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瑶草逸剧初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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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前考南明权相马瑶草“士英实为弘光朝最后奋战之一人”(陈垣先生语),并未变节降清,清顺治十八年隐身南昌青云圃道院,康熙五年寿终正寝。那么,南明弘光二年至清顺治十八年约十有六年问,马士英息影何地,其隐匿秘史又与南昌青云圃道院缘何牵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经检阅清初民间戏曲,竞雪藏了马士英逃亡史一段轶事。
  一、马头调逸剧考
  清嘉庆四年华广生编《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太子逃难》载:
  “太子逃难,观不尽的山清水秀。满腹里忧愁。错把那打鱼的船儿,当作那梁冀的追舟。顺水东流。想当初,锦殿皇宫把福享彀。生长在龙楼。到而今,后面追赶无人救。龙目泪交流。万家春的阴阳有准,句句皆由。大祸临头。若是有人来救我,回朝封官把爵禄授。挂印封侯。若是无人来救我,只得掩藏在船舱后。暂度春秋。”
  又清嘉庆四年华广生编《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藏舟》载:
  “鸟飞霞,头罩一方素罗帕。小小一枝花。终日在鱼船,湖海为家。可怜女娇娃。葬父灵,急早归舟遇殿下。前世里缘法。因此上,二人相合在星月下。一点也不差。定计刺梁,夤夜把贼杀。美名到天涯。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兴起帝王家。好一个万家春,马前神课多灵卦。阴阳数着他。”
  《白雪遗音》是清乾、嘉间山东历城人华广生辑录的清前、中期民间俗曲选集,华氏自序于清嘉庆九(1804)年,梓行于道光八(1828)年。《白雪遗音》刊载的“马头调”是清初江南流行的民问曲调名,晚清时传唱者日渐式微,民国初已成广陵散曲,无人品题。
  清嘉庆五年俞蛟《梦厂杂著》卷十《潮嘉风月·丽品》载:“大美,字美娘。廉静寡欲,衣饰朴素。每逢宴集,酒酣拇战,群嚣纷起,独美娘默如。善歌《马头调》。其声娇而细,宛而长,如春莺出谷。”
  清嘉庆七年郑昌时《韩江闻见录》卷九《韩江竹枝词》载:“东西弦管暮纷纷,闽粤新腔取次闻;不隔城根衣带水,《马头》高调送行云。(注:潮近闽,歌参闽腔,韩江舟户,又尚《马头调》云。)”
  清嘉庆四年华广生选录的《白雪遗音》第一卷,共收录所谓《马头调带把》二百一十一首,前录约四十余首皆摭采自乾、嘉前风行于民间坊肆的“闽粤新腔”戏曲故事,其作者与润饰加工者大都为社会低层骚客文士及勾栏瓦舍歌伎艺人,如闽粤潮、嘉一带韩江船妓美娘者流。
  马头调承自元、明、清之世民间流行歌调“寄生草”的曲谱,基本调式略有变化,故《寄生草》可翻唱《马头调》,平仄通协,允加衬字。清乾、嘉前盛行的《马头调带把》,实际亦翻自《寄生草带尾》旧套。所谓“把”即《马头调》正字之外的衬字,把《寄生草带尾》的“咳哟”、“咳哟哟”尾句改为每句后带一组四或五字衬句,一般用小号字排于正句之后。
  清乾隆六十年王廷绍选编《霓裳续谱》卷四《寄生草·望江楼儿观不尽山青水秀》载:“望江楼儿,观不尽的山青水秀;错把那个打渔的舡儿,当作了我那薄悻归舟。”对检清嘉庆四年《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太子逃难》:“太子逃难,观不尽的山清水秀……错把那打鱼的船儿,当作那梁冀的追舟。”几乎逐字逐句照抄自清乾隆六十年《霓裳续谱》卷四《寄生草·望江楼儿观不尽山青水秀》曲头。其翻唱时段的下限,似不应晚于文网稍弛、佚籍散出的清乾隆末年,凸现出清康熙、雍正、乾隆年问封建专制文字狱肆虐背景下,非主流的或日边缘化的民间戏曲创作显著的时代烙印与文化特征。
  笔者已考:经清康熙三十八年孔尚任《桃花扇》之煽情渲染,尤其是清乾隆四(1739)年《明史·奸臣列传·马士英传》的钦定颁行,马士英“奸臣”恶谥举世唾詈,海内皆知,故“马瑶草”之秽名,必无人敢犯天下之大不韪,自甘顶冒,无名氏《太子逃难》《藏舟》所载“马瑶草”逸曲,必系戏剧化或日艺术化的南明福王权相马士英“兴起帝王家”史事。
