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人做球迷，必定和男人有关，至少最初是有关系的。
　　我也一样。
　　那时候压根儿是个体育盲，不管篮球足球乒乓球，一概不懂，也不关心。功课之余，关心的，是色彩是发型是动漫是美食……
　　却在大二时碰上了他，他是球迷，足球迷，不仅如此，他还是校足球队队员。后来我知道他在球场的位置是后卫，左后卫。像拉姆、像卡洛斯。当然，那时候，这些名字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上一个人，便会努力向他的爱好靠近。于是开始用高考前的拼搏精神恶补足球知识，什么角球、前场任意球、越位……并不真正明白这些词语的含义，只是努力记下来，还有当年纵横球场的球星的名字。但全是花拳绣腿的表面功夫。只是因为用了心，起初，他是不知道究竟的，听我侃侃而谈，反倒有意外惊喜。
　　大抵这个缘故，我们恋爱了。于是曾经属于我的空闲时间，一多半，就从图书馆或商场、影院搬到了球场上。他们几乎每天下午都自发组织踢一场球，偶尔周末还组织和其他校队比赛。我开始像个真正的球员的女朋友那样，坐在看台上大喊大叫，一手抱着他的衣服，一手拿着为他准备的可乐或矿泉水。为他的奔跑骄傲，又充满牵挂——总是避免不了一次次摔倒。这个时候，觉得在球场上的他，像个英雄。
　　但慢慢地，他也发现了我对足球的热爱不过是一种情感声势。比如有一次，我们一起看球赛，他生气地嘟哝，笨蛋，总是越位。我却愣愣地说，谁越谁了啊？根本不明白。
　　他看我半天，笑起来，伪球迷，女人都是伪球迷。
　　我心虚地没有辩解，因为的确是伪球迷。可球迷虽是假的，为之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却是千真万确的。每个周末，我都孤单地耗在了不同球场的看台上。又不喜欢打伞，那个夏天，我被晒得如从非洲刚刚回来的，暑假回去，爸妈几乎认不出我。齐齐问我，干什么了你？我骄傲回答，当球迷了。好似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太过年轻的爱情，还是说去就去了。他曾为我感动过，我却终究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女子，大三的时候，他开始跟一个打篮球的女生出双入对。他们是彼此的球迷，是真正有共同语言的，不像我，永远不知道那些著名的球星属于哪个国家，效力哪个球队，并为他们不在自己国家踢球到处乱跑而愤怒。
　　分手时，他说，你爱得太累，我接受得也累。好好做你自己，找一段轻松的感情。
　　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悲哀。我是喜欢他的，可是……
　　
　　2
　　那几天，一直闷闷的，想哭，却好像哭不出来，有一个黄昏，看着他和他的新女友以高高的姿态牵着手从校园穿行而过。我的心很难受，不知道该怎样释放。
　　想了一晚上，我决定去看一场球赛，真正的现场。不是校队训练，也不是一个校队和另外一个校队。刚好第二天，有一场上海申花和青岛海牛队的比赛（那时的青岛队叫海牛）。青岛的主场。
　　那时候，也经常有比赛，我却没有同他一起去过。他说那种现场比赛太野蛮，矿泉水满天飞，弄不好两队球迷就打起来。而且，暗下里，他和许多中国球迷一样，不喜欢看中国足球，觉得没劲。
　　可我却忽然决定了去，说不清楚的情绪，好像是为抓住点什么，也好像是为告别。
　　于是买了票，在那个周末的下午，提着两瓶纯净水倒了两次公交车去了颐中体育场。决定一瓶水用来喝，另一瓶用来扔。
　　没想到进场有点麻烦，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团队举着上海申花的条幅，一派雄赳赳气昂昂势在必得的气势。却在安检处遭遇了拦截。随之，他们携带的物品，包括纯净水、可乐、啤酒等硬物，统统被没收。
　　他们争执了半天，终究无果，最后愤愤入场。我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担心手里的纯净水遭到同样待遇。却不料，安检人员对我倒是宽容，只是有点纳闷地问了句，一个人？
　　我茫然点头，啊，一个人。他们就对我放行了。大抵是觉得，我一个弱小女子，由着我闹腾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就这样入了场。结果因为不辨方向，绕了一圈才找到我的位子。左右两边，看客已经到齐，成群结队，热闹非凡，不似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很让人怀疑来看比赛的目的。
　　比赛开始后，我才发现我竟处在一个无比尴尬的位置。队员一上场，我左边穿白Ｔ恤的一群人，便开始操着上海口音为上海队摇旗呐喊，而我右边穿红Ｔ恤的团队毫不示弱，用山东人豪放的嗓音瞬间直压左侧。我，一个在山东求学的沈阳姑娘，竟然不知道该为哪个队加油。
　　只好沉默。
　　但沉默是那么容易被打破，很快，我就不知不觉被两帮球迷左右了，在我下意识喊出第一声的时候，觉得心里压抑的不快突然就找到了出口，然后迅速奔涌而出，让我一点点轻松和欢娱起来。
　　就再也忍不住，一会儿跟着左边喊，一会儿跟着右边喊，左右开弓，为每一个队员的奔突，为每一次可能的进球，每一次跌倒，每一张黄牌……完全没了章法，直到右边的球迷冷不丁意识过来推了我一把问，你到底是哪头的？
