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词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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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梅,字瞿安,号霜厓,江苏长洲(今苏州)人。吴梅是一代曲学大师,在民国学林中享有盛誉。他对曲律、曲史包括词学理论造诣极深,以一本《顾曲麈谈》深得蔡元培赞赏,1917年礼聘他为北大教授,讲授古乐曲。自吴梅始,不登大雅之堂而曾被鲁迅概括为“咿咿呀呀”的戏曲,首次进入最高学府,得占一席之地。
  吴梅在世时与王国维齐名,被人们并称为戏剧研究领域的“南吴北王”。他的一生,就像一台动人心弦的大戏,曲终人散,余音袅袅,回响于历史与现实之间……
  【科举不第,失意中谱传奇】
  1884年,吴梅出生于苏州一个官宦家庭。父亲去世时,吴梅才3岁,显赫一时的官宦之家,已经衰落。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没有了经济来源,家里竟然到了断炊的地步。为了求得一餐,吴梅的母亲不得不把丈夫生前读的书籍卖掉换饼
  吴梅10岁时,母亲亦与世长辞,小小年纪就遭遇双亲亡故,身世之悲,乱世之伤,生存之难,到了日后,都成为他词曲创作的源泉。
  承担着家族复兴重任的吴梅,两次参加科举考试,两次乡试落榜,这让他意兴阑珊,渐渐地只对古典文学感兴趣,尤其钟爱姜夔、辛弃疾的词作和关汉卿、王实甫的曲作。他师从江南宿儒俞粟庐等人学唱昆曲,并且尝试填词、作曲,古文则请益于盛霞飞,还从晚清著名诗人陈三立(陈寅恪之父)处学诗,从晚清四大词家之一朱祖谋处学词。诗、文、词、曲皆师从大家,犹如四条奔腾的河流汇入,小湖泊一跃成为浩瀚的汪洋。
  吴梅参加科举考试的这几年,晚清正处于多事之秋,甲午战争,戊戌变法,庚子事变,清末新政……吴梅绝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冬烘先生”,他关注时局,关心新思潮和维新变法,并寄情于词曲创作,其作品包含着晚清波谲云诡的万千气象。
  戊戌变法失败,六君子喋血菜市口。吴梅感佩他们的杀身成仁,在悲痛之中谱写一曲传奇《血飞花》,抨击朝廷腐败无能,言辞激烈,“吊六君子之非命,明清廷之不足与有为,一时士林传颂”。吴梅的大伯父害怕“文字贾祸”,将其稿一把火烧掉。尽管稿子被焚毁,“而文章传播天下久矣”。
  这是吴梅改良传统戏曲的积极有益的尝试——用戏曲的形式针砭时弊,鼓舞革命。此后,他更是一发不可收。
  光绪三十年(1904年),吴梅代表作《风洞山传奇》在《中国白话报》刊出。这本传奇歌颂了瞿式耜的抗清高节,也给当时寄期望于革命的人们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信念。吴梅塑造了像文天祥一样的民族英雄,在风起云涌的清末,希望能以此唤醒沉睡的民众。1906年他根据李香君的故事创作了杂剧《暖香楼》,借明代历史影射清廷腐败的现实,1907年,他又完成了纪念烈士秋瑾的杂剧《轩亭秋》。
  吴梅创作的戏曲作品,堪称反清革命运动中的几曲高歌,因此,他被海内外的革命志士视为同道中人。
  在时人眼中,吴梅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名士,一位狷狂孤傲的斗士。学者王文濡回忆和吴梅见面情景写道:“犹忆三十年前,余在吴门办学,与黄子摩西订忘形交,休沐之暇,借茗寮为谈话所。黄子广交游,庄士狎友,不介自来,团坐放言,间及时事。一少年手拍案,足踏地,时而笑骂,时而痛哭,寮之人佥目为狂。询诸黄子,则吴其姓,瞿安其字,葄枕经史外,癖嗜词曲,英雄肝胆,儿女心肠,往往流露于文字间。”
  满腹诗书经史为时事所激荡,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歌哭言笑,皆是性情。这样的一位奇人,会将孤崛奇特的人生经历,赋成怎样的风流文章?
