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怎么就做下了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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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某日,北京的树虽已开始绿了,然而天气并未明显转暖,忽冷忽热,正是所谓春寒料峭之季。但那一日天气却难得地好——几乎没有雾霾,可见晴空白云,气温也升高到了20度左右,外边比家里还令人觉得舒适。
  中午时分,我隔窗听到鸽子的叫声——咕咕,咕咕,持续经久,听来蛮焦虑的。在邻家的外窗台上,落着一灰一白两只鸽子。白鸽雪白,比之于灰鸽,体形略小,俊美好看。灰鸽自然也是好看的,却分明是只胖鸽子,胖得富态,估计“鸽龄”比白鸽大些。世上没有不好看的鸟儿,每一只鸽子都是漂亮的——至于秃鹫,虽属禽类,我却从不将它们视为鸟儿,总觉得它们更是长翅的怪兽。
  那只灰鸽并非完全的灰,它身上闪耀着紫色和孔雀蓝、翡翠绿相间的羽泽,仿佛被洒上过那三色彩粉。我们小时候,叫那样的鸽子“灰彩光”,以区别于通体全灰的叫“瓦灰”的鸽子。
  白鸽不断地替“灰彩光”梳理羽毛,还时时与之碰喙,以自己的叫声回应“灰彩光”的叫声——总之两只鸽子耳鬓厮磨,缠绵不休。
  忽然,“灰彩光”飞起,落在了我家厨房窗外的空调筐上。白鸽反应迅速,几乎同时落在了“灰彩光”旁边。我看出来了,它们是夫妻关系,“姐弟恋”式的夫妻。并且,还处在甜蜜蜜的阶段。
  我家厨房窗口的左右两侧,是我家一间卧室和邻家一间卧室的外墙。两面外墙,夹成了五六米长的幽巷般的空间。我家住十三层,楼高二十余层,以前也常有鸽子光顾那空调筐——就高度与隐蔽性而言,是鸽子们小憩的安全之地。我家厨房未安装空调,所以空调筐里放了两摞瓷砖,其上盖塑料板。瓷砖没将空调筐占满,一边余有一掌宽的空处。“灰彩光”咕咕叫了几声,跳入那空处去了,白鸽也毫不犹豫地随之跳入,我便看不见它们,只闻其声了。
  我顿悟——“灰彩光”是要在那里生蛋呀!
  但我家那空调筐也太脏了呀,多年没清理过了,积了很厚的灰土。特别是那一掌宽的空处尤其肮脏,除了灰土不说,还因曾在“筐”中碎过咸菜坛子,又风干了的咸菜疙瘩仍在那里——两只鸽子怎么能卧得舒服呢?
  我虽未养过鸽子,却是自幼喜欢鸽子的人。谁会不喜欢鸽子呢?不论家鴿野鸽,它们看去都是那么的温良儒雅,风度翩翩。我一向觉得鸽子是鸟类中特有“君子”气质的。不是所有的鸟皆有气质可言。鹦鹉、八哥虽善学人语,但其实并无气质。孔雀有贵族气质、天鹅有仙家气质、鹤有道家气质、猫头鹰有股子先知气质,而若论“君子”气质,我认为非鸽子莫属。
  出于自幼对鸽子的好感,我决定将那空调筐清理一番,以使“灰彩光”有一处条件不错的产房。
  儿子也在家,听了我的打算,表示支持。
  我关上厨房门,打开窗子,正欲探身去,儿子问:“爸,你要干什么?”
  我说:“抓住它们,请它们在厨房待会儿。”
  儿子说:“何必将它们请进厨房呢?你让它们先飞走不就行了吗?”
  我说:“那我替它们弄好了一处小窝,它们不再飞回来了呢?我岂不是白费事了吗?先将它们请进厨房,一会儿不是可以直接将它们放入窝里吗?”
  儿子想了想,表情特理性地说:“你先别惊动它们。”
  他将一只长方形的,一面透气的帆布挎包取来了,那是专为带我家的猫去看病用的。
  儿子说:“你抓住了鸽子,先放这里。”
  我说:“笨办法。第一,放入放出的,麻烦。第二,如果将屎拉在里边,得刷洗,更麻烦。一切在我掌控之中,不用协助,你离开就是。”
  儿子不以为然地离开了。
  我首先抓住了白鸽,口中喃喃自语:“乖,别乱飞,我是为你们好,要懂事啊。”——将它放在了矮柜上。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只从矮柜上飞到厨案上,再就不飞了,困惑地歪头看我。
  它的良好表现增加了我的信心,我接着将“灰彩光”抓住,同时喃喃自语一番。两只鸽子挤在狭窄的地方,无法躲避,更无法立刻飞起,所以抓住它们可以说是手到擒來之事。然而“灰彩光”的表现却不像它的郎君那么良好,我刚一将它放下,它立刻展翅飞起来。我家才十来米的空间,也不是能容一只胖鸽子飞来飞去的地方啊,结果它便接连撞在墙上,撞在窗玻璃上,撞得掉下了两片羽毛。也许由于撞得有点晕了,终于歪歪地落在了冰箱上。
  儿子显然听到了声音,隔了门问:“爸,要不要参谋?”
