠誠的人际关系,要用帮派和拳头来说话,用冷兵器来解决问题。
  农业文明语境下,人们会想象近在眼前的东西。到了科技文明和城市文明时代,想象的世界就不一样了。我在河北乡村的希望小学和北京的一所重点小学讲科幻课时,就发现城乡孩子的想象方式非常不同。农村有很多留守儿童,他们想象未来的学校里同学不打架,学校周围种了花。北京的孩子想象学校会移动,机器人成了老师,教室是飞行器,可以飞到沙漠中去上课。

城市能够战胜挑战


  《瞭望东方周刊》:科幻文化有可能成为一种城市地域文化吗?
  韩松:在成都,科幻基本上已经成为一种地域性文化了,当地举办的科幻活动会有一种狂欢一样的气氛,全国的科幻迷会汇聚到那里。成都的官员和知识界,已经把科幻作为当地的文化标签之一,和饮食文化、三国文化一样。
  《瞭望东方周刊》:你的家乡重庆也被称为一座具有科幻感的城市,重庆给了你哪些有关科幻的想象?
  韩松:科幻作家生活过的城市一定会激发他们的想象力,不少科幻作家在小说里都融入了浓郁的地方文化特色。
  从巴国的神话传说到抗战时期,再到三线建设、三峡工程,重庆的历史中有很多具有科幻色彩的部分。这些历史都是科幻素材,比如我们就此可以想象一个巨大的三峡宇宙、一个在宇宙中吃重庆火锅的故事。

  “这一轮科幻热与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有很强的关联。在科幻方面比较活跃的城市,都是一线城市或新一线城市,它们同时也是区域的创新中心。”

  《瞭望东方周刊》:当下的城市规划中已经有了不少科幻色彩,比如智慧城市、海绵城市、全球变暖海平面上升后的浮动城市等。跨界交流会更多地发生在科幻与城市规划之间吗?
  韩松:这种对话可以更多一些。和城市规划师相比,科幻作家虽然天马行空,但有时候想得更远。成都为申办世界科幻大会举行了“100年后的成都”全球科幻作品征集活动,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议题。目前征集到的作品里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我觉得有些想法对今后成都的城市建设会是有益的启发。
  《瞭望东方周刊》:你想象中的未来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韩松:技术的发展会给城市带来全新的机遇与挑战,这是非常值得关注的议题。比如,智慧城市建设可以让犯罪无从遁形,但也会带来隐私安全问题。再比如,无人机会不会被用来制造恐怖袭击?实验室里的超级病毒会不会威胁城市安全?
  科幻的意义之一在于对未来预警,提醒人们防范可能到来的威胁。
  我相信,依靠人类的智慧、道德和制度的力量,未来的城市可以建立起克服这些挑战的机制体制,提高风险防控能力。同时,总有一种技术可以克服另一种技术。我认为,未来的城市会战胜各种技术带来的挑战,让人类的生活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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