  【名士风流,听君歌一曲】
  1914年,吴梅在上海民立中学任教。他的代表作《顾曲麈谈》在《小说月报》连载。这一段词曲创作的经历,和民国初年的政治风云紧密相连。
  最具传奇色彩的是吴梅作《双调玉娇娘·题傅屯艮(熊湘)〈红薇感旧图〉》套曲。这套曲中蕴藏着一个动人的故事。
  吴梅和傅熊湘、柳亚子同为南社成员,是情谊契合的金兰之交。武昌起义后,傅熊湘主办《长沙日报》,当时袁世凯权势逼人,一时间,国内舆论皆附和袁。唯独傅熊湘在《长沙日报》持异议,以此为阵地,著檄文讨伐袁氏。宋教仁被刺杀后,革命党人进行“二次革命”,湖南宣布独立,但讨袁的志士仁人,终抵不过袁世凯的虎狼之师,袁氏势力长驱直入,进入湖南。
  外号“屠户”的汤芗铭督湘后,大肆抓捕革命党人和反袁势力,在友人的帮助下,傅熊湘乔装打扮逃出长沙,回到故乡醴陵。可醴陵遍布汤芗铭派出的爪牙和侦探,傅熊湘有家不能回,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无奈之下,傅熊湘只好求救于好友熟识的玲珑馆妓女黄玉娇。傅熊湘在黄玉娇家中暂避风浪十天,躲过了“汤屠户”派出的侦探的搜查缉拿。次年,黄玉娇嫁人,傅熊湘闻讯后,不胜惆怅,撰写《红薇感旧记》,寄给柳亚子,以此铭记一段化险为夷的遭遇。不料,黄玉娇所嫁之人的正室乃一悍妇,后被逐出家门,傅熊湘又冒险入城,与她作三日之会,并作《玲珑馆词十首》。
  傅熊湘与黄玉娇的传奇经历,不亚于蔡锷与小凤仙,在南社成员中广为传播。落魄的革命志士被归隐的青楼女子收留避难,自古就是绝佳的戏剧题材,吴梅作成《双调玉娇娘》套曲,专记此事。其他南社诸友,则用诗词、图画为黄玉娇留影。吴梅用文人的手笔记载社友事迹,为风尘侠女作传,虽是古代文人的传统,但它反映的绝不仅仅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而是当时“民主革命夭折,北洋军阀横行的史实”。
  1914年,吴梅作《南吕懒画眉·赠蕙娘》。这套曲同样藏着一段温柔缱绻的故事。吴梅年少时,爱上了多才多艺的苏州金阊妓女蕙娘。两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年来阅遍章台柳,似这一朵幽花何处求!”在吴梅眼中,蕙娘的才艺姿色可以和明末名妓李香君相媲美。蕙娘拿到套曲后喜出望外,吴梅又亲自教她演唱,半个月后,《懒画眉》《金络索》就大体能够上口了。后来,蕙娘嫁给了常熟的富人,吴梅黯然神伤。晚年编自己的散曲集子时,他特地关照弟子,将这支套曲也编入,以不忘年轻时的这段感情。
  【北大执教,新潮之中吟昆曲】   1917年1月4日,蔡元培赴北京大学正式就任校长一职。他提出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北大气象为之一新。他还提出“以美育代宗教”,注重艺术教育,将北大的一个学生社团音乐团改组为音乐研究会,下设古琴、丝竹、昆曲、钢琴、提琴五组。这一切,都为吴梅执教于北大带来机会。
  这年8月,蔡元培在上海一家旧书店偶然买到一本《顾曲麈谈》,读后对书和作者都大为赞赏。这是吴梅研究昆曲(南北昆)的创作、制谱和演唱规律的学术著作,此书与《曲学通论》一起,奠定了现代曲学的基础。蔡元培对新上任的文科掌门人陈独秀谈起这本书,打算聘请吴梅来北大教曲学。于是,当时只是中学教员的吴梅,被北大聘为教授,开设古乐曲研究课程。得到教席后,他作下诗句:“不第卢生成绝艺,登场鲍老忽空群”,并注:“时洪宪已罢,废国学,征余授古乐曲。”
  在报纸与学生的冷嘲热讽中,吴梅走上高等学府的讲坛,担任北大音乐研究会昆曲组导师。因为对昆曲感兴趣的学生众多,他又另请北平的昆曲名家赵子敬(时任袁克文的曲师)、北大校医陈万里一起教学,并常在音乐演奏大会中演唱。可以说,北大的音乐研究会昆曲组是中国大学里最早的曲社。有人曾回忆:“一时同学乐受熏陶者,相率而拍曲、唱曲”,“初不以事同优伶为忤;风气之开,自此始矣!” 1917年考入北大预科的蒋复璁,晚年在回忆录中说:“我当时加入了昆曲组,和赵子敬学昆曲之后,我就不再唱皮黄,觉得它不是文学,没有味道。我也跟吴梅先生学过,他唱得很好,曾戴着胡子唱旦。”
