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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中年的胡泳淼晚上总是做梦，各种各样的梦，梦中的他一会儿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一会儿又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往往就在一瞬间，就像股市屏幕上的K线图，他看得到却捉摸不透。但梦中的他不管是如何一种境况，总是置身于一个雨天的城市中，这城市是陌生的，但由于梦到的次数多了，反而变得熟悉。某个早晨他从梦中醒来，想起他可能要续接的现实生活，对那个雨中的城市突然有了一种思念。他竟然会无缘无故地思考起自己的名字。他认定自己命中是缺水的，否则父母不会在名字中加入那么多的水。但现实中的他也许需要更多的水。窗外的阳光好得有些过分，这个城市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下雨了。
离家出走这种事情一般应该发生在青少年身上，然而已经四十好几了的胡泳淼却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胡泳淼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但更多的人认为他那公司不像是公司，至多也就是一个小工厂，如果再往小处说那就只是个家庭作坊了。但不管是公司工厂也好家庭作坊也罢，说到底胡泳淼总还是个私企的小老板。也就是说他是个有家有业的人，这样的人本是不该产生这种荒唐的念头的。但胡泳淼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心。他对妻子说：“我要走了！”妻子说：“那地方远吗？”他说：“不远，不管乘飞机还是坐动车，隔天都能回来，”他似乎是有难言之隐，“但这件事情有点难办。”妻子说：“不就是要笔旧账吗？”胡泳淼说：“五十多万哪！”妻子吃了一惊。她从去年开始身体就一直不好，所以对厂子里的事情基本上没有过问了。她只知道自家的厂子有点儿像她的身体那般病得有气无力，但她没想到自家的厂子在外面还有这么大一笔债务。她想如果这一笔钱能要回来，不仅厂子能起死回生，说不定她的身体也能恢复过来。不过她也有点儿担心。她虽然一直在家中躺着，但也多少听说过外面的世界现在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男人胡泳淼这么些年除了忙厂子里的事外，就一直守在她身边。她的身体不好，胡泳淼也就陪着她一块受罪。她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能够吃苦的人，只是她怕男人这一出去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昏了头，找不到回家的路。不过她毕竟还惦记着那五十万元的钱。她在心里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实际上她心里所说的孩子就是她的丈夫。这个比喻虽然不是很合适，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想起自己的身体，看着正当壮年的丈夫，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活死人了，说真的，她都有点同情自己的男人。
实际上胡泳淼的心里不是这般子想的。讨债只不过是胡泳淼为这次出门找的一个借口。当然这笔债务是确实存在的，在那个名叫雨城的海滨城市，有一个姓章的老板确实是欠着他们五十多万元的债务。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姓章的老板，胡泳淼就会像见到一条巨大的章鱼般心里发怵。胡泳淼并没有见到过这个章老板，但他们却签下了一笔不小的供销合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胡泳淼他们这个家庭工厂几乎将所有的产品都给了那个远在雨城的章老板，但却没有得到章老板半分货款。那个章老板似乎在雨城为胡泳淼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个旋涡不断地将他们的财产席卷而走。有好几次胡泳淼都几乎想痛下决心，中断与章老板的关系，但每当这时候，章老板总会从雨城打来电话。章老板在电话中会热情地邀请胡泳淼到雨城做客。章老板在电话中说：“到雨城来吧，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城市，它肯定会让你乐而忘返的。”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胡泳淼往往就会对着话筒犹豫。他的猶豫不决并不是因为章老板在电话那头的诱惑，而是因为前面已经投进去的财物。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与章老板之间的债务就像一个雪球般越滚越大。后来章老板在电话里面的声音就有了一点戏弄的味道。他会在电话那端不厌其烦地对胡泳淼说雨城的天气雨城的景致雨城的街道以及在街道上游走的女人。他描述得是如此的细致。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从未去过雨城的胡泳淼竟然对雨城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并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一种向往。