  清乾、嘉问辑存民间流行《太子逃难》《藏舟》佚剧残曲,虽正、衬仅共二百三十四字,吉光片羽,全貌莫窥,却突破并颠覆了清初官书野乘对马士英史料史实的封锁与屏蔽,揭露出明季清初江右遗民社会一幕从无人问津甚至无人知晓、无人置信的惊天秘史。
  二、马瑶草考
  清嘉庆四年《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藏舟》载:
  “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兴起帝王家”。
  清乾、嘉间辑存马头调《太子逃难》《藏舟》两折残曲,共出场马瑶草、简仁同、万家春、梁冀、太子等正、反,主、次,男、女五大脚色,内中四位有名有姓,而“马瑶草”尤为真名实姓之压轴主角,全剧灵魂;其《藏舟》两字剧目,提纲挈领,绾毂全剧舞台表演语汇与历史真实潜台词两个表述平面之底蕴,表里相应,尤为“马瑶草”佚剧解读一大关纽。
  《庄子》内篇《大宗师》载:“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西晋郭象注:
  “舟日易矣,而视之若旧;山日更矣,而视之若前。今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我与今俱往,岂常守故哉!而世莫之觉,横谓今之所遇,可系而在,岂不昧哉。”唐成玄英疏:“冥中贸迁,无时暂息。昨我、今我,其义亦然也。”
  清嘉庆《白雪遗音》辑录《马头调》逸剧《藏舟》名目,显系典出《庄子·大宗师》,而《庄子》“藏舟於壑”之句,晋、唐注疏“昨我、今我”之学,适为南明逸臣、满清巨逋马士英后半生“向者之我,非复今我”隐遁生涯真实写照。破题解赜,可以揣知,马头调《藏舟》佚名作者,必系熟谙新喻或江右南明遗民圈旧事与马氏亡命生涯秘闻之人。
  明季清初,官书野史,马士英材料纷见杂出,不胜枚举。马氏两子马锡、马銮之名,虽褒贬不一,亦迭见载纪。而奇怪的是,马氏妻室姓族里第封典等,似从未见文献涉及。
  清康熙计六奇《明季南略》卷三载左良玉《讨马士英檄》称:“奸臣马士英……昔冒九死之罪,业已侨妾作奴、屠发为僧。重得三代之恩,徒尔狐窟白门。”明季文秉《烈皇小识》卷三系马士英遭阉寺陷害罢官后遣散姬妾、削发为僧为明“崇祯六年”事。明末信史众口凿凿马士英出妾为尼事,似证其明崇祯六(1633)年时,已无妻室。   明末佚名《江南闻见录》载:“顺治乙酉五月初十日,将二鼓,(宏光帝)从通济门出,携带唯太后、一妃,及内相几人,文武绝少……二十五日,寻到宏光,暂停天界寺,豫王往接。舁以无幔小轿,首蒙包头,身披蓝布衣,以油扇掩面。百姓唾骂。太后及妃,俱随后。”又明遗民屈大均《皇明四朝成仁录》卷六亦载:“弘光元年五月,南京陷。奸辅马士英,仓卒欲走浙江,帷其母车中,诈称太后。”南明弘光元年五月,八旗铁骑,饮马长江,南京福王政权崩溃,弘光帝携母出奔,不旋踵母子并擒。马士英则亡命浙江,仅仓隍携母南逃,明清载纪,多未见其有明媒正娶的妻室同行。
  清康熙查慎行《人海记》卷上《伪太后》载:“乙酉五月,南都败,士英出逃,至孝陵,诡饰其母为太后,召守陵黔兵自卫……入杭州,伪太后驻朝天门东李总兵宅,士英屯兵涌金门外王氏园。潞王恭谒太后如常礼,辞之;已令妃具宴入送,妃躬诣陪侍,复峻辞之。日夕惟与士英妻及婢数人相处,人始疑其伪。”清《人海记》为查慎行康熙五十二年辞官回籍后,缀录宦居北京三十余年见闻编成。考其《伪太后》“士英妻及婢数人”条,纯系抄撮自明季许重熙(字子洽)与谈迁等处野传逸闻。
  明遗民谈迁《枣林杂俎》仁集《逸典》引常熟许重熙日:“乙酉五月壬辰黎明,钱谦益肩舆过马士英家,门庭纷然。良久,士英出,小帽、快鞋、上马衣,向钱拱手曰:‘诧异!诧异!我有老母,不能随君殉国矣。’即上马去,后随妇女多人,皆马上妆束,家丁百余人。出至孝陵,诡装其母为太后,召守陵黔兵自卫……入杭州,士英屯兵城外。潞王恭谒太后如常礼,辞之;已令妃具宴送入,妃躬诣陪侍,太后峻辞之。日夕,惟与士英后妻数人相处,人始疑其伪。谈迁日:‘乙酉五月,清人陷镇江。上闻之,夜出奔。昧爽,马士英云:太后来其家。同南走……入杭,驻朝天门东李总兵宅,士英驻涌金门外王氏园,徵歌如故。清人将至,士英走台州。鲁王监国,访太后不得。后遇许子洽,云:太后伪也’。”
  清初《枣林杂俎》《人海记》对读,明季许重熙“士英后妻数人”姑妄之言,眨眼间讹变为清康熙查慎行“士英妻及婢数人”,皆风鹤其说,不足传信。试问南明福王首辅妻室之姓氏门望,为何失载于弘光朝封典恩诏、且未见于明、清官私载纪?又当朝枢臣一品诰命贵妇,岂能效“马上妆束”日夜烽火风尘作千里疾行?