  与此同时,吴梅还担任中国文学系教授兼国文研究所教员,讲授“文学史”和“曲”的课程,后来“曲”易名为“戏曲”,被后人认为是中国大学里设置戏曲课程之始。吴梅言传身教,上课时边介绍词曲,边携笛解说,课堂上常常是笛声悠扬,唱腔曼妙,令听者神往。虽在学生中广受欢迎,但吴梅却被新潮的“海归派”蔑视,被坚守国学的“传统派”轻视,而携带“直观教具”进入课堂的教学方法,亦颇受争议。当争议平息之后,吴梅在北大才渐渐站稳脚跟。
  吴梅曾应邀写了两首与北大有关的歌曲:一首是《北大二十周年纪念歌》,词云:“棫朴乐英才,试语同侪,追想逊清时创立此堂斋。景山丽日开,旧家主第门程改。春明起讲台,春风尽异才。沧海动风雷,弦诵无妨碍。到如今费多少桃李栽培,喜此时幸遇先生蔡。从头细揣算,匆匆岁月,已是廿年来。”另一首即北大校歌,由吴梅谱曲,词云:“景山门启鳣帏成,均又新,弦诵一堂春。破朝昏,鸡鸣风雨相亲。数分科,有东西秘文。论同堂,尽南北儒珍。珍重读书身,莫白了青青双鬓。男儿自有真,谁不是良时豪俊。待培养出,文章气节少年人。”两首歌曲均载于《北京大学廿周年纪念刊》,在蔡元培时代的北大广为传唱。
  【桃李满园,曲学研究之巨擘】
  吴梅除了在北大、北京高等师范授课,还参与诸多戏剧活动,推动戏曲的发展。
  五四运动爆发前夕,当时北大的教授在教学之余,喜欢到天乐园听高阳班昆曲名家韩世昌的戏。北大校长蔡元培就是其中之一,他尤其痴迷韩演唱的《思凡》。
  蔡元培、顾君义、王小隐等迷恋韩世昌唱昆曲的6位北大师生,被人们戏谑地称为“北大韩党六君子”。顾君义还力请老师吴梅观看韩世昌的演出,吴梅看后大为赞赏。
  1918年夏,韩世昌正式拜吴梅为师,在大栅栏杏花村饭馆举行拜师礼,请了两桌客人,除了昆弋班伶人外,还有赵子敬等曲家。拜师宴上,吴梅非常高兴,原本他就嗜酒,每天必喝一斤黄酒,那天他豪饮五六斤黄酒,还当场作了一首曲子,将宴会上客人的名字都嵌进去,并立即打谱歌唱。此后几年下来,吴梅教韩世昌《拷红》《寄扇》《吴刚修月》,以及《牡丹亭》中的一些戏。
  韩世昌跟随吴梅学的戏并不算多,但受益匪浅。他回忆当时学戏很苦,因为白天要演出,学戏只能在晚上,每晚往返30多里,回到家已是深夜一两点了,为省钱不坐洋车,全凭双脚。他满怀感激地说:“南北昆曲专家们认为我唱曲子的吞音吐字还合乎规范,有根有据,和吴先生的指点校正分不开的。”这里还有一段插曲,1918年12月下旬,韓世昌在京城首演《游园惊梦》,盛况空前。在开演前,韩世昌颇觉为难,这出戏他向吴梅、赵子敬都学过,唱到“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时,吴梅教他唱“迤”为“移”音,赵子敬教他唱“迤”为“拖”音。因此,韩世昌只好在吴梅面前唱“移”,在赵子敬面前唱“拖”。一次演出时,吴梅和赵子敬均前来观剧,据传,最终韩选择了唱“拖”,这惹得吴梅大怒,“孺子不可教也”,从此发誓不再给韩世昌教曲。
  不过传言归传言,后来,韩世昌到南京演出,吴梅已转任中央大学教授,师徒相见,还曾在一起宴饮,谈及北京的前尘往事。
  民国初年,京剧在北京风头甚健。梅兰芳等改革京剧,渐臻完善。梅于1917年11月在北京主演《木兰从军》,轰动一时,十分成功。梅兰芳本为男旦,角色偏是女扮男装,表演难度颇大,但他的表演分寸感恰到好处,备受赞赏——究其原因,实则受益于吴梅。据吴梅的弟子词曲家卢前《奢摩他室逸话》载:“梅兰芳演《四声猿》中《雌木兰》剧,即今所谓《木兰从军》者,先生实指导之。”