胡泳淼坐上开往雨城的列车，他在自己的行囊中装上了一把折叠伞。胡泳淼虽然没有去过雨城，但他知道雨城是一个多雨的城市，这是胡泳淼从章老板那边得到的最为直接的印象。因为章老板在电话里说得最多的就是雨城的雨，一年四季不管是春夏秋冬，章老板总会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与胡泳淼说雨城的雨。“你看你看又下雨了！”章老板的意思不知是炫耀还是谴责，但不管怎样，章老板总会尽情地发挥。要是在春天，他会说：“你看你看，花被染红了草被染绿了雨城整个儿就是一个大花园，而那些女孩子都换上了春装，露出白嫩的大腿和藕一样的胳膊，那些雨珠落在那些女孩的皮肤上就像落在荷叶上一样晶莹剔透。”那春雨似乎就将电话那端的章老板变成了一个诗人。要是在夏天，他会说：“啊，多么凉爽的雨呀，你看那条彩虹从印山顶峰横跨过来，一直架到世贸大厦的屋顶上。世贸大厦的屋顶上有一个游泳池，姑娘们穿着漂亮的泳衣在清波涟漪中嬉水。等等，等等，我还看到一个女孩穿着泳装戴着墨镜坐在池边的太阳伞下……”这样，胡泳淼也就知道了雨城的风景区印山以及它的代表性建筑世贸大厦，他甚至会想象大厦顶层上的太阳伞以及坐在伞下面的女孩。要是在秋天，章老板就会说到在雨水中变黄了的梧桐树和火一般燃烧起来的枫叶。就是在冬天，章老板也不放过对雨城的雨的描述。他会说：“真的是很有趣的，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雪，一大早那雪就变成了雨，那雨密密的细细的，顷刻间便将那残留下来的雪清理干净了。雨城的姑娘们无论如何是闲不住的，她们怎么可能坐在家中？你看大街上的女人们上着裘皮大衣下着超短裙，脚上是高高的皮靴，她们和任何季节一样，打着漂亮的小伞漫步在大街上。”
在胡泳淼的想象中，章老板整天坐在自己的写字楼里。他的写字楼很高，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到整个雨中的城市。他每天就这样坐着，看那些在雨中走来走去的女人。当然这只是胡泳淼的想象。不过胡泳淼的想象不是没有根据的，胡泳淼在与章老板通话的内容中，从来就没有听到章老板说过其他任何方面的东西。比如说公司，章老板是应该拥有一个大公司的，既然有一个大公司，那就应该有许许多多的业务，章老板肯定不只是与胡泳淼这样的小老板有业务来往，他的业务肯定是遍布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国;还比如家庭，章老板也应该是一个有妻子儿女的人，生活从不缺乏幸福感。想到这里胡泳淼就有点儿脸红，当然不是为章老板而是为他自己。自打结婚后，他就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家庭更幸福些，他办起了工厂，工厂虽然很小，但总算是一份产业。这些年来他真的是非常辛苦非常努力，他想只要自己持之以恒，这份产业就会越做越大。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努力最终会是这样一种样子，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了。 胡泳淼到达雨城时天还没有黑。这是一年中最为适合出门的日子，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天气都是非常的舒适，恰到好处的气温让人会有一种放纵一下的冲动。胡泳淼这次到雨城并没有告诉章老板，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他欢迎你，你以这种方式出现将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如果他不欢迎你，那他就会在你到达之前溜之大吉。胡泳淼就是这般子想的，所以他是一直到下了车，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地站在了雨城的土地上了以后才给章老板打的电话。但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称自己是章老板的秘书：“有事请留言。”女人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这让胡泳淼觉得对方可能是录音电话。但他还是将自己的身份说了。那边的女人就说：“哦，是胡先生，您现在是在雨城了，雨城欢迎您！”电话中的女人这样的口吻，让胡泳淼觉得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整个雨城。“章先生现在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是不是我先过来帮您安顿下来？”女人说的普通话依然十分标准，但胡泳淼已经觉得对方不是电话录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且这个女人是知道他胡泳淼的。但出于礼貌胡泳淼还是婉拒了女人的帮助。他说自己先安顿下来以后再与章老板联系。这样，胡泳淼就一个人走上了雨城的大街。
雨城以它那富有特色的小雨迎接胡泳淼的到来，但是胡泳淼并没有打开他所带来的那把折叠伞。他之所以不使用自己带来的折叠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把伞与那些在雨城街头招摇而过的伞似乎有点格格不入，那些伞不仅漂亮而且新颖。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在于雨城的雨似有似无，让他这样的外地人打不定主意。虽然街上不乏打伞的人，但那些漂亮的伞与这种可有可无的雨一结合，就让人觉得人们之所以打伞并不是为了遮雨而只不过是一种装饰，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女子，她们打着伞在雨中走着的样子真的是妙不可言。胡泳淼就这样在雨城那不是雨的雨中走着。他从来没有到过雨城，所以他并不知道往哪里走，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他觉得就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这温情脉脉的雨中行走的感觉正是他眼下所需要的。这让他有一种沉醉其中的快感，甚至生出一种待在这个城市永不回去的想法。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这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拐进了一条步行街，没有汽车的路面显得清静了许多，路面是用一种青色的瓷砖铺就的，细雨淋过以后脚踩上去有一点滑，他觉得这种路面与雨城的身份不是很相称。这时他看到有一把花伞从自己后面上来，伞下是一年轻女子。那女子在几乎与他走成一排时对他说：“小心路滑！”