  明遗民谈迁《枣林杂俎》仁集《逸典·赵体元》载:“马士英筮仕南京户部主事,书佐赵体元,或云‘断袖之嬖’。历任不弃,从军凤阳,冒功系衔,犹皂帽青衣,给役如故;及入相,体元累都督同知,趋走如舆台;朔望,服蟒玉见,仍侍侧;阅章奏,云:‘某某当如何’,问从之;用兵部印,直任体元,不亲视也;威柄几等贵阳”。明人诬传马士英与幕中亲随赵体元的“断袖之嬖”典出西汉哀帝宠幸男色董贤亵事,迹涉谤讪,疑信莫稽,虽众口铄金,无从考实,但亦从反面证实:马士英自“筮仕南京户部主事”至“军凤阳……入相”十数年宦履,确无妻室相随。
  笔者考明崇祯六年至南明弘光元年,约十有二岁,马士英似皆为失偶鳏居,许子洽“后妻”之称,已揭其证。而清康熙五年,约八十三岁辞世前,史称“潜伏草莽,做八十老寡”亦应系茕孤独身。但是,清顺治十八年马士英化名上官,遁入南昌青云圃道院为僧前,即南明弘光元(1645)年至清顺治十八(1661)年之十六年问,马瑶草“暂度春秋”隐沦于天壤问何地?曾否有过“二人相合在星月下……马瑶草匹配简仁同”的婚事呢?
  三、简仁同考
  清嘉庆四年《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藏舟》载:“鸟飞霞,头罩一方素罗帕。小小一枝花。终日在鱼船,湖海为家。可怜女娇娃……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兴起帝王家。”清初《马头调》所谓“可怜女娇娃,葬父灵”本事,是否命殉南明抗清之役,已莫得其详,但“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残曲断句,虽梨园史乘,实稽古有据。
  民国三十八年吴宗慈《江西通志稿》三十四册《姓氏略·新喻》载:“新喻著姓二十一:……简,代表人物:明简显;清简有光。”又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十一《人物志·简赞传》载:“明简赞,字襄子,楼山人……李东阳《襄子默斋诗序》:‘新喻之楼山,有钜族日简氏。’”
  明、清鼎革之际,江右新喻巨族简氏谱名,仅载于地志邑乘者,多见“仁”字辈排行,与清初《马头调·藏舟》佚剧“简仁同”戏名对应。
  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援例》附《旧志·例监》载:“国朝:简人瑞。”又清道光二十九年刊《新喻县志》卷六《选举志·议叙》载:“国朝:简人芳,汉口老屋人。”清初新喻例监、议叙等斗屑功名品外吏员简人瑞、简人芳两名,似皆应为简仁瑞、仁芳谱名同音省写。
  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耆宾》载:“简仁声,老港”。又清同治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八《选举志·耆宾》载:“国朝:简仁声,潦港人”。清初新喻乡校耆宾简仁声之谱名,虽未经志局书手讹省为“简人声”,而其“老港”里居则必为“潦港”同音省误。清初江右简人瑞、简人芳、简仁声等新喻简氏年代、谱名,皆与清乾、嘉前江南野戏荒曲所谓“简仁同”佚名雁行成序。又简仁声“耆宾”身份,“潦港”乡邑,亦颇与马瑶草佚剧“终日在鱼船,湖海为家”山腔村谣搬演之曲本饰词榫卯合契。
  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二《舆地志·风俗》又引明《景泰旧志》佚文:“(新)喻人,以礼义相先,以阀阅相高,故虽贫坠,不肯轻去其乡,聚居至数十世,尤慎於议婚,苟非其偶,虽崛起富豪,不与盟也”。
  明万历进士、崇祯凤督、弘光首辅马士英,三朝阀阅,门第之高,远非当地胡椒“崛起富豪”可比,虽与新喻简氏“小小一枝花”小家碧玉“女娇娃”颇“非其偶”,然明清鼎移,陵谷剧变,马氏天涯亡命,苟延残喘,且已年逾花甲,垂垂老矣。马、简“匹配”婚盟,所谓乱世姻缘,血海情天,韬光养晦,实亦有所托寄,似不仅权臣末路,“湖海为家”,随遇而安,逢场作戏而已。惟看官仔细,切勿坠入《马头调》鄙曲土谣窠臼,才子佳人、英雄美女俗套可也。   四、万家春考(上)
  我们目前只掌握清初马瑶草逸剧《太子逃难》《藏舟》两韵残曲,其中涉及“万家春”名氏处,虽仅见“万家春的阴阳有准”、“好一个万家春,马前神课多灵卦。阴阳数着他”等两句正、衬共廿六字,却蕴含了“万家春”社会身份与活动地域的基本线索。
  民国三十八年吴宗慈《江西通志稿》三十四册《姓氏略·新喻》载:“新喻著姓二十一:……万,代表人物:明万发祥;清万鼎春。”明、清、民国至今,万氏与简氏皆同列新喻二十一著姓之榜,故万家春、简仁同两角同见于《马头调》史剧,当非偶然。
  清康熙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十二《人物志·仕宦传》载:“明万年居,号斗垣,以乡荐令连山,仁厚孝友,居官有善政……卒年七十二”。又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举人》载:“万历十三年乙酉乡试,万年居,城北人。”
  明季新喻城北万氏,簪缨门第,世号“万为新喻望族”,除万年居以“乡荐……居官”等科举入仕,又不乏以军功授职锡爵者,如清同治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八《选举志·仕籍》载:“明万可亲,城北人,万历间,以武功,授明威将军”等。
  值得注意的是,明、清易代之际,新喻城北万氏谱名“年”字行辈,颇多乡社豪绅势宦。如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耆德》载:“明万年福,字存仁,号肖云,城北人,出谷以实社仓,监修谯楼”。又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掾考》载:“明万年台,号鼎梅,城北人。工部丙字库大使……国朝:万皆春,城北人”等,不胜枚举。
  明季新喻城北万氏,除万年居、万年台、万可亲等乡宦历仕文、武卑职外,其万年福等素封绅耆则“出谷以实社仓,监修谯楼”,执地方绅权之牛耳。而清初,约在“年”字行辈稍后,新喻城北万氏宗支排辈又多见以“春”字序行者。如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恩贡》载:“国朝:万鼎春,字锦辰,号敬庵,城北人。雍正癸卯。”清同治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八《选举志·掾考》载:“国朝:万皆春,城北人,经历”等。
  那么,明季清初,新喻城北万氏谱序“年”字辈行尤其是“春”字辈名,与清初马头调“万家春”有无族宗籍里之联系呢?换句话说,清初马头调“万家春”是明季新喻城北人吗?
