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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枣花在前面走,弟弟山枣跟在后面走。枣花挎了一个荆条筐,一件旧棉袄把荆条筐捂得严严实实,筐里是一碗热乎乎的接年饭。天咋这么黑呀?黑得结结实实,没有一星星亮,没有一丝丝光。道上散落着一地碎石瓦块,姐弟俩把山路踩得哗啦哗啦响。
风呼呼刮得刺耳,打在脸上疼得挠心挠肺。“姐,我冷,你让我把手伸到筐里焐焐吧!”山枣在后面说。
枣花说:“出门前咱俩咋说的?不管咋冷,接年饭都不能冻凉了,凉了奶奶咋吃?”
天确实太冷了。枣花放下荆条筐,两腿夹住筐沿,生怕一阵风把筐吹翻了。黑暗中,枣花抓过弟弟的手,夹在自己的手掌中间用力地搓着。山枣的手热了,手一热心也暖了。山枣说:“姐,我也给你搓搓吧。”山枣学着枣花的手法,给姐姐搓手。枣花的手也热了,手一热心也跟着暖了。
“走吧。”枣花的左臂弯里挎着荆条筐,右臂弯里挽着山枣。
山枣问:“姐,你说娘今晚能回来吗?”枣花没吱声。枣花想:今天晚上怎么就这么黑呢?今晚是大年夜,大年夜就应该亮亮堂堂的!天怎么这么冷呢?每年这个时候,已经能嗅到一点儿春的味道了,今年的这时候却比三九天还冷。
寒气撕扯着大地,那声音像是拉大锯,又像是凿冰面。“刺啦”一声就是一条缝子,“嘎嘣”一声就是一道口子,“刺啦”几声,“嘎嘣”几下,大地就裂开了。枣花挽紧山枣,顶着风往山上走。
筐里那碗接年饭还热着。枣花捧出接年饭,放在一座新修的坟前,然后拿出一截白色的蜡头,栽在接年饭前。风太大了,火柴划燃一根被风吹灭,划一根又被风吹灭。山枣凑在枣花身边,用身子给枣花挡风。火柴擦燃了,黑黑的山坡上忽然有了一线暖人的光亮。枣花小心地将火柴移到蜡烛前,白蜡一跳一跳地烧起来,把那一碗接年饭照得清清楚楚。但这么大的风,一颗小小的蜡火是着不长久的。风一吹,蜡就忽地一下灭了。
枣花只好将那截蜡栽在荆条筐里,可刚点着就又被风吹灭了。枣花急得就差掉泪了。奶奶眼花,黑灯瞎火的这饭可咋吃?不吃接年饭,那叫啥过年呀?枣花将上衣脱下来,围住荆条筐,围出一个南瓜状的大灯笼,然后麻利地擦燃火柴,点着了灯笼里的白蜡。风打透了枣花身上的棉袄,枣花随着风的节奏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抖。枣花说:“给奶奶磕头吧!”
姐弟俩结结实实地给奶奶磕了三个头。
白蜡燃尽后,沿着来路,两个孩子下山了。满山依然是推不开搡不动折不断揉不碎的漆黑一片,路不平,姐弟俩走得磕磕绊绊,踩得碎石哗啦哗啦响……
2
三年前,一辆招工的卡车拉走了枣花的爹和娘。随着那辆卡车一起走的,还有村子里其他几十个孩子的爹娘。那年,枣花十一岁,山枣九岁。从那以后,枣花和山枣同村子里其他几十个孩子一起,掰着手指头成天到晚掐算日子,盼爹,盼娘。
爹和娘已经有两个大年夜没在家过了。前两年的大年夜,都是奶奶煮的接年饭。眼瞅着第三个年来了,腊月里奶奶却突然被一场急病收走了。
姑姑把枣花和山枣接到家里去过年,可过了腊月二十三,农历的小年,枣花和山枣就待不下去了。挨到年三十的傍晚,枣花和山枣给姑姑留下字条,偷偷地回家了。
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煮接年饭。山枣找柴火,枣花刷锅;山枣烧火,枣花淘米。十几天灶下没起火星,屋子到处都是冰凉一片,山墻上挂着厚厚的一层白霜。热气满满飘了一屋子,白霜化了,哗啦哗啦顺着冰冷的泥墙往下滑。玉米秸秆在灶下化成烫手的热草灰,一锅接年饭煮好了。
按照关东乡下风俗,人过世了,活人要连续三年在大年夜给死去的亲人坟前供一碗接年饭。爹娘不在家,枣花和山枣要代爹娘给奶奶送一碗接年饭。
去时,姐弟俩磕磕绊绊往山上走,踩得碎石哗啦哗啦响……
回时,姐弟俩往山下走,磕磕绊绊,踩得碎石哗啦哗啦响……
夜深了,风停了,原本寂静的村落渐渐热闹起来。枣花在土炕上摆了一张饭桌,桌子上盛了四碗接年饭,白白的米饭里掺杂着颗颗紫红色的蚕豆。枣花和山枣对面坐着。外面紧密的爆声音脆亮地炸开又混沌地响成一团。
后来,山枣困极了,歪在炕上睡了过去。枣花还是那样坐在桌子前,望着四碗凉下去的接年饭,没有丝毫的困倦。
新年的钟声敲响,把枣花等爹娘一起过年,同桌吃下这顿接年饭的梦敲碎了。枣花静静地取出一个日记本,那是班主任奖给枣花的。枣花每天都要写日记。
在旧年的最后一页,日记这样写着:
前年,娘不在身边,我和弟弟吵着要奶奶煮一锅接年饭。
去年,娘也不在身边,我和弟弟帮着奶奶煮一锅接年饭。
今年,娘还不在身边,我和弟弟煮了一锅接年饭,盛了一碗,放在了奶奶的坟前……
黑暗中,这个坚强的小女孩在心里对自己说:硬扎一点,过了年,娘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