女子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一种耳语。这让胡泳淼不敢贸然作答。胡泳淼打量那女子。女子打着的那把伞很漂亮，女子也很漂亮。女子穿一件藕色无袖连衣裙，把一副身材衬托得婀娜多姿，女子打的伞也是藕色的，这就很一致。女子走得一点儿也不着急，似乎是存心要与他走成一排，与他说说话的意思。果然女子就说话了：“大哥不是本地人？”女子的声音虽然依然很轻，但现在胡泳淼听明白了，因为边上没有任何人，女子称他为大哥而不是先生。“你觉得没下雨？你看你的头发都有点儿湿了，别将这雨不当雨。”胡泳淼抹了一把头发，果然有点湿意，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出来。他似乎是刚刚缓过神来，这般子说就是下雨了，眼前在下，脑后也在下，左边在下，右边也在下，他是完全置身于雨中了。女子与他说话时将那把花伞斜到一边，这样就似乎将他们两个人遮挡了起来，这让胡泳淼觉得有一种暧昧的氛围。但那女子确实是很中看，这样的女子与你在一起暧昧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胡泳淼就回了那女子的话：“我说你们这个城市真的是蛮有意思的！”女子就来了兴致，话也就多起来：“大哥是来玩儿的吧？我们这个城市确实是很有意思的，你多待上一些时间就会知道，这里有多少有意思的事。”女子说着话就与胡泳淼挨得很近。因为伞外面有雨，所以这种近反而让人觉得正常。她说：“大哥你还没有住下来吧？到我们那边去住很方便的。”胡泳淼吃一惊。他打量女子。女子说：“我们那旅馆地方很近，出门旅游购物都很方便，价格也公道，各种档次的都有。”这样胡泳淼就知道这女子是旅店里的，也就放下心来。胡泳淼认为自己反正是要找地方住下的，就跟着那女子走去了。
胡泳淼随着那女子到了一个地方。从外表上看那地方不像是旅店，一个有点陈旧的台门进去，里面是一个院子，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是用那种青砖铺就的，虽然被雨淋湿了，但脚踩上去一点也不打滑，反而有一种缠绵的感觉。院子的角落里种了几种植物，高高矮矮的，错落有致，高的好像是芭蕉，矮的似乎是兰花。胡泳淼站在台门外面时还曾犹豫过，进了院子就喜欢上了。再进得屋子，见到里面的一切朴素而整洁，心里就十二分的满意。那女子又说：“我看大哥不像是个奢侈的主儿，住这样的地方正合适，平日里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就像在家中一样。”胡泳淼的心中也正是这样想的，于是就选了一间朝南靠窗的房间住下了。待安顿下来以后，胡泳淼想起应该再给章老板打个电话。但那边仍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的仍然是那一番话。这之后胡泳淼又打了几次电话，然而总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内容也总是相同的。这让胡泳淼重新认为对方可能是电话录音，他想，看来章老板是不想见他了。胡泳淼无所谓，他并不想急着回去。打不通章老板的电话正好让他有借口在雨城停留。
胡泳淼就这样在雨城住下了，每日都是那女子给他整理房间送茶端水，胡泳淼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是这个女子的房客，但又有点不像。雨城总还是下雨的日子居多，闲下来无事，那女子就陪胡泳淼说话聊天。几次下来，胡泳淼就知道她也是一个外地人，这个院落是她租下来的，现在主要也就是靠拉些客人来住，以此来维持生活。这院子里虽然也住了一些其他人，但那些人真的是将这个地方当作旅馆，只是晚间歇息用的，天一亮就都各自劳作去了。在更多的时间里也就只有他们这两个闲人。胡泳淼在家时一直将自己弄得非常忙乱，再加上妻子身体不好，所以对女色毫无兴趣。到雨城后换了一个环境，每日里坐在有些陈旧的院落里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摇曳。时间一久双方就有了一种暧昧。终于在一个雨夜，两个人待在了一起。女子在床上风情万种，让胡泳淼如沐春风般痛快淋漓。有了几次肌肤之亲后，胡泳淼便就知道了女子的身世。女子名叫玉兰，本来与男友在老家一起做生意积累起一点产业，就在二人准备结婚时，男友却迷上了另外一個女人并离她而去，更可恶的是男友还将他们两人共同置下的所有财产席卷一空。玉兰说自己是两手空空来到雨城，既没有什么手艺又不想去那些灯红酒绿处卖唱卖笑卖身，就想起了这条生路，但生意总是不好，有时连房租也付不出。说起这些，玉兰便伏在胡泳淼怀里嘤嘤地哭。胡泳淼抱着玉兰软软的身子想，那男人怎么会将如此好看的一个女子扔下？这般子想的胡泳淼就情不自禁地对玉兰说些安慰的话语，同时也给她些钱。只是这几年来厂里经营不好，他这次出门也就没有带多少钱。几次下来口袋里就空了，这样出手也就不方便。玉兰倒没什么不悦，但他心里总是不自在。再说了，他住玉兰的吃玉兰的，如此下去怎么说也不是个办法。这般子一想他于是就继续给章老板打电话。但那电话里总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让他束手无策。玉兰有一次听到了他的电话，知道了他的事，就对他说：“你也是一个被人骗苦了的人！”两人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 这样子过了一些日子，胡泳淼的手头是越来越紧，但他在玉兰身上得到的快乐会让他忘记所有的烦恼。有一个晚上玉兰又走进了他的房间，胡泳淼见了就向她求欢，但玉兰却对他说：“咱们结婚吧！”胡泳淼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玉兰说：“咱们结婚做夫妻吧！”胡泳淼说：“你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这怎么可以呢？”玉兰说：“我说咱们还是做夫妻吧，要不这日子没法过。”胡泳淼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玉兰说：“我这可是为你好。你想想，你就这么住下去，你那五十万元能要得回来吗？我倒不在乎你有多少钱，但你那生病的妻子，还有你那濒临倒闭的工厂可都是需要这笔钱的呀，现在这个社会是无赖流氓的天下，你既然出来了，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玉兰的话让胡泳淼听不明白。胡泳淼问玉兰：“你到底是要我做你的男人丈夫，还是要我去做无赖流氓？”玉兰笑笑说：“都是，也都不是。”玉兰就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胡泳淼听了大吃一惊。原来玉兰是要胡泳淼与她结成一对名义夫妻，然后由玉兰去勾引一些男人，再由胡泳淼出面去捉奸敲诈。胡泳淼在报纸电视上是看到过这种事的。他想，自己是个正经的人，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玉兰见胡泳淼不答应，也不多说就走了。