  正是在北京大学执教时期,吴梅成为现代曲学的奠基人,与王国维并称为“曲学研究的两大巨擘”。钱锺书之父钱基博认为:“特是曲学之兴,国维治之三年,未若吴梅之劬以毕生;国维限于元曲,未若吴梅之集大成;国维详其历史,未若吴梅之发其条例;国维赏其文学,未若吴梅之析其声律。而论曲学者,并世要推吴梅为大师云!”随着吴梅在北京戏剧界、文化圈声名日隆,一些附庸风雅的军阀也慕名来求交往。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吴梅一概拒绝。
  喜爱昆曲的皖系军阀徐树铮,1921年被段祺瑞任命为西北筹边使兼西北边防军总司令,徐非常仰慕吴梅,拟聘请他担任秘书长。秘书长,官虽不高,但在很多人看来,足以飞黄腾达。但吴梅对权贵敬而远之,他写了一首词《鹧鸪天·答徐又铮(树铮)》,表达心志,坦言谢绝。大意是:我像一只小小的蜗牛,有一个小小的房子。这寒舍低矮,即使出入屋檐都刮到帽子,那又怎样,我心中的天地,足够宽广。我在北大教书,薪水虽然不是非常丰厚,但足够我买几杯浊酒,几卷古籍。哪能让一个名士去伺候一个将军的起居?目前我如同孟尝君的门客冯谖一样不受重视,但参加谱曲唱曲的雅集,我心里觉得特别自在。我这个人很懒,不愿意拉着达官贵人的衣襟往上爬。   事实上,徐树铮并不是一介武夫,这位北洋军阀中的风云人物,一家大小皆癖好昆曲。他喜唱净角和贴旦的曲子,尤擅关公戏《单刀会》,一开口就声如洪钟。又能吹笛,兼通鼓板,虽然是戎马倥偬,但征战之余,依然不忘度曲。
  徐树铮聘请吴梅,是一种礼遇,吴梅谢绝徐树铮,是一种佳话。而吴梅的谢绝,于徐树铮无碍,不减其对昆曲的雅兴。
  【南京弦歌,秦淮河上笛声越】
  1922年夏天过后,吴梅客居京师已五年,这位京华倦客,因为北京政坛多变,军阀混战,思乡情切,遂举家南归。在好友陈中凡的邀请下,执教于东南大学,在南京大石桥赁屋而居。1928年5月,东南大学更名为国立中央大学。
  吴梅在东南大学执教时,发起词社,名为“潜社”,取“潜心学术”之意。弟子如唐圭璋、王季思、卢前、张世禄、段熙仲等,均云集于此。这一个小小的学术团体,静水深流。这些弟子们日后皆成名成家,不夸张地说,现在戏曲研究界的学者,不是吴梅的弟子,就是吴梅的再传弟子。潜社前后存在了十余年,每月一雅集,在春秋佳日的下午,师生们便一同游览南京名胜。明故宫、鸡鸣寺、灵谷寺、玄武湖、扫叶楼等名胜古迹,都留下了吴梅和弟子的身影。用现在的话来说,这里是吴梅的“第二课堂”。
  吴梅和潜社成员常聚餐之所,是秦淮河畔的万全酒家。学生回忆说:“先生即席订谱……极一时之乐;席散以后,先生酒意醺醺,往往由学生扶送回寓。”这酒家有一河厅,河厅有榜,榜上题有“停艇听笛”四字。酒楼之上,吴梅取长笛吹奏,声越云烟,余音袅袅。在秦淮河上画舫的游客,常常被吸引住,“停艇听笛”。
  那时,秦淮河上有一只画舫名为“多丽”,大概因为“多丽”也是一个词牌名,故深得吴梅喜爱。他长期租用这只画舫,与朋友、学生同游秦淮河。学生王季思回忆,一次集会上,船一路摇到大中桥,吴师拿出洞箫,吹起一曲《九转弹词》来。到了桥畔,吴梅又取出清初某名家画的李香君小像,让大家各填一首词。“直到暮色苍茫,才移船秦淮水榭,从老万全酒家叫了两桌菜来聚餐,飞花行令,直到深夜才散”。
  弟子唐圭璋深得吴梅的词曲真传。在他的记忆中,吴梅教书育人,细致认真,讲课从不迟到、不早退、不请假,每授一课,都有讲稿。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吴梅《曲学通论》《词学通论》和《曲选》,都是他平日教学的讲稿。吴梅批改学生作业相当认真,金虑《记吴瞿安先生数事》称他:“批改文卷极勤,又极严格,用朱笔正楷,一笔不苟,尝云‘设我子女之教师,不勤改习作,我必戚戚然,绝难满意’。”