　　就在他这样问的时候，申花一个年轻的队员一脚漂亮的凌空抽射，将球直直地射进了球门。球场上一片喧闹，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大喊一声，扬起手把那只满满的纯净水瓶用力扔向前方，看着它越过很多人的头顶，落向场地的某个边缘。
　　然后，我离开了看台，昂着头，哼着歌，两手塞在裤兜里，大步地离开了。告别喧嚣、嘈杂、激情、呼喊，还有，我的初恋。
　　走到寂静处后，才忽然流下了泪。也许那些队员，比起来他们踢得真的不好，一点也不好，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引领着我走出了我年轻的忧伤。这才是最重要的。
　　
　　3
　　很久不再去球场看台坐着，曾经晒黑的皮肤慢慢恢复过来。没有恋爱，安静了许多。偶尔路过球场，看到里面尘土飞扬，不再停留，慢慢走过去。
　　没有了爱情，我对足球没有兴趣。
　　就这样，毕业了。离开了大学，回到沈阳。
　　工作半年后，再度恋爱。没想再次碰上的人，亦是足球迷。
　　但我终于学会了不再为了感情讨好，所以，他说足球的时候，我会说，我只喜欢贝克汉姆，因为他漂亮。然后，拒绝和他一起说足球，看足球。
　　如此，反倒轻松。他看他的球，我逛我的街。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到了2002年夏天。
　　7月2日，原本该是很平常的日子，和诸多事件都无冲突。除了是我的生日。原本他答应了那天和我一起去长白山。但做出承诺的时候，这个球迷竟然忽视了那一年的7月2日，正是韩日世界杯热战期间，他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一天的凌晨3点，他最热爱的意大利队将和韩国队进行激烈的八分之一决赛。
　　所以，那天早上我拿着车票站在他家楼下的时候，他正为意大利队的悲惨出局伤心不已，因为伤心他在酒吧和一群意大利球迷喝得酩酊大醉。
　　到底22岁也还是骄傲的，赌气自己跟着旅行团出发了。等他从悲伤中醒悟过来时，他的爱情，也已经跟随着一起出局。
　　他竟然没有追过去，只顾得陷落在一个球迷的悲伤里。独自出行的我，伤感又困顿，更有许多不甘，我不能够明白，足球的魅力到底在哪里？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战胜爱情。
　　
　　4
　　那天晚上，不知为了什么睡不着，于是将电视频道换来换去。无意翻到了一个画面，2002年世界杯，韩国和意大利赛事回放的画面。
　　那场比赛，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将遥控器放下。
　　一个个画面结束后，停留在那群来自亚平宁半岛的英俊男人身上，他们面对已成定局的失败相拥而泣。他们身躯的伟岸、面容的坚毅和眼底的悲伤与绝望形成强烈对比……那样的画面，忽然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一处。让我心折。
　　那一刻，我忽然原谅了他，原谅了足球。而心底某一处，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动荡起来，再也不能停止。
　　不再被任何人影响，我主动地认识了菲戈、齐达内、巴蒂斯图塔、罗纳尔多、劳尔……认识了那些绿茵场上的英雄，并阅读了他们背后的故事。我开始在一个人的时候被孤单带领着，去阅读足球场上的精彩。我不得不承认，足球，它真的有着超乎我想象的魅力，它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之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不走进去，根本无法体会。
　　开始把时间大把地消磨在一场场足球赛事中，意甲、英超、法甲、西甲……我如熟悉自己的兄弟一样，熟悉了那些我喜欢的球员。大多在午夜时间，我关了灯，只让电视开着，泡大大一杯茶，和他们见面。在他们制造的喧闹的画面中，我安静无比。不大喊大叫，不焦急也不愤怒。甚至总是微笑。
　　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足球盛宴，我知道，我成了一个真正的球迷。
　　然后，我一个人迎来了2006年世界杯。那场比赛，意大利的开场便很漂亮，随后一路畅通无阻，16强，8强，4强，最后成功闯入决赛，7月10日凌晨，意大利和法国的最后一次战斗。1比1，打加时，点球……几分钟后，帷幕落下，意大利5比3战胜法国，赢得了最终的胜利。绿茵场上，激情的意大利男人们纵情欢呼，黄健翔最后一次在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的直播大厅声嘶力竭……我坐在那里，甚至没有移动身体，却缓缓落下泪来。为意大利久违的胜利，也为这一年悲伤告别足球的齐达内。
　　一个球迷的眼泪。孤单而温暖。
　　
　　5
　　2008年6月中旬，欧洲杯，我28岁，依旧是一个人，凌晨两点，一次次守在电视机前，捧一杯茶，和永远年轻永远充满激情的足球为伴。2008年8月，奥运会足球赛事，同样如此，我一个人迎来了阿根廷最后的胜利。期间爱情来了又走，只有足球，始终陪伴着我，在那些孤单的夜晚。
　　编辑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