这以后玉兰就很少到胡泳淼的房间里来了，反倒和那些客人们打情骂俏的，特别是和一个头发有些秃的胖子玩得火热。那秃顶胖子看来也与胡泳淼一样是个闲人，只是他明显比胡泳淼有钱，这一点胡泳淼从那胖子的声音里就可以听出来。他经常是半夜三更大呼小叫地让玉兰给侍候些酒菜，然后就让玉兰陪他。胖子的房间与胡泳淼的又刚好相对，他们住的都是那种老式房子，房子的窗子也是那种老式花窗，胡泳淼就常常在半夜里痴痴地看对面那花窗上的男女剪影。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早些日子玉兰与自己做爱时那热火朝天的情景，心里便有如刀绞虫咬般难受，日间见到那胖子，双眼几乎就会喷出火来。但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己与玉兰又没有什么名分，不要说她与那胖子现在还只是喝喝酒，就算是上床睡觉也是没有办法的。但终于有一个晚上，玉兰把酒喝到下半夜三点钟还没有回去，喝着喝着，窗上两个人的剪影就混乱起来，先是两个酒杯碰在了一起，再就是两双手绞在了一起，再后来两个人影就合在了一起。胡泳淼揉揉眼，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在看一场皮影戏，但他觉得自己也是戏中的一个人物。那对人影在那花窗上忽隐忽现地让人觉得挺像那么回事。但忽地那边的灯一下子就灭了，皮影戏也就没有了，然而声音还有，那种声音刺激得胡泳淼的血腾地一下就沸腾了起来。他猛地冲出自己的房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撞开了胖子的房门。房间里一片昏暗，但胡泳淼还是从昏暗中看到胖子那一身肥肉把玉兰压得呀呀作响。胡泳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起胖子就将他掀翻在了床下。这时也不知是谁拉亮了灯。玉兰见到胡泳淼，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抱住胡泳淼，“哇”地一下就哭出声来。玉兰的表演真的是非常逼真，连胡泳淼都辨不清真伪。她在他怀中失声痛哭的样子让胡泳淼坚信是那胖子非礼了她。此时的胡泳淼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进入了角色，充当起玉兰的丈夫。而那胖子早已是跪在地上，分不清东西南北地向胡泳淼磕头讨饶。那次胖子不仅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钱，而且还留下了手机金表戒指项链。胖子身上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一条裤衩。胖子就穿着那条可怜的裤衩，垂头丧气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那是他们俩的首次联袂演出。那个晚上不仅是胡泳淼，连玉兰也为自己出色的表演技巧而吃惊。他们几乎都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由他们共同导演策划和演出的。面对着胖子留下的一切，他们是既兴奋又害怕。胖子走后，他们竟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那么坐着，并互相对视着默默无言。他们似乎是在等待着某种结果。天慢慢地就亮了。玉兰强鼓起勇气去了胖子的房间。她吃惊地发现房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这也就是说那个胖子早已悄悄地溜走了。玉兰回来将事情告诉胡泳淼。胡泳淼总算是慢慢地缓过神来。他问：“他走了？”玉兰说：“走了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你恐怕是骑马都赶不上。”胡泳淼想，我干吗要骑马去赶那个胖子呢？要是真的与那胖子交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玉兰说：“没想到你凶起来样子那么恐怖。”听了玉兰的话，胡泳淼才顾得上重新打量面前的女人。他看到玉兰还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她的头发毫无秩序地乱成一团，而文胸却只剩下了半件。但让人惊喜的是她的下装保持完好，甚至于连长裤的裤带都是那般完整无损。惟一讓人觉得不舒服的是那胖子在那长裤上留下了一滩污秽的东西。眼前的一切让胡泳淼回到现实当中。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就在这不经意间展开了。为了将戏演得更加逼真，胡泳淼与玉兰就搬到了一块，明明白白地演起了夫妻生活。在这对夫妻中，女的似乎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她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时不时地带回一两个好色的男人。而胡泳淼却像是一个游手好闲，整日在外闲逛不沾家的角色。当然只要他回了家，说不定就是哪一个男人倒霉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们的钱包就变得鼓起来，玉兰不仅不用为每个月的房租发愁，而且还打算在合适的情况买下眼下所住的院子。至于胡泳淼呢，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忘记了自己来雨城是为了寻找一个姓章的老板，忘记了自己在雨城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债务，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另外一个城市还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虽不怎么景气但还说得过去的厂子。