  万家春考(中)
  清嘉庆四年华广生编《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藏舟》载:“好一个万家春,马前神课多灵卦。阴阳数着他”。对考清乾隆翟灏《通俗编》卷二十一《艺术·马头易》载:“《隋书·艺术传》:‘临孝恭著《孔子马头易卜书》一卷’。按:其书久亡,流俗有所云‘马头神数’者,假其名,以冀其术之售耳。”清乾、嘉前《马头调》所谓“马前神课”戏文,即乾隆《通俗编》考案“流俗有所云‘马头神数’者”别名。是可窥见“好一个万家春”其人,端的精通易卜杂课流俗鄙术。
  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岁贡》载:“国朝:万立义,字方公,号退夫,城北人,康熙甲子贡,训导。著《周易全解》”。清康熙二十三(1684)年甲子贡生万立义,著《周易全解》,书虽不传,亦不失为新喻城北万氏族人家学淹通之证,其《易》学传统,所谓“马前神课”即“马头易”尤擅胜场,故明崇祯十二年前后,城北万氏族人,得选任新喻县阴阳学训术一职。
  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掾考》、同治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八《选举志·掾考》并载:“明:万寿春,城北人,崇祯十二年,本邑阴阳学”。
  考《元史·选举志一》载:“世祖至元二十八年夏六月,始置诸路阴阳学”。对考清乾隆翟灏《通俗编》卷二十一《艺术·阴阳生》载:“《元典章》:‘元贞元年二月,中书省奏:定阴阳教授,令各路公选老成厚重、艺术精明、为众推服一名,于《三元经书》出题,移廉访司体覆举用’。按:元设阴阳学,学中习业者,乃谓之阴阳生。所习书,以《周易》为首,而凡天文、地理、星命、占卜,及相宅、相墓、选日诸术,悉期精通”。元世祖至元二十八(1291)年,始依儒学、医学之例,於诸路设立专习天文、星卜等阴阳五行之术的阴阳学,元成宗元贞元(1295)年,置阴阳学教授。明洪武十七(1384)年,沿置阴阳学官,府、州、县各设一人,凡天文、占候、星卜、相宅、择日、遁甲、六壬诸卜筮杂流,悉归管理,俗称阴阳生,入清废之。又《明史·职官志四》载:“阴阳学:府,正术一人,从九品;州,典术一人;县,训术一人。亦洪武十七年置,设官,不给禄。”
  明代县阴阳学“训术”虽为从九品以下不入流无禄小吏,元、明问皆例择“通晓阴阳者”充任,但至晚明衰世,竞成地方豪族“仕宦子弟相兼铨授”之禁脔。史称“阴阳学……额设官‘正术’一员,以本学通晓阴阳者,及仕宦子弟相兼铨授。近,惟以阴阳生顶补,俱不支俸”。明崇祯十二年新喻县阴阳学训术万寿春身份,与“明万年福……出谷以实社仓,监修谯楼”又清潦港“耆宾,简仁声”等相同,皆出自明、清易鼎之际新喻土著衣冠旧族,与阴阳学卑职演变史相合。新喻阴阳学废置大致年代,虽正史无徵,亦不难从历修地志考出。
  清康熙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四《建置志·公署》载:“阴阳学:在西门外、三皇庙侧,直深六丈五尺,横阔三丈三尺,今废。医学:旧在西门外三皇庙东庑下……僧会司:在崇庆寺前殿之左。明末废,址存。道会司:在仙驭观内,明末废”。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三《建置志·官署》载:“阴阳学:旧附在三皇庙西庑下,谓‘伏羲画八卦,黄帝作星历’,故以阴阳学附之。其设官立教,与医学同,自三皇庙革,而阴阳学废,故其‘训术’有官而治制未创”。又清道光二十九年《增修新喻县志》卷四《历代官制略》仅载“明:阴阳训术一员”。而入清裁撤不设。三志参审,故知新喻县阴阳学废于明末,城北万寿春为明崇祯十二年至十七年最后一任新喻县阴阳学训术,其人其名与清初马头调“万家春”虽一字微异,而年代、地里、易术、卜事、名氏循环互证,合则两全,分则两阙,确实“阴阳数着他”,“一点也不差”非他莫属了。
  万家春考(下)   清康熙十年计六奇《明季南略》卷一《五月福王入南京》载:“五月戊子朔辰刻,福王自三山门登陆……是日,王辇所至,都民聚观,生员及在籍官,沿途皆有恭迎者。有云:‘先一日两大星夹日,本日五彩云见’。大星夹日、五彩云见,似为南主之祥,而其后事如此!”
