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很知音体的故事说：一对情侣落入杀人恶魔手里，恶魔说只能留一条命，让他俩剪刀石头布定生死。卿卿和我我商定一起出石头，共同赴死。最后女孩死了，因为她出了布，男友出了剪刀。
　　这则故事，可以令人对人性产生无限遐想。也许男孩想牺牲自己，故意想输，但脆弱的女孩却在那一霎涌发了求生欲望；更阴暗的揣测是，这对野鸳鸯在彼此算计，女孩想欺骗男孩，而且以为他会守信，没曾想男孩更是阴险，摸准了女孩的心思，最终证明了女人到底还是算不过男人。
　　当然琼瑶的徒孙们亦可编出足够凄迷的桥段—倒在血泊里的女孩虚弱地说：“亲爱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出剪刀的……我愿用我的死换你的生……我口袋里还有些钱……本想交最后一次党费的……但这里荒山野岭的……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组织，咳，咳（吐出半脸盆鲜血）……我想把钱留给你去治剪刀手……爱德华，你要应允我一件事，千万不，不要，不要去民营医院（头一歪）……”
　　又或者换个更性感的结局。女孩身披七八个大窟窿，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躺在男孩怀里，男孩凄切地呼喊：“雨鹃，你莫瞪我，我是故意赢你的，但我留下来是生不如死啊，这屯门狂魔是个变态，我刚才看到他口袋里有皮鞭蜡烛擀面杖……我非贪生，只是把酷刑留给自己。鹃，你慢点走，在奈何桥头停一停，等等我这朵一瘸一拐的残菊……”
　　我们在生活里碰到的人，靠不住的是十之八九，所以怨妇们常哀叹遇人不淑。我昔年有位女同事的口头禅就是“男人全不是好东西”，我好心劝她别老念叨这话，一则她老爸若听到了会神色黯然，二则对嫁人不利，因为你至少得采集10个雄性样本才有资格下这个结论。
　　以我之见，见谁都信的是傻逼，对谁都不信的是奸雄。适当信任，谨慎存疑，是妥帖的处世之道。当然只有我这种老奸巨猾的中年人才能悟通这点，小年轻是不懂滴。曾听同事聊起中学里的早恋，他说老师要拆散小鸳鸯的最佳办法，是让男生跟班上最漂亮的萝莉同桌，让女生跟班上最英俊的正太同桌，如此，小两口必因彼此猜疑而分手。我认为他的观点仍停留在80年代的文艺范畴，不够与时俱进，若换我做老师，我会让男生跟最风骚的波霸同桌，让女生跟最浪荡的阔少同桌，他们隔天就会形同路人。
　　有时候，了解愈深，愈不信任。我估计双汇的员工不吃火腿肠，蒙牛的员工不喝奶，这年头，连自己亲手制造的产品都信不过了。北京有个小药店的老板，自己亲手卖的药都不敢吃，因为有一次，他老婆吃了店里的假毓婷，怀孕了。
　　南斯拉夫出过一个奇女子，是行为艺术的老母，叫阿布拉莫维奇。1974年，她在那不勒斯给观众提供了包括手枪、菜刀、皮鞭在内的72种刑具，随便他们施暴，自己绝不反击。结果自然是她的衣服被撕碎，一把上膛的手枪顶住了她的脑门。她事后得出结论：一旦你把决定权交给公众，就离丧命不远了。这当然是个偏颇的、曲解民主的结论。滥用暴力的权利一旦决堤，左岸的汹涌公众可以让你丧命，右岸的落单草寇同样可以让你丧命，谁都靠不住。事关缺乏约束的丑陋人性，事不关公众意志。
　　最搞笑的细节是，5小时的行为艺术结束后，参与凌虐阿布拉莫维奇的混蛋们都瞬间鼠窜，他们同样信不过这个女人，怕她抄起手枪报复。
　　最靠不住的，我以为是时光。关于猜拳赌生死，还有一个版本：他和她约好都出石头，联袂赴死，他践诺出了石头，她食言出了布，那一霎电光火石，恶魔还没来得及看清谁输谁赢，她已经欣喜若狂地做出了V的胜利手势……在虚妄的时间之魔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输家。
　　
　　刘原
　　专栏作家，现居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