不过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们会觉得对方一下子都变得无比陌生，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彼此之间，发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似乎都是对对方的所作所为痛恨至极但又无能为力。想到自己这样下去将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活着，想到未来，两个人往往会抱头痛哭。但已经上手了的活计总是难以轻易放弃，就像一种瘾。胡泳淼有时会想起章老板，是的，自己如果在一开始时不被他所蛊惑，怎么会有今天？但胡泳淼又往往会从自己的过去中寻找到为今天的恶行辩护的理由，他想，自己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就是自己太软弱。他将一切责任都推到章老板身上，从而让自己的内心达到一种平衡。同时他还会想，自己如果不能够尽快地挣到钱，尽快地强大起来，不要说以后的生活，就是目前的生活也无法维持。
离家出走这种事情一般应该发生在青少年身上，然而已经四十好几了的胡泳淼却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胡泳淼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但更多的人认为他那公司不像是公司，至多也就是一个小工厂，如果再往小处说那就只是个家庭作坊了。但不管是公司工厂也好家庭作坊也罢，说到底胡泳淼总还是个私企的小老板。也就是说他是个有家有业的人，这样的人本是不该产生这种荒唐的念头的。但胡泳淼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心。他对妻子说：“我要走了！”妻子说：“那地方远吗？”他说：“不远，不管乘飞机还是坐动车，隔天都能回来，”他似乎是有难言之隐，“但这件事情有点难办。”妻子说：“不就是要笔旧账吗？”胡泳淼说：“五十多万哪！”妻子吃了一惊。她从去年开始身体就一直不好，所以对厂子里的事情基本上没有过问了。她只知道自家的厂子有点儿像她的身体那般病得有气无力，但她没想到自家的厂子在外面还有这么大一笔债务。她想如果这一笔钱能要回来，不仅厂子能起死回生，说不定她的身体也能恢复过来。不过她也有点儿担心。她虽然一直在家中躺着，但也多少听说过外面的世界现在变成了怎样一副模样。男人胡泳淼这么些年除了忙厂子里的事外，就一直守在她身边。她的身体不好，胡泳淼也就陪着她一块受罪。她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个能够吃苦的人，只是她怕男人这一出去会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昏了头，找不到回家的路。不过她毕竟还惦记着那五十万元的钱。她在心里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实际上她心里所说的孩子就是她的丈夫。这个比喻虽然不是很合适，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想起自己的身体，看着正当壮年的丈夫，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活死人了，说真的，她都有点同情自己的男人。
实际上胡泳淼的心里不是这般子想的。讨债只不过是胡泳淼为这次出门找的一个借口。当然这笔债务是确实存在的，在那个名叫雨城的海滨城市，有一个姓章的老板确实是欠着他们五十多万元的债务。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姓章的老板，胡泳淼就会像见到一条巨大的章鱼般心里发怵。胡泳淼并没有见到过这个章老板，但他们却签下了一笔不小的供销合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胡泳淼他们这个家庭工厂几乎将所有的产品都给了那个远在雨城的章老板，但却没有得到章老板半分货款。那个章老板似乎在雨城为胡泳淼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个旋涡不断地将他们的财产席卷而走。有好几次胡泳淼都几乎想痛下决心，中断与章老板的关系，但每当这时候，章老板总会从雨城打来电话。章老板在电话中会热情地邀请胡泳淼到雨城做客。章老板在电话中说：“到雨城来吧，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城市，它肯定会让你乐而忘返的。”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胡泳淼往往就会对着话筒犹豫。他的猶豫不决并不是因为章老板在电话那头的诱惑，而是因为前面已经投进去的财物。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与章老板之间的债务就像一个雪球般越滚越大。后来章老板在电话里面的声音就有了一点戏弄的味道。他会在电话那端不厌其烦地对胡泳淼说雨城的天气雨城的景致雨城的街道以及在街道上游走的女人。他描述得是如此的细致。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从未去过雨城的胡泳淼竟然对雨城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并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一种向往。
胡泳淼坐上开往雨城的列车，他在自己的行囊中装上了一把折叠伞。胡泳淼虽然没有去过雨城，但他知道雨城是一个多雨的城市，这是胡泳淼从章老板那边得到的最为直接的印象。因为章老板在电话里说得最多的就是雨城的雨，一年四季不管是春夏秋冬，章老板总会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地与胡泳淼说雨城的雨。“你看你看又下雨了！”章老板的意思不知是炫耀还是谴责，但不管怎样，章老板总会尽情地发挥。要是在春天，他会说：“你看你看，花被染红了草被染绿了雨城整个儿就是一个大花园，而那些女孩子都换上了春装，露出白嫩的大腿和藕一样的胳膊，那些雨珠落在那些女孩的皮肤上就像落在荷叶上一样晶莹剔透。”那春雨似乎就将电话那端的章老板变成了一个诗人。要是在夏天，他会说：“啊，多么凉爽的雨呀，你看那条彩虹从印山顶峰横跨过来，一直架到世贸大厦的屋顶上。世贸大厦的屋顶上有一个游泳池，姑娘们穿着漂亮的泳衣在清波涟漪中嬉水。等等，等等，我还看到一个女孩穿着泳装戴着墨镜坐在池边的太阳伞下……”这样，胡泳淼也就知道了雨城的风景区印山以及它的代表性建筑世贸大厦，他甚至会想象大厦顶层上的太阳伞以及坐在伞下面的女孩。要是在秋天，章老板就会说到在雨水中变黄了的梧桐树和火一般燃烧起来的枫叶。就是在冬天，章老板也不放过对雨城的雨的描述。他会说：“真的是很有趣的，昨晚刚刚下过一场雪，一大早那雪就变成了雨，那雨密密的细细的，顷刻间便将那残留下来的雪清理干净了。雨城的姑娘们无论如何是闲不住的，她们怎么可能坐在家中？你看大街上的女人们上着裘皮大衣下着超短裙，脚上是高高的皮靴，她们和任何季节一样，打着漂亮的小伞漫步在大街上。”