  清乾隆十三年李天根《爝火录》卷三《甲申》载:“五月戊子朔,两黄星夹日而趋。轩辕绝续不常,大小失次,至十月乃复。天狗下尾,长白竞天。太白昼见,三日乃没。福王谒孝陵”。又清咸丰十一年徐鼒《小腆纪年·附考》卷五《清世祖顺治元年五月》载:“明马士英,以兵迎福王由崧於江上。五月戊子朔,两星夹日。是月,轩辕绝续不常,大小失序,至十月乃复,天狗下尾,长白竞天”。
  明末马士英拥立福王于南京之际,朝野已盛传“两星夹日”类符兆;弘光小朝廷覆亡之际,天象妖言四起,一夕数惊,马士英门下“马前神课”多夤缘躁进,竞售其术。
  清乾隆四年三馀氏《南明野史》卷上《安宗皇帝纪》载:“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乙酉正月朔,日有蚀之……中书舍人林翘疏称:‘正月十六日,雷声自北至西,占:在赵、晋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翘,江浦人,善星术。马士英在戍日,卜其大用。士英荐,授中书。寻躐一品武衔,蟒玉趋事”。
  清初民间土风俚曲箫鼓哄传“马前神课多灵卦”等《马头调》戏文,虽江南村社“流俗……假其名”把戏,江湖神棍“以冀其术之售耳”之儿戏,却正是南明末世弘光小朝廷尤其是其首辅马士英荒诞怪异精神生活之投影。史、剧互证,马士英入幕之宾林翘、万家春等星卜术士“阴阳有准”确有其人,容有其事,皆属可信。
  五、梁冀考
  清嘉庆四年《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太子逃难》载:“那梁冀的追舟……后面追赶,无人救”。又清嘉庆四年《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藏舟》载:“定计刺梁,夤夜把贼杀……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兴起帝王家”。前已考知简仁同、万家春皆新喻强宗望族,则“梁冀”其人,亦当为袁州地幅江右土著。
  民国三十八年吴宗慈《江西通志稿》三十四册《姓氏略·新喻》载:“新喻县较次姓三十二:……梁,代表人物:明梁柱”。明、清之世,江右新喻县确有梁氏与简、万诸姓比邻而居,而宗族势力逊于简、万等著姓,且以明、清易代为分水岭,入清之后,门风不振,忽然衰颓。
  清康熙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十四《艺文志上》载邑人梁寅《舫阁记》:“夫舫者,舟之异名也。阁而名之舫,以其窄而长,有类于舫者也。是阁也孰名之?简氏伯英以为藏书之所,且日读书其上,如舟之放乎中流,思虑可澄,埃氛可远,故名如是也。”为新喻简伯英船屋作《舫阁记》的梁寅,为元末明初新喻大儒,子孙世荫,代有宦名。
  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九《选举志·荫叙》载:“明梁胜,京卫千户……梁端,擢秀乡人,世袭千户。征麓川有功,迁卫指挥同知”。又1993年6月版《新余市志》卷五十四《民情风俗·农村姓氏》统计:“万姓分居三十五村,其中良山镇十三村……梁姓分居二十村,其中良山九村……简姓分居七十七村,其中水北乡二十二村,鹄山乡十五村,下村乡十一村”。笔者遍检新喻古今历修志乘,虽未见明季有名“梁冀”者,但众所周知,东汉历史上赫赫有名,实有梁冀其人,且与清初马头调中“梁冀”同为十恶不赦的反派“贼”党凶魁。
  《后汉书·梁冀传》载:“顺帝崩,冲帝始在襁褓,太后临朝,诏冀与太傅赵峻、太尉李固参录尚书事。冀虽辞不肯当,而侈暴滋甚。冲帝又崩,冀立质帝。帝少而聪慧,知冀骄横,尝朝群臣,目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遂令左右进鸩加煮饼,帝即日崩。复立桓帝”。东汉末季,外戚“梁冀两妹为顺、桓二帝皇后,冀代父商为大将军,再世权戚,威振天下”。凌暴帝室,废立由己。史载“冀即遣人於道刺杀(吕)放……乃结刺客於偃城,刺杀(邴)尊,而又欲杀宣”。对异议异己者亦肆意暗杀,实施恐怖恐吓高压手段。但史传昭彰,“延熹二年八月丁丑,帝御前殿,诏司隶校尉张彪将兵围冀第,收大将军印绶,冀与妻皆自杀”,并无舟追太子,又夤夜被刺之事。明季马瑶草与新喻简氏“定计刺梁,夤夜把贼杀”,亦应实有其事,确有其人,然当另有其名。
  晚清、民国“新喻著姓二十一”氏有简、万而无梁姓,梁氏仅序为“较次姓”。清末门衰族微,已无所谓“代表人物”即名重乡里士绅可案,未知与马、简“刺梁”有无关系。