  我说:“不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儿子又说:“作什么决定前最好考虑周到些。”
  我说:“我已经说过了,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你最好闭上嘴从门口消失。”
  接下来的事简单多了——“灰彩光”不是即将当母亲了,而是已经当母亲了。那么一会儿工夫,它居然生下两只蛋了!我将两只蛋小心翼翼地从肮脏的角落里拿起,放在了预先准备好的碗里。
  我当然是做事考虑周到的人,一切也当然在我掌控之中——这么一件小事,难道我还至于出差错不成?
  我有条不紊地做着——将厚积灰土的塑料布轻轻地卷起,塞入垃圾桶;将瓷砖一块块搬入屋里;用拖把将空调筐清洁了两番;放了一块预先备好的三合板垫底;最后将同样预备好的塑料提篮放于板上。提篮是红色的,不大不小,放那儿之前,用厚纸板围了三面,留一面透气……
  这一切我做得真是有条不紊,谁能说我考虑不周呢?
  接下来,无非就是将两只鸽子请出门了。我第二次抓白鸽时,它还是没乱飞,只不过有点不情愿地躲了几躲。我将它放入窗外的窝里后,它却一秒钟也没在里面呆,立刻飞走了。没飞多远,落在邻家外窗台上,疑虑重重地望着我。
  我相信它会喜欢那个窝的,也相信“灰彩光”会喜欢那“产房”的。我出其不意地抓住了“灰彩光”——就在那一瞬间,极其不好的结果,也可以说是悲剧发生了。我的手不够大,而它却挺胖。我抓的是它的肩膀,那是它全身最宽的部位。我没敢用力,抓得不紧。它本能地一挣,我也本能地攥紧,却还是被它挣脱了,但——它的尾巴整齐地攥在了我的手里!整齐的意思就是,每一枚尾羽都在我的手里了!   它惊恐地在厨房里飞,东撞西撞,又撞了多次才从窗口飞出,不,那明明是仓皇地飞逃而去,摇摇晃晃的,像秃尾巴的鹌鹑,也像被击中的战机。白鸽也立刻伴之飞走……
  它将装着两只蛋的碗弄掉地上;一只蛋碎了,另一只掉在拖布上,侥幸完好。
  我一手攥着一把鸽尾,另一只手捡起完好的蛋,看看窗外我煞费苦心为两只鸽子做的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窝,傻眼了,也心疼极了!
  怎么会这么个结果?
  我是爱它们甚至对它们心怀敬意的呀!
  可我接下来能做的事,也就唯有往造成它们灾难的窝里,深怀罪过感地放入那只幸存的蛋了。并且,在放入前垫了绒片儿。为使那只蛋一目了然,还在绒片儿上铺了块红色的布。
  不久,白鸽单独飞回来了。很明显,即将做父亲的它牵挂着那两只蛋。它先落在邻家的外窗台上,几分钟后,开始一点儿一点儿横移身体,保持高度戒备地接近着空调筐。终于,它鼓足勇气落在了空调筐上,却只低头看着它陪爱妻趴过的角落,对我为它们提供的窝却连瞧都不瞧一眼——我又想抓住它将它放入窝里,刚一开窗,它机警地飞走了……
  儿子进入厨房,看看一地鸽子的尾羽和碎了的蛋、碗,吃驚地问:“爸,你怎么会将事情搞成这样?”
  我无言以对。
  两只鸽子再也没飞回来过。
  至今,十几天过去了,那只幸存的鸽子蛋不知为什么也碎了,可能是由于当时摔出了裂纹。而每每向我认为见多识广的人问:“完全没有了尾巴的鸽子还会活下去吗?”
  没有谁肯定地回答:“能。”
  一想到一对即将做父母的亲亲爱爱的夫妻鸽,就因为我一片好心要为它们提供一处窝,不仅使它们的两只蛋“完蛋”了,还使母鸽残疾了,我的罪过感很难消除。
  就算它们在那个肮脏的角落孵出了两只小鸽子,也是根本无法在那个肮脏的角落将小鸽子抚养大的——我也只有这么安慰自己。
  但我却不能不反省自己好心做下了坏事的原因:
  我抓住两只鸽子后,根本无须将它们“请”入厨房。手一松,它们自会飞走。而它们一飞走,我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丝毫不会受到干扰。
  在我將为它们提供的窝放入空调筐后,也根本不必再抓它们,只消将窗户开着,它们自会飞出去的,“灰彩光”也就断不至于没了尾巴。或许,它们没受到惊吓和伤害,有可能愿意接受我为它们提供的窝。
  我既要为它们提供一处窝,就应对它们有所了解,预先搞清楚,它们比较愿意接受什么样的窝,对什么样的窝反而会心生疑虑。甚至,什么颜色会使两只无家的流浪鸽不安,这也是要有常识的。绿色的塑料提篮,内铺块红色的布,篮体又高,会不会使它们觉得是陷阱?如果并不放那篮子,只将清理干净的空调筐铺垫柔软、温暖,不但省了事,也许反而正是它们愿意接受的窝吧?
  我自信满满,认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意味着,我主观上当时是有控制欲的——不但控制着整件事情,也能操控两只鸽子本身。否则,我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居然非两次将鸽子抓在手中不可……
  世上一定有不少人好心反而做下了坏事。
  我想,这些人中,像我一样好大喜功、自以为是,同时控制欲作祟者,估计也为数不少吧?——若是政府官员,恐怕便会激起民怨甚而民反了呀。
  民可不像鸽子那般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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