在胡泳淼的想象中，章老板整天坐在自己的写字楼里。他的写字楼很高，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到整个雨中的城市。他每天就这样坐着，看那些在雨中走来走去的女人。当然这只是胡泳淼的想象。不过胡泳淼的想象不是没有根据的，胡泳淼在与章老板通话的内容中，从来就没有听到章老板说过其他任何方面的东西。比如说公司，章老板是应该拥有一个大公司的，既然有一个大公司，那就应该有许许多多的业务，章老板肯定不只是与胡泳淼这样的小老板有业务来往，他的业务肯定是遍布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国;还比如家庭，章老板也应该是一个有妻子儿女的人，生活从不缺乏幸福感。想到这里胡泳淼就有点儿脸红，当然不是为章老板而是为他自己。自打结婚后，他就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家庭更幸福些，他办起了工厂，工厂虽然很小，但总算是一份产业。这些年来他真的是非常辛苦非常努力，他想只要自己持之以恒，这份产业就会越做越大。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努力最终会是这样一种样子，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了。 胡泳淼到达雨城时天还没有黑。这是一年中最为适合出门的日子，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天气都是非常的舒适，恰到好处的气温让人会有一种放纵一下的冲动。胡泳淼这次到雨城并没有告诉章老板，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如果他欢迎你，你以这种方式出现将给他带来意外的惊喜;如果他不欢迎你，那他就会在你到达之前溜之大吉。胡泳淼就是这般子想的，所以他是一直到下了车，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地站在了雨城的土地上了以后才给章老板打的电话。但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称自己是章老板的秘书：“有事请留言。”女人说的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这让胡泳淼觉得对方可能是录音电话。但他还是将自己的身份说了。那边的女人就说：“哦，是胡先生，您现在是在雨城了，雨城欢迎您！”电话中的女人这样的口吻，让胡泳淼觉得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整个雨城。“章先生现在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是不是我先过来帮您安顿下来？”女人说的普通话依然十分标准，但胡泳淼已经觉得对方不是电话录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且这个女人是知道他胡泳淼的。但出于礼貌胡泳淼还是婉拒了女人的帮助。他说自己先安顿下来以后再与章老板联系。这样，胡泳淼就一个人走上了雨城的大街。
雨城以它那富有特色的小雨迎接胡泳淼的到来，但是胡泳淼并没有打开他所带来的那把折叠伞。他之所以不使用自己带来的折叠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把伞与那些在雨城街头招摇而过的伞似乎有点格格不入，那些伞不仅漂亮而且新颖。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在于雨城的雨似有似无，让他这样的外地人打不定主意。虽然街上不乏打伞的人，但那些漂亮的伞与这种可有可无的雨一结合，就让人觉得人们之所以打伞并不是为了遮雨而只不过是一种装饰，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女子，她们打着伞在雨中走着的样子真的是妙不可言。胡泳淼就这样在雨城那不是雨的雨中走着。他从来没有到过雨城，所以他并不知道往哪里走，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他觉得就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这温情脉脉的雨中行走的感觉正是他眼下所需要的。这让他有一种沉醉其中的快感，甚至生出一种待在这个城市永不回去的想法。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这时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拐进了一条步行街，没有汽车的路面显得清静了许多，路面是用一种青色的瓷砖铺就的，细雨淋过以后脚踩上去有一点滑，他觉得这种路面与雨城的身份不是很相称。这时他看到有一把花伞从自己后面上来，伞下是一年轻女子。那女子在几乎与他走成一排时对他说：“小心路滑！”