不仅如此,他在精神层面上也对学生时有鼓舞和激励,王季思曾谈道:“有一次,我向先生呈上了一篇习作,不久,先生将作业还给我,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批下这样一行字:‘自万里(赵万里)、雨庭(孙雨亭),维钊(陆维钊)之后,复得斯才,我心喜极。’我心里顿时一阵激动,我明白这是先生对后学者的鼓励。后来,我写了两个剧本《下西洋》《戏中戏》。先生进行了批改,并且加了一大段,连同他编选的教材,一起印发给学生。剧本署名:‘永嘉王起初稿,长洲吴梅点定。’先生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学生,孜孜不倦地教导学生,宽宏大度地提携学生,于此可见矣。”
  吴梅的板书也是他的一绝。写得纯熟、自然、匀称、秀美,和在方格纸上写的一样,一黑板笔记写完了,就是一件艺术品,学生甚至不忍心擦掉。
  吴梅在国立中央大学任教期间,和国学大师黄侃是国文系同事。两人从北京大学到中央大学,交往颇多。据说,一次黄侃见吴梅坐在沙发上养神,不无调侃地问:“你凭什么坐在这里?”吴梅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凭元曲。”有“黄疯子”之称的黄侃曾经讽刺过曲学为小道。因为当时戏曲教育仍属末流,持这种观念的,当时不止是他——正是吴梅通过种种努力,将晚清以来“歌者不知律、文人不知音、作家不知谱”的词曲学“挽救”过来。在学校里,吴讲词曲,黄论训诂。二人上课,教室内外人头济济,这两门“绝学”,学生们都想一聆妙谛。课后,吴、黄二人互相调侃,黄称呼吴梅为“曲子相公”,吴称黄侃为“测字先生”。吴对黄解释说:“训诂者,训导古代文化,借古以推测未来”;黄则说:“相公者,为委曲进言,作人民宰相。”语皆幽默,妙趣横生。
  随着七七事变的爆发,北平、南京的高校南渡西迁,学者踏上风雨飘摇的长途。南京的风流烟消云散,在战争隆隆的炮声之中,吴梅避寇内地。
  【曲终人散,一代宗师归道山】
  “余以七月十二日避处香溪,八月初八日,挈家西迈,始居汉上,旋移湘潭”,吴梅在《避寇杂吟·序》中写道。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已是穿越三千里路云和月
  山河破碎,举家南渡,蕴含着一代宗师多少悲苦和离愁。
  七七事变爆发后,和其他知识分子一样,吴梅密切地关注着战事的变化,他无心安坐书斋之中研究学术,也无心再记日记。1937年8月13日,日军进犯上海,淞沪会战打响。16日,敌机在苏州投下炸弹。吴梅到苏州附近的木渎古镇避难,在弟子家的药铺中暂时躲避。此时,吴梅的三子吴翰青来信,请求父亲带着全家男女老少到湖南避難,吴梅决定举家南下。9月24日,几经辗转,一家十口人乘火车,换轮船,到达汉口。在汉口的街头,警报声再度响起,武汉面临着日寇的空袭。大片国土沦丧,吴梅此刻深切地感受到南宋词人金瓯残缺的悲凉。
  这一年,吴梅53岁,心忧国难,再加上长途跋涉,让他诸病缠身。到达湘潭后,他暂时安定下来。南京中央大学国文系主任胡小石、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以及国文系的学生,都希望他能回到迁移之中的中央大学。可此时的吴梅喉咙生病,不能说话,唱不出婉转的昆曲,说不出高昂的话语,这对吴梅本人而言,是很大的打击。但他没有消沉,尽管听到多是战事不利的消息,仍每天整理《霜崖词录》《霜崖诗录》。
  在湘潭住了九个月后,武汉告急,吴梅一家又迁往桂林。不久,桂林亦受到战争影响,每当紧急的空袭警报响起,吴梅一家只能互相搀扶,一路疾跑,钻进石洞躲避。在潮湿的石洞中,吴梅的病情加重,门生常任侠去探望他时,交谈已“喉哑不能成声,非附耳则不可辨”。即使这样,吴梅仍然争分夺秒,坚持把《霜崖诗录》四卷整理完毕,并誊写得一丝不苟。