  清康熙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三《疆域志·风俗》载:“秋成,报赛,或装杂剧,以送神”。宋、元以降,新喻民间报赛酬神,俗重札台唱戏。明、清之交马头调《太子逃难》“梁冀”其人,应出自新喻梁氏,惟其“追舟”本事已湮没史海,而其真名实氏则已戏文化、史话化,即巧借东汉梁冀之骂名,直暴其追杀“太子”、“殿下”之恶行,又未指实其里邑,实指其真名,以免横生枝节,招惹事端,触怒其族众子孙。据知《马头调》原创戏文“梁冀”故事的始作俑者,似亦应为新喻本地土著或流亡寄寓人氏。
  六、太子考
  清嘉庆四年华广生编《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太子逃难》载:“太子逃难……顺水东流。想当初,锦殿皇宫把福享彀。生长在龙楼。到而今,后面追赶无人救。龙目泪交流”。又清嘉庆四年华广生编《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藏舟》载:“急早归舟遇殿下……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兴起帝王家”。
  清初康、乾问江南民间流布的《马头调》俗曲,搬演胜国遗事,编排旷世奇闻,说唱故君旧臣,虽生旦净末,易卜倡优,却负载了大量南明秘史隐性信息,其“太子逃难……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本事,尤称不可多得的稀见史料,与南明史载纪若合符契。
  明遗民顾炎武《圣安本纪》卷上载:“圣安皇帝,神宗显皇帝第二子福恭王之长子,讳由崧。母日某氏,初封德昌王,进封世子。崇祯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陷河南府,恭王薨,世子出走怀庆。十六年七月,嗣封福王。十七年三月,京师失守。四月己巳,烈皇帝凶问至南京。其时,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督师勤王,在浦口。南京诸大臣闻变,仓卒议立君,未有所属,而王与潞王以避贼至淮上。大臣意多在潞王。总督凤阳、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某都御史马士英,遗书南京,言‘福王,神宗之孙,序当立。’……大臣畏之,不敢违。於是,以福王告庙。乙酉,弘基等逆王于江浦。丙戌,王舟次燕子矶。丁亥,百官迎见于龙江关”。   又清康熙十年计六奇《明季南略》卷一《甲申五月福王入南京》载:“五月戊子朔辰刻,福王自三山门登陆,由城外至孝陵,乘马从西门入……文、武官进见,王惶赧欲避。史可法言:‘殿下宜正受’。遂行四拜礼。王传上殿,共商战守之策”。
  南明弘光帝朱由崧,本为明神宗次子福王之长子,幼封福藩世子。老福王被李自成农民军擒斩后,嗣封福王。其以福王“殿下”身份由河南封邑乘舟“逃难”,南奔金陵,又由马士英力排众议定策登基“兴起帝王家”,算是入承崇祯大统,民间混称为皇明“太子”也勉强成理。与清初马头调《太子逃难》野曲荒词,字字句句,无不合契。尤其“想当初,锦殿皇宫把福享彀”之唱词,别出心裁,内藏机杼,暗嵌一“福”字,似证此“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兴起帝王家”粉本,确由马士英倡盟江左,手造福王政权史事所本。又福王自中州“逃难”,其舟行路线系循运河自北向南,虽与《马头调》称“顺水东流”抵牾不符,却与前考简仁同、万家福等救驾“归舟”家乡自然地理或日水文地理地貌不悖。
  清康熙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三《疆域志·山川》载:“渝川:在县治南。其源,出于袁州之泸溪,故《环宇记》云:‘泸溪,渝川者’此也。入本县之境……而东注”。对检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二《舆地志·山川》载:“渝川:在县南。《汉志》:‘宜春县有南水,东至新淦入湖汉。’《水经注》:‘牵水,径宜春县,东入湖汉’。时新喻未分县……渝水入本县境,凡九十九湾,八十八滩,下抵清江,合赣河而东注。水至县前,莹彻如练,故又名秀水,乃邑水之正出者也”。
  新喻县渝川,今名袁水,“山清水秀”,古号“秀水”。自西至东,横贯县境,适为“顺水东流”唱词正诠。清顺治中马士英在江右袁水流域“前世里缘法”之婚事与“夫妻双双来救驾”传奇,颇多难解之谜、待揭之秘(另考)。
  七、马瑶草与李德严