女子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一种耳语。这让胡泳淼不敢贸然作答。胡泳淼打量那女子。女子打着的那把伞很漂亮，女子也很漂亮。女子穿一件藕色无袖连衣裙，把一副身材衬托得婀娜多姿，女子打的伞也是藕色的，这就很一致。女子走得一点儿也不着急，似乎是存心要与他走成一排，与他说说话的意思。果然女子就说话了：“大哥不是本地人？”女子的声音虽然依然很轻，但现在胡泳淼听明白了，因为边上没有任何人，女子称他为大哥而不是先生。“你觉得没下雨？你看你的头发都有点儿湿了，别将这雨不当雨。”胡泳淼抹了一把头发，果然有点湿意，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出来。他似乎是刚刚缓过神来，这般子说就是下雨了，眼前在下，脑后也在下，左边在下，右边也在下，他是完全置身于雨中了。女子与他说话时将那把花伞斜到一边，这样就似乎将他们两个人遮挡了起来，这让胡泳淼觉得有一种暧昧的氛围。但那女子确实是很中看，这样的女子与你在一起暧昧一点又有什么不好呢？胡泳淼就回了那女子的话：“我说你们这个城市真的是蛮有意思的！”女子就来了兴致，话也就多起来：“大哥是来玩儿的吧？我们这个城市确实是很有意思的，你多待上一些时间就会知道，这里有多少有意思的事。”女子说着话就与胡泳淼挨得很近。因为伞外面有雨，所以这种近反而让人觉得正常。她说：“大哥你还没有住下来吧？到我们那边去住很方便的。”胡泳淼吃一惊。他打量女子。女子说：“我们那旅馆地方很近，出门旅游购物都很方便，价格也公道，各种档次的都有。”这样胡泳淼就知道这女子是旅店里的，也就放下心来。胡泳淼认为自己反正是要找地方住下的，就跟着那女子走去了。
胡泳淼随着那女子到了一个地方。从外表上看那地方不像是旅店，一个有点陈旧的台门进去，里面是一个院子，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是用那种青砖铺就的，虽然被雨淋湿了，但脚踩上去一点也不打滑，反而有一种缠绵的感觉。院子的角落里种了几种植物，高高矮矮的，错落有致，高的好像是芭蕉，矮的似乎是兰花。胡泳淼站在台门外面时还曾犹豫过，进了院子就喜欢上了。再进得屋子，见到里面的一切朴素而整洁，心里就十二分的满意。那女子又说：“我看大哥不像是个奢侈的主儿，住这样的地方正合适，平日里你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就像在家中一样。”胡泳淼的心中也正是这样想的，于是就选了一间朝南靠窗的房间住下了。待安顿下来以后，胡泳淼想起应该再给章老板打个电话。但那边仍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的仍然是那一番话。这之后胡泳淼又打了几次电话，然而总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内容也总是相同的。这让胡泳淼重新认为对方可能是电话录音，他想，看来章老板是不想见他了。胡泳淼无所谓，他并不想急着回去。打不通章老板的电话正好让他有借口在雨城停留。
胡泳淼就这样在雨城住下了，每日都是那女子给他整理房间送茶端水，胡泳淼觉得自己这样子像是这个女子的房客，但又有点不像。雨城总还是下雨的日子居多，闲下来无事，那女子就陪胡泳淼说话聊天。几次下来，胡泳淼就知道她也是一个外地人，这个院落是她租下来的，现在主要也就是靠拉些客人来住，以此来维持生活。这院子里虽然也住了一些其他人，但那些人真的是将这个地方当作旅馆，只是晚间歇息用的，天一亮就都各自劳作去了。在更多的时间里也就只有他们这两个闲人。胡泳淼在家时一直将自己弄得非常忙乱，再加上妻子身体不好，所以对女色毫无兴趣。到雨城后换了一个环境，每日里坐在有些陈旧的院落里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摇曳。时间一久双方就有了一种暧昧。终于在一个雨夜，两个人待在了一起。女子在床上风情万种，让胡泳淼如沐春风般痛快淋漓。有了几次肌肤之亲后，胡泳淼便就知道了女子的身世。女子名叫玉兰，本来与男友在老家一起做生意积累起一点产业，就在二人准备结婚时，男友却迷上了另外一個女人并离她而去，更可恶的是男友还将他们两人共同置下的所有财产席卷一空。玉兰说自己是两手空空来到雨城，既没有什么手艺又不想去那些灯红酒绿处卖唱卖笑卖身，就想起了这条生路，但生意总是不好，有时连房租也付不出。说起这些，玉兰便伏在胡泳淼怀里嘤嘤地哭。胡泳淼抱着玉兰软软的身子想，那男人怎么会将如此好看的一个女子扔下？这般子想的胡泳淼就情不自禁地对玉兰说些安慰的话语，同时也给她些钱。只是这几年来厂里经营不好，他这次出门也就没有带多少钱。几次下来口袋里就空了，这样出手也就不方便。玉兰倒没什么不悦，但他心里总是不自在。再说了，他住玉兰的吃玉兰的，如此下去怎么说也不是个办法。这般子一想他于是就继续给章老板打电话。但那电话里总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让他束手无策。玉兰有一次听到了他的电话，知道了他的事，就对他说：“你也是一个被人骗苦了的人！”两人就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 这样子过了一些日子，胡泳淼的手头是越来越紧，但他在玉兰身上得到的快乐会让他忘记所有的烦恼。有一个晚上玉兰又走进了他的房间，胡泳淼见了就向她求欢，但玉兰却对他说：“咱们结婚吧！”胡泳淼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玉兰说：“咱们结婚做夫妻吧！”胡泳淼说：“你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这怎么可以呢？”玉兰说：“我说咱们还是做夫妻吧，要不这日子没法过。”胡泳淼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玉兰说：“我这可是为你好。你想想，你就这么住下去，你那五十万元能要得回来吗？我倒不在乎你有多少钱，但你那生病的妻子，还有你那濒临倒闭的工厂可都是需要这笔钱的呀，现在这个社会是无赖流氓的天下，你既然出来了，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玉兰的话让胡泳淼听不明白。胡泳淼问玉兰：“你到底是要我做你的男人丈夫，还是要我去做无赖流氓？”玉兰笑笑说：“都是，也都不是。”玉兰就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一番话。胡泳淼听了大吃一惊。原来玉兰是要胡泳淼与她结成一对名义夫妻，然后由玉兰去勾引一些男人，再由胡泳淼出面去捉奸敲诈。胡泳淼在报纸电视上是看到过这种事的。他想，自己是个正经的人，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玉兰见胡泳淼不答应，也不多说就走了。