  1938年12月,吴梅应门生李一平之约,决定奔赴云南避难。12月上旬,他从桂林乘坐飞机至昆明。在昆明治病月余,又开始了一段旅途——目的地是四百多里外的大姚县李旗屯。那里山村民风淳朴,环境清幽,与动辄日寇飞机轰鸣的内地大城市相比,简直就是一个桃花源。但病魔的阴影并没有远去,吴梅抱病为弟子校订《楚凤烈》传奇并题《羽调四季花》一首,此后,便写下遗嘱,交代后事。而后,他的病情急剧恶化,气喘甚烈,某日的下午三时,与世长辞。
  吴梅的弟子唐圭璋获悉噩耗,悲痛万分,他写了一篇《吴先生哀词》。国民政府也专门发了一个褒扬令,署名是“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行政院院长:孔祥熙;教育部部长:陈立夫”。在中央大学,只有两位教授去世后得到了这样的褒扬令,一位是王伯沆,一位就是吴梅:
  国立中央大学教授吴梅,持身耿介,志行高洁,早岁即精研音律,得其窔奥。时以革命思想寓于文字,播为声乐。嗣膺各大学教席,著述不辍,于倚声之学多所阐发,匪独有功艺苑,抑且超轶前贤。兹闻溘逝,悼惜殊深。应予命令褒扬,并特给抚恤金三千元,以彰宿学而励来兹。此令。
  1986年4月,吴梅的遗骨迁葬回苏州小王山,谢孝思先生题写了“吴梅先生之墓”的墓碑。小王山又名琴台山,高台之上,琴韵曲声,吴梅一定不会寂寞,他的好友吴湖帆、周瘦鹃亦长眠于此。
  昆曲早在元朝末期(14世纪中叶)发源于苏州昆山一带,被誉为“百戏之祖”。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曲学大师吴梅,终其一生,致力于传承和发扬昆曲艺术。闻听佳讯,他当含笑于九泉。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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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嘉宾:蔡继明,第九、十、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清华大学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导  【城市化是现代化的必由之路】  《同舟共进》:城市化在当今中国有何重要意义?  蔡继明:早在1975年第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周恩来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就提出,“在本世纪内,全面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但时至今日,这“四个现代化”仍未完全实现。  2012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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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Shopping Mall,还是“大食堂”】  上海举办世博会那年,经过我家小区边上的地铁线动工修建。在两站路之外的地铁站上盖,规划了一个shopping mall(大型购物中心)。2015年底,地铁全线通车,但shopping mall没有同步开业,如今两年快过去了,还是没有开业迹象,陈旧的招商广告挂在外墙,显得有些落寞。  我家周围,路边小吃店越来越多,但我希望能更上档次一些,所以对它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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