  清同治九年刊《武宁县志》卷四十一《仙释志》载:“青云谱之马道者,李致庵所师事也,以法名‘道常’,因自呼为‘常住’。臂胛、手腕、脚胫、腰腹,皆约铜环。人初叩其炉火,瞠而不答,恒指耳为聋。康熙丙午,不饮食者旬余,乃夜索茶,集众与语毕,取笔书偈而寂……明日,畀之火化,火炽烟腾,忽见一鹤,自火盘旋烟上,时露朱顶示人,久之,将烬,绕青云谱三匝,向东北而逝。南昌黄璧,为图,并《记》,今犹存净明堂”。
  对检清道光四年刊《武宁县志》卷二十五《仙释志》载:“李德严,原名象坤,字致庵,南昌人。其先世名‘彬’者,以靖难功,封丰城侯。德严少慷慨,涉猎经史,知兵,兼通六壬、遁甲之术。崇祯初,仗剑出游。所至,落落不合。后闻青、莱有警,遂往应募,从戎有功,授先锋营都司。居岁余,与主帅不合,弃官。复游京师,见柄政者卒(率)枉上行奸,偷窳无气节,太息日:‘天下事,不可为矣’。闻西湖休休子有道术,往师焉,颇得其要领。复谒逍遥子於西山虎岩,受《参同悟真》秘旨。国变,居新喻东区。乙酉,土贼掩至,围其室数匝,室中忽发异香,氤氲如雾,竞日不歇,贼骇,散去。顺治乙未,弃家人‘半演居’为道士。己亥,至武宁瓜源山中……乃披荆剪莽,结屋十余问,祀吕祖及丁、吴诸仙。署日‘净明堂’。德严既入山,数十年来,未尝一出。笃嗜书史,至老,犹手录不倦云”。
  清“顺治乙未,弃家人‘半演居’为道士”的马士英门徒李象坤新喻半演居斋堂,史佚其地,无从考稽。但“半演”其名,似应析读为“寅”字,为破解其居第秘匙,预埋伏笔。
  南朝梁陶弘景《真诰》卷二十《翼真检第二》载:“有云寅兽白齿者,是虎牙也。亦直云‘寅兽’者”。北宋《太平御览》卷一百五十六《州郡部·叙京都》引晋张勃《吴录》佚文:“刘备曾使诸葛亮至京,因观秣陵山阜,叹曰:‘钟山龙盘,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北周庾信《哀江南赋》又作“虎据龙蟠”。虎踞、虎据皆六朝石头城南京美誉。汉、唐、宋、明,世俗十二生肖以寅属虎,固为古代社会民俗学常识。而虎与明代两都之南京的文化联系,更为六朝以降骚人墨客熟用熟知。纵览马士英“只手擎天”,大起大落、沉浮毁誉、盖棺难定一生,手肇南京福王政权,虎踞南都号令天下,踌躇志满,位极人臣,无疑为其仕宦生涯辉煌顶点。马氏门徒新喻匿迹“寅居”即“虎踞”隐名,亦无疑为其南京岁月缩影。考索至此,我们不得不再次为南明遗民所特创并独有的绵密、复杂、晦涩的语言文字加密技术与含蓄、曲折、深邃的表述欲望表达方式惊叹与震撼。
  明崇祯十六(1644)年,李德严避居“新喻东区”;清顺治十二(1655)年,李氏又弃家为道士;顺治十六(1659)年,复潜至武宁筑“净明堂”,即清康熙《青云圃志略》所谓“祖庭分续其嗣……栖隐于岩穴者”;约二年后,马士英忽现身南昌青云圃道院。马、李师、徒两人“昨我、今我”行迹名号,虽分合、隐显无定,却每多重叠处,必非偶然(另考)。
  八、马瑶草与王学载
  清康熙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五《官师志·知县》载:“明:……王学载,石阡人,举人,崇祯中任。国朝:李向阳”。明季最后一任新喻县令王学载,字似渠,与马士英同属黔籍。有证据显示:马、王两人虽权位殊悬,但在南明弘光小朝廷半壁江山短暂春秋,曾共逞黔驴之技,颇通呼吸。
  清乾隆六年刻《贵州通志》卷二十六《人物志·选举》载:“明举人:天启甲子科,王学顼,石阡人……崇祯己卯科:王学载,石阡人,官知县;王学镜,石阡人,官知县”。晚明天启四(1624)年甲子,至崇祯十二(1639)年己卯,仅十五年问,贵州石阡王氏学字辈行,连中三举。而天启王学顼中举后,并未登仕版,明季王学载、王学镜昆仲举后,却即时同“官知县”。笔者颇疑其末世官运,烽火乌纱,皆南明福王政权首辅马士英援引授受。
  清道光五年刊《新喻县志》卷七《秩官志·知县》载:
  “王学载,贵州石阡人,举人,崇祯中任。万发祥《与王似渠令公书》:‘南漕火急,极知老父母焦劳,百姓虽顽,敢不激报。但苦兵声风鹤,办送不凑乃耳。昨感老父母德意,姑立限数,以应目前。无往非生成之赐’。”   明季新喻城北万发祥,为人清历修邑志《忠烈传》仅见的南明抗清志士。清康熙十二年及道光五年版《新喻县志》保存的万氏与王令“南漕火急,极知老父母焦劳”书札,坐实南明弘光朝“兵声风鹤”之际,贵州石阡王学载临危受命,督率万发祥等“姑立限数,以应……南漕”为马士英“焦劳……激报”竭尽黔驴之伎、犬马之劳。
  明季马士英与其贵州同乡、新喻县令王学载之关系,与南明档案“凤督黔人……而幕中参佐无一非黔”、“盖督臣黔人也,其军中参佐,大半皆黔产也”等记载相符。马、王之交,为清初马头调“马瑶草匹配简仁同”逸史重要人证。