这以后玉兰就很少到胡泳淼的房间里来了，反倒和那些客人们打情骂俏的，特别是和一个头发有些秃的胖子玩得火热。那秃顶胖子看来也与胡泳淼一样是个闲人，只是他明显比胡泳淼有钱，这一点胡泳淼从那胖子的声音里就可以听出来。他经常是半夜三更大呼小叫地让玉兰给侍候些酒菜，然后就让玉兰陪他。胖子的房间与胡泳淼的又刚好相对，他们住的都是那种老式房子，房子的窗子也是那种老式花窗，胡泳淼就常常在半夜里痴痴地看对面那花窗上的男女剪影。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早些日子玉兰与自己做爱时那热火朝天的情景，心里便有如刀绞虫咬般难受，日间见到那胖子，双眼几乎就会喷出火来。但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己与玉兰又没有什么名分，不要说她与那胖子现在还只是喝喝酒，就算是上床睡觉也是没有办法的。但终于有一个晚上，玉兰把酒喝到下半夜三点钟还没有回去，喝着喝着，窗上两个人的剪影就混乱起来，先是两个酒杯碰在了一起，再就是两双手绞在了一起，再后来两个人影就合在了一起。胡泳淼揉揉眼，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在看一场皮影戏，但他觉得自己也是戏中的一个人物。那对人影在那花窗上忽隐忽现地让人觉得挺像那么回事。但忽地那边的灯一下子就灭了，皮影戏也就没有了，然而声音还有，那种声音刺激得胡泳淼的血腾地一下就沸腾了起来。他猛地冲出自己的房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撞开了胖子的房门。房间里一片昏暗，但胡泳淼还是从昏暗中看到胖子那一身肥肉把玉兰压得呀呀作响。胡泳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起胖子就将他掀翻在了床下。这时也不知是谁拉亮了灯。玉兰见到胡泳淼，一下子就扑了过来，抱住胡泳淼，“哇”地一下就哭出声来。玉兰的表演真的是非常逼真，连胡泳淼都辨不清真伪。她在他怀中失声痛哭的样子让胡泳淼坚信是那胖子非礼了她。此时的胡泳淼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进入了角色，充当起玉兰的丈夫。而那胖子早已是跪在地上，分不清东西南北地向胡泳淼磕头讨饶。那次胖子不仅交出了身上所有的钱，而且还留下了手机金表戒指项链。胖子身上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一条裤衩。胖子就穿着那条可怜的裤衩，垂头丧气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那是他们俩的首次联袂演出。那个晚上不仅是胡泳淼，连玉兰也为自己出色的表演技巧而吃惊。他们几乎都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由他们共同导演策划和演出的。面对着胖子留下的一切，他们是既兴奋又害怕。胖子走后，他们竟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那么坐着，并互相对视着默默无言。他们似乎是在等待着某种结果。天慢慢地就亮了。玉兰强鼓起勇气去了胖子的房间。她吃惊地发现房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这也就是说那个胖子早已悄悄地溜走了。玉兰回来将事情告诉胡泳淼。胡泳淼总算是慢慢地缓过神来。他问：“他走了？”玉兰说：“走了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你恐怕是骑马都赶不上。”胡泳淼想，我干吗要骑马去赶那个胖子呢？要是真的与那胖子交手，绝对不是他的对手。玉兰说：“没想到你凶起来样子那么恐怖。”听了玉兰的话，胡泳淼才顾得上重新打量面前的女人。他看到玉兰还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她的头发毫无秩序地乱成一团，而文胸却只剩下了半件。但让人惊喜的是她的下装保持完好，甚至于连长裤的裤带都是那般完整无损。惟一讓人觉得不舒服的是那胖子在那长裤上留下了一滩污秽的东西。眼前的一切让胡泳淼回到现实当中。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就在这不经意间展开了。为了将戏演得更加逼真，胡泳淼与玉兰就搬到了一块，明明白白地演起了夫妻生活。在这对夫妻中，女的似乎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她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时不时地带回一两个好色的男人。而胡泳淼却像是一个游手好闲，整日在外闲逛不沾家的角色。当然只要他回了家，说不定就是哪一个男人倒霉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们的钱包就变得鼓起来，玉兰不仅不用为每个月的房租发愁，而且还打算在合适的情况买下眼下所住的院子。至于胡泳淼呢，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忘记了自己来雨城是为了寻找一个姓章的老板，忘记了自己在雨城还有一笔数目不小的债务，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另外一个城市还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虽不怎么景气但还说得过去的厂子。不过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些事情，他们会觉得对方一下子都变得无比陌生，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彼此之间，发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似乎都是对对方的所作所为痛恨至极但又无能为力。想到自己这样下去将永远无法光明正大地活着，想到未来，两个人往往会抱头痛哭。但已经上手了的活计总是难以轻易放弃，就像一种瘾。胡泳淼有时会想起章老板，是的，自己如果在一开始时不被他所蛊惑，怎么会有今天？但胡泳淼又往往会从自己的过去中寻找到为今天的恶行辩护的理由，他想，自己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就是自己太软弱。他将一切责任都推到章老板身上，从而让自己的内心达到一种平衡。同时他还会想，自己如果不能够尽快地挣到钱，尽快地强大起来，不要说以后的生活，就是目前的生活也无法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