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棉花“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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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9日,对于新疆人来说不同寻常。
  这一天,国家棉花价格B指数停在了28638元/吨,较上周跌幅8.3%,新疆三级籽棉收购均价5.93元/斤,跌幅12.8%。新疆棉花一路暴涨的神话就此终止,媒体称之为“棉价的理性回归”。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新疆大部分地区陆续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对于棉农来说,下雪意味着秋收正式结束,该算一算今年的收成了。对于新疆各下属兵团来说,一年的工作将交上最后的答卷:上交了多少棉花,兑现了多高的棉价,这两个数字就是业绩。
  伴随着初雪,新疆棉花迎来了最后的关键时期……
  
  “反倒卖”的最后一战
  
  在北疆某兵团外的高速公路上,雪花纷飞、车水马龙。本应该在路上巡逻查哨的“反倒卖督导员”都躲进了车里,偶尔有大型卡车路过时,才匆忙跳下来,举起警示牌,要求开厢查货。
  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死守了两个多月。自9月起,为了堵住“倒卖口”,兵团公安局、交通队、民兵连、公务员……所有能上阵的人马都被组织成了“反倒卖督导员”,在兵团到地方的高速公路上“500米一岗、2000米一哨”。(详见本刊第41期《新疆棉花的疯狂“倒卖”战》)
  两个多月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这支“兼职队伍”疲惫不堪,气温陡降更是让站在雪地里的“督导员”苦不堪言。很多“督导员”坦言,大家早就没了“严防死卡”的劲头,只盼着秋收赶紧结束,早日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交警马一鹏已经在车里打起了呼噜,他白天在市区站岗,晚上在高速公路上查哨,已经一个多月没在床上躺过了。
  11月20日,该兵团一处“反倒买”哨卡不远处的小饭馆包厢里,坐着十几位当地的私人农场主,他们都是兵团种棉大户。饭桌上摊开着一张手绘地图,上面标注了高速公路沿线所有的关卡分布和土路岔道口。他们正在商量着从哪个岔道口进高速公路将更为“安全”。
  当天晚上,将有5辆卡车满载着40吨棉花冲过重重关卡,送往15公里外的地方私人收购站。
  夜里3点,五辆卡车停在高速公路旁的玉米地里,两辆小型皮卡先去“探情况”。很快,皮卡车回来了,农场主们很高兴,因为不出他们所料,这条本应有八个关卡的路上只有四个关卡,而且走岔道,只需通过三个关卡。
  一位农场主笑呵呵地说:“督导员们也撑不住了,守了两个多月了,再加上大冷天的,很多人到夜里就撤了,不撤的八成也睡了。”
  五辆大卡车晃晃悠悠地上了高速公路,立马加足了劲儿跑起来,一路竟十分顺利地冲到了地方收购站。
  地方收购站的老板已经准备了现金在等着收货,并再三强调说,他下周就要回温州了,还有货就赶紧送过来。农场主们忙不迭地劝他再多等两天,说还有不少棉花都囤在家里。
  这五车棉花卖了48万元,如果送到兵团加工厂,按照预兑现价7元/公斤,就是28万。一位农场主拍着钱箱子说:“好家伙,差20万呢!”
  眼看着大雪初降,收购商们要撤离新疆,囤棉的兵团棉农如果再找不到“高价倒卖”的“时机”,就只有按国家定价交给兵团加工厂了。面对最后的机会,许多人抱着侥幸心理做最后一搏。
  