  九、余考——新喻萧氏
  清康熙十二年刊《新喻县志》卷十《选举志·掾考》载:
  “明:萧立爱,阁下人,益府典膳。萧立敬,立爱弟,建安府审理。”
  对检《明史·职官志四·王府长史司》载:
  “王府长史司:左、右长史各一人,正五品。其属,典簿一人,正九品。所辖:审理所,审理正一人,正六品;副一人,正七品。典膳所,典膳正一人,正八品;副一人,从八品……审理,掌推按刑狱,禁诘横暴,无干国纪。典膳,掌祭祀、宾客、王若妃之膳羞”。
  明季新喻阁下萧立爱、萧立敬兄弟,一为南城益王府八品典膳,一为南昌宁藩建安王府六品审理,皆江西王府长史司僚属。笔者已考马士英于清顺治十八年北潜南昌,与宁藩建安王府镇国中尉朱统口等共创南昌青云圃道院“觅一个自在场头”息影匿迹。则佃中委曲,与明季“建安府审理”萧立敬等新喻萧氏家族有无干系?志此存证,以俟后考。
  十、简短结语
  清顺治末、康熙初年,南昌青云圃道院似乎是一连串戏剧性佚名事件的神秘渊薮,明遗民地下社团隐密的巨大能量频频引发明末清初文化断裂带活跃的地磁异振,使江右地方史刻度盘磁针的指示方向常呈现无从判读的波动与偏离表象,青云圃道院厚重的历史帷幕内悄然发生的每一桩谲诡逸事,都不知不觉中影响甚至左右着江右遗民社会的位移矢量。
  汪子豆辑《八大山人诗钞》载《无题》诗:“万家炎独清凉地,只手擎天盖代人;毕竟还丹谁弟子?如今姓字及生民。”八大山人《无题》诗所咏昔日“只手擎天盖代人”,如今“毕竟还丹……独清凉地”,颇似隐喻招摇明季清初政治舞台的马士英;而“万家炎”与《马头调》“万家春”之间、“姓字”而非姓名与《马头调》“马瑶草”之间、又“如今姓字及生民”与《马头调》“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美名到天涯”俗剧流行问的复式对应关系,更似暗指招摇清初民问戏曲舞台的马瑶草。朱耷《无题》诗与《马头调》问的内在因果联系,证成“儒衣僧帽道人鞋”的“马道人”、“谁弟子”身份之谜,不但是南明史,也是八大山人研究亟待解析的一桩双重悬案。
  清嘉庆八年陆云锦《芝庵杂记》卷三曾详考“明人演戏,多扮近事”。清初梨园亦颇嗜演明季近闻“近事”而不疲。礼失求诸野,史失求诸野,北虏、西寇、东林“众恶所归”的南明弘光朝首辅马士英生平秘密,已成为清初瓦舍勾栏首选戏曲关目。自清康熙三十八年孔尚任《桃花扇》付梓,疑踪谜史,演义传奇,一时洛阳纸贵,风靡海内;弘光权宰马士英,竞成公案私谤小说话本甚至南曲北剧经典回目之反派主角;而江右胜朝遗老、丛林羽客、野寺孤僧,则据目睹耳闻,掩口暗传马瑶草“昨我、今我”幽栖晦迹;江南落魄骚客、梨园戏子、民间艺妓又据以铺衍成辞,缀辞成曲,藉登场傀儡,敷粉优孟,鼓闽粤新腔,东西弦管,以史入戏,以戏正史,大胆揭露、扑破孔氏《桃花扇》的诬枉与官书野志的谤噬;虽其潮嘉风月,青蘋末技,曲终戏散,全豹难窥,但清嘉庆四年华广生编《白雪遗音》录存乾、嘉问低层或日边缘社会两折荒腔野板、俚谣鄙韵,却俨然一卷梨园春秋,戏台纲鉴,恍若二部粉墨丹青,俳优马班,仍为我们梗概粗存了南明史一幕真实、生动、恢诡的历史轶剧。
  笔者首揭:清嘉庆四年华广生编《白雪遗音》卷一《马头调·太子逃难》《藏舟》原剧,堪称清初脍炙人口的《桃花扇》传奇分庭抗礼,旗鼓相当的对台戏。然而无论是孔尚任《桃花扇》之清雅典丽,亦或是无名氏《太子逃难》《藏舟》佚剧的俗俚朴质,其关于马士英轶史遗事的追述类多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具体地考量与比对,孔氏《桃花扇》固然是虚多于实,而无名氏创作的马头调《太子逃难》《藏舟》佚剧则相应地说是实多于虚。我们可能永远失去了《太子逃难》《藏舟》佚剧披露的“马瑶草匹配简仁同,夫妻双双来救驾,兴起帝王家”本事真相,甚至也已无法彻底澄清朱耷《无题》诗是否对原南明腹地苏、浙、闽、粤、赣区域《马头调》流行剧“美名到天涯”轰动效应的回声与回应,但仅此两韵通俗历史剧目的残曲剩句,零圭断璧,余音绕梁,风流未泯,已足以胜过成打南明野乘的咒马滥言诬马赝史,令人拍案击节,叹为观止。清初马头调“马瑶草匹配简仁同”所见马士英与江右新喻简氏婚事,为明、清史研究提供了一页另辟蹊径、别开生面的珍贵文献;为清顺治十八年隐身埋名南昌青云圃道院的所谓“马道人”必系马士英提供了有力旁证;因之亦为晚清、民国南昌史话派“八大山人即朱道朗”伪案的发覆辩伪提供了“以说戏证伪戏说”的全新坐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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