  让囤棉大户“吐出”棉花
  
  根据中国棉花信息网统计的数据,截至10月底,新疆棉花采摘比例为85%,去年同期为90%,差距并不大;但今年的收购比例为45%,去年同期为70%。根据数据可以判断,半数以上的棉花并没有被收购,而是被棉农囤在了家里。
  为遏制“倒卖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已经想尽办法,甚至不惜采用一些“非常手段”。
  北疆某兵团从9月开始,在团长带领下,各连队的连长就驻扎在高速公路旁的哨卡里,凡是抓着“倒卖棉花的现行”,连长们立刻集合,当场认人,扣车、没收、罚款,当着众人的面,被罚者根本没有“走人情”的机会。
  与此同时,由副连长们牵头组成的“查棉组”则在兵团内挨家警告。
  初春时,各家棉农承包了多少亩棉田,连队都有详细记录。按照平均亩产,可算出各家的产棉总量,再比对一下上交到兵团加工厂的棉花清单,就可以知道每家囤了多少棉花。
  首当其冲的囤棉大户就是私人农场主。在各兵团,一个私人农场主可以承包上千亩棉田,总产量可达到30吨以上。且私人农场远离兵团中心,库房多容易囤棉,多有私家车容易运棉,“倒卖”非常方便。
  为了让囤棉大户“吐出”棉花,团领导多次召集他们开会,也曾亲自查访劝说。但截至10月20日,该团私人农场主共上交棉花不足200吨,而按照面积和亩产估算,他们应上交棉花1000吨以上。
  11月初,从兵团中心拉往私人农场的电线杆被拔起了三根,三个私人农场因此断电。团领导正式表态:什么时候交棉花,什么时候恢复通电。
  该团小学里的50多个孩子被老师告知,他们的父母都是“囤棉大户”,团里下了命令,如果父母再不交棉花,下周起就要停他们的课。
  棉农王振祥则接到了兵团社保办的电话,让他去领自己的社保材料。社保办人员说,他违背合同不上交棉花,团里从此就不再管他的社保了。
  11月9日,该团召开全团职工大会。团领导透露,兵团棉花将以10元/公斤的价格在年底兑现,请棉农们积极交棉。当时市场上的棉花均价为12元/公斤。
  显然,这个价格让棉农们比较满意。截至11月15日,该团加工厂共收棉4000吨,完成了预定任务的一半,而在15天前,该团加工厂共收棉不足2000吨。
  谁承想,11月16日,从别的兵团传来消息,拟兑现价格为7.8元/公斤。棉农们立刻炸了锅,他们深知,年底的兑现价格是由国家统一规定的,各兵团没有权利定价,看来10元/公斤的承诺只是兵团领导为了让棉农交棉而使出的缓兵之计。
  棉农李富坤算了一笔账:今年由于棉价疯长,农资销售商和采棉工都借机“分一杯羹”,哄抬成本价,算下来,每亩地已经花了1200元左右。但由于今年天气不好,棉花亩产还不到140公斤,如果按照7.8元/公斤的价格兑现,每亩地他的收入是1092元。
  “我干了一年,一亩地亏100多块钱,我图什么呀?”李富坤急得直跳脚。“在兵团里,成本都按市场价算,高得离谱,售价都按国家定价,一直不涨,我们咋办?”
  自从7.8元/公斤的兑现价传开以后,该团的机关大楼门口就经常有打听消息的棉农拉着领导就问:“到底多少钱?”
  该团一位领导向记者透露说,他们也不知道兑现价是多少,因为国家没有公布,谁都说不准,“估计不会低到7.8元,但10元的可能性也很小。”那给棉农的承诺怎么办?该领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么做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要不然棉花收不上来,都去倒卖不就乱套了?”
  
  兵团的“无奈三招”
  
  11月19日,某兵团机关办公楼的会议室里烟雾弥漫,窗外是鹅毛大雪。
  参会的都是该团各连队的“一把手”,每个人身后还坐着主管农业生产的副连长。团长站在投影仪前,把投影布敲得啪啪作响。眼看已进入了秋收的最后阶段,该团加工厂的收棉量还不足任务的三分之二。
  团长拿着各连队交棉总量的清单,开始挨个儿问情况。其实,情况都大同小异,不少棉农把棉花“倒卖”了出去,上交总量凑不够,而且,“倒卖”出去的棉花多是一、二、三级的优质棉,而交到兵团加工厂的多是四、五、六级棉,品质较差。
  截至11月22日,该团交棉总量不足6500吨,而今年的交棉任务是1万吨。全团囤棉的棉农在“查棉组”的督促下已经交出了手中绝大多数的棉花,但4500吨的缺口如何堵上?
  最终,经该团领导研究决定,用三个办法解决困境。
  第一步,抬高本地棉花的品级。
  据该团棉花加工厂厂长王长喜透露,目前本团棉农交的棉花80%以上都被评为最高的一级,兑现价格也是最高价,但实际上,能达到一级标准的棉花不到总量的20%。
  王长喜介绍说,按照规定,高品质的“霜前花”和低品质的“霜后花”的比例应该是4:1,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为了完成优质棉的比例任务,也为了安抚当地的兵团棉农,加工厂在兵团领导的授意下“广评一级棉花”。
  第二步,收购地方上的低品级囤棉。
  据了解,兵团与地方的“私下交易”已经存在多年,每当兵团完不成上交任务时就会到地方上收购棉花。因为地方上实行的是较为自由的市场体制收购,一般品级较高的棉花都会以高价被收购商买走,而很多低品级棉因为卖不出好价钱就被地方棉农囤在了家里。
  团长叫来了财务科科长,告诉连长们,打个借条就可以拿钱到地方上收购棉花了,以完成各连没有达到的上交任务,这笔欠款将在年底兑现时一起结算。
  十二连连长张小武拿到了50万元,该连的上交任务是300吨,至今还差85吨。他赶紧开始联系地方棉农,商量收购价格;很快,他以6元/公斤的价格拿下了30吨地方低品级棉。他告诉记者,这些棉花差不多也就值这个价,地方棉农不吃亏;到了年底,这些棉花的兑现价格至少在7元/公斤以上,连队和兵团也不会吃亏。
  第三步,扩大机采棉面积。
  2002年起,该团开始试种机采棉,截至2010年,机采棉面积扩大到15万亩,占全团种棉总面积的42.8%。根据该团年报,2011年,机采棉面积预计将达到25万亩,占全团种棉总面积的71.4%。
  为什么突然扩大机采棉种植面积?该团总农技师王振强解答了其中缘由:今年兵团棉农都在抱怨挣不上钱,主要问题就出在采摘棉花的人力成本大幅度增高上,而机器采棉就可以解决这一问题,降低人力成本,增加棉农收益。
  其实,种植机采棉最大的好处在于“反倒卖”。购买一台采棉机器需要几十万元,因此,兵团里的采棉机是由兵团统一购买和管理的,当棉农需要采摘时,就向团里申请机器,团里就会派人操作采棉机到棉田里采棉,采摘的棉花直接送到加工厂,采摘费用则从年底棉花收入中直接扣除,中间几乎不经过棉农个人。如此,“囤棉”、“倒卖棉花”就从根本上杜绝了。
  这个看似完美的办法其实也是无奈之举。王振强告诉《中国经济周刊》,机器采棉会有不少棉花叶子的碎片落在棉花上,会增加棉花的杂质含量,降低棉花的质量和品级。
  但比起暴涨5倍的人工采摘价和屡禁不止的疯狂“倒卖”来说,机采棉确实是兵团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地方棉花加工厂“大洗牌”
  
  在新疆棉花主产区阿克苏市,棉农们欢欣鼓舞,好酒好肉地送走了一批批采摘棉花的外地季节工。今年,阿克苏的棉价一直居高不下,独领全疆之首,一度突破15元/公斤,是去年的两倍。秋收结束,阿克苏的棉农无论大小都赚得盘满钵满。
  但有人欢喜有人愁,阿克苏的加工企业却迎来了十年一遇的“大萧条”。
  做了十几年棉花加工生意的亚克西棉花加工厂厂长瓦哈尔·买买提非常绝望:“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棉价,生意做不下去了!”因为棉花价格暴涨,而自己的收购订单和加工订单是去年签订的,导致买买提将亏本上千万元。
  就在此时,常年给他供货的温州老朋友金林找上了门。这位一直致力于流通环节的“老买家”准备转战加工环节。
  其实,金林一直在观望“疯长”的棉价,在更为“生猛”的“新温州商”的哄抢下,金林一直都没有参与棉花收购,他发现了更好的投资点——轧花厂。据金林介绍,很多“老温州商”都把目光放到了加工环节上,在原材料价格暴涨的大背景之下,很多私人小型加工厂都难抵冲击、纷纷破产,很多“老温州商”就在此时低价抄底,买下了非常“划算”的加工环节。
  目前,金林已经买下了4家小型轧花厂,还有两家轧花厂都有他超过50%的股份。据媒体报道,仅塔城、伊犁两地,由浙商创建并担任企业法人代表的棉花收购加工企业就占当地全部棉花加工企业的40%。从棉花收购市场份额来看,奎屯10家浙商企业的年加工能力占当地皮棉加工市场的三分之一。而在阿克苏,已经诞生了50家左右的“浙字号”棉花加工企业。
  金林认为,今年的棉价非常不正常,如此的泡沫很难持续,“新温州商”的暴利也将难以重演。但是,控制加工环节就不一样了,无论明年棉价如何,加工环节都可以待价而沽,更稳定地赚钱。“我可是不会在今年就签下明年的合同的。”金林笑着说。
  国营加工企业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新疆最大的国有骨干棉纺企业——新疆金纺集团董事长姜涛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虽然目前棉纱价格有一定的上涨,但还是无法弥补高棉价带来的亏损。“这么高的棉花你不买,那就关门。我们作为国营企业,有2000名职工啊,我们承担着社会职责,是不敢关门的,那就只有亏损了。”
  国营加工厂在硬着头皮坚持,私营加工厂在经历着收购和兼并的重组。一位资深业内人士预测说,短短一两个月内,新疆棉花加工企业必将迎来产业格局的“大洗牌”,这对于整个新疆棉花加工业,或者说对于全国棉花加工业来说,都将意义非凡。
  (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除署名外,图片均由知情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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