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情槐(外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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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意越来越浓重、深远,满目秋色,唯独那秋染的情槐,近身于我,滞留于怀,整个身心被簇拥着、包裹着、感染着、物化着。
  古人喻意槐树为文化树,有“三公面三槐”的典故,寄托文人政客殊途心志,秉承圣人道法自然的超脱境界。如此境界,虽不能及,但心已向往,若想修养成真,尚不知今生能否如愿,因而无暇顾及于此,眼前矗立北方郊外被中秋深染的槐,足以供我享用当下。它不同于庭院纳凉乘荫之槐,仰望它的蓊郁高大、枝叶参差有度、静动有适、黄绿交融、散放出灵动的情怀,顿觉物象合一、人树合一,心灵再一次被释放,向经、向纬延展……
  槐树自古有“长寿树”之说。初春时节,粗犷健壮的槐散发嫩绿的稚气,随春风摇摆,宛若天真无邪的孩童,此时,粗壮的树干与稚嫩叶片息息相通,面面相视,相互呵护,已无所谓老,无所谓小,没有了年龄、时空界线之别,“万物皆然,而以是相蕴”,庄周的这一理论大概也在于此吧。
  清香四溢的槐花,自有呼蜂唤蝶之情。盛夏时节,串串槐花,娇媚粉淡,馨香弥漫,盈盈欲滴,脉脉含情,或紫之典雅,或黄之柔美,或白之纯洁。火热季节,激情绽放,香飘漫山遍野,忙了蜂蝶,醉了路人,美了自然。然而此时,槐树全然不在意多少香味儿被风吹走,多少甘甜被采去,多少行人驻足观赏,谨以毫无粉饰的自然香美,回馈于大地、天空的厚德承载,风雨锤炼。我不禁想到白居易的诗句“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
  此是深秋,槐花早已落去,槐树当自有“孑然一身轻,槐花香里几度荣”之感吧。不再有蜂蝶的打扰,也少了路人的观赏。羽状对生的卵形复叶,如同一对对情感成熟的伴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整株树已不怕失去花香,不怕失去葱绿,绵绵真情,由叶片向叶脉、枝丫、主干、根系、大地次第延伸,愈来愈深厚,愈来愈深远。秋黄开始浸染叶片,融合的美丽,正以内核之力,彰显非人工而能为的天意情怀,让人觉悟,自然万物间自有和谐恩爱之美,何况我们?
  自古槐树就被官宦文人从自然之树向精灵之木衍化着,因而附着文化的符号,予以更高一层寓意。家乡人说,槐树有怀来远人之功能,这一点,我坚信不疑。由槐的“怀”,我想到了人的“怀”。一株槐树,以其广博的情怀包容万物、万象,无所谓得,无所谓失,得而知失,失而知得;无所谓华光,无所谓阴柔,华而知实,柔而知立。世间几人能完全具备槐的“情怀”呢?
  此时,我似乎看到了冬季里的槐,全然摆脱外在的附庸,孑然一身,傲立于“六合”之中,无畏寒冷侵袭,以温暖的“情怀”包容万物,包容大自然。我预感到这个冬天一定很暖、很美,槐树正以愉悦的心境、超功利的生存方式,无目的审美历程,迎接萧瑟,迎接飞舞的雪花。
  或许此时想到你有些唐突,但你却真而切真地与这风骨的槐同时闪现于我脑海,槐树的高大蓊郁之气,招风集鸟之性,传播文化之力,皆如你一般逍遥洒脱、笃定坦然、以怀示人。我荒芜的心田开始生长一株北方的槐,今冬,不再畏惧寒冷冰霜。
  我不能确认眼前观赏的槐树种类,也不知道它们开过的花是紫色是黄色还是白色?其实,是哪一种槐、开过什么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面对秋槐那傲立荒野、葱茏肆意、交融自然的独特生命力以及无意间散放的“无物无我”般超然仙风道骨之感,不能不让我的心境再一次受到净化,或浅淡、或深邃,或轻佻、或厚重,或朦胧、或本真,都无需探究,无需确证,唯以自然之道示之,皆为根本。
  至此,我又一次开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真谛,完成了对自己生命的另一种写真。
  月泊木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诩的“成熟”塞滿右脑,与此同时,“幼稚”也在左脑悄悄堆积。被成熟后的独立思维,习惯了岁月里的漂泊流浪,春去秋来,岁复一岁的漂荡;寒来暑往,月缺月圆的流逝。因而,风华正茂的光泽也比不得阳光的明亮,比不得月光的皎洁,却只留得逍遥、明净、阴柔的记忆来“以情造文”,情溢逐笔,墨虽干,而余香绕梁……
  忆起那场穿越时空的秋雨过后,潮湿的斜阳以炽热的目光迎来晚霞,用柔韧的臂膀托起丰满娇羞的月亮,斜阳化作优游的风,隐去山岗背后。那是一个浅秋的黄昏,一个没有皱纹的黄昏,我信步流浪山坡,寻找那个不再失约的车站,却被温润的风掠进夕阳西下后裸露出的红木屋里。
  或许是斜阳反复粉饰的缘故,木屋里所有的陈设都是暗红色的,只有那别致的吊灯,发出淡淡的橘红色的光,不时被深邃的红色覆盖着。我走近窗前,窗子开着,纱帘被晚风轻轻拂动,一荡一漾,如同此时我悠悠的心境。
  撩开薄纱,一缕清辉瞬即穿过窗棂,塞满小屋,皎洁的月光,浸满一床一地一屋子,暗红变得鲜亮起来。只见从容淡定的幽光里,活脱脱的你出现在眼前,疏放着午后的潮湿和炽热,与满屋的红色、月色融在一起,紧紧包裹住我的所有,让我无法理清玄妙的思绪,无法区分哪是梦幻、哪是表象,更容不得“少年心事当拿云”,顾不得“谁念幽寒坐呜呃”,只留下如钩的缺失,供我不能自主地呼吸,供你讲述隔世的情结。
  月光竟然穿透我而过,不留下一个影子。月色有意拭出一轮圆满,脉脉的清光,就是照我梳妆的一面镜子,“从容率情,优柔适会”一直为我所向往;而你,却“以博观,圆照之象”,情深而不诡,风清而不杂。在月色与红色交融中,我仿佛找到了无声无色、无味无形、超言绝象、虚静恬淡、不可摹写、难以言表的生命本体,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抵达物我两忘的境域。
  我用漂泊的经历换取木屋里的童话。我知道,流浪的灰暗,因为你的照耀,升起一圈一圈淡如月色的光轮;我知道,用目光把我送上云朵时,你矮成一片荒坡,变成了一簇簇收藏月光的小草;我知道,我可以做个静谧而浪漫的梦,晨起时,葱绿地走出你的诗行,暮晚时,又绯红地走进你的小木屋,在红色与银色的包裹中安然入梦。
  此夕,明月高悬的美,只为清泉石上照我浣纱归来,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高处不胜寒的窘境,也不喜欢喧哗的人群、招摇的街市。漂泊的足迹,忧伤了阴柔的情怀,也释放了我古老的沉寂,你如莲动的舟子,波展开迷离的树影,撩开时空的层层薄纱,划过历史的辞海,为我渡梦。现代太遥远,远古才切近,无边的月色,一路向我迎来……   红木屋里,流泛一片淡淡的月光,照出庞然隆起的水弧,涨满了木屋,木屋越来越大,你变得越来越朦胧。仿佛布洛在眼前撑开一片海雾,橘红的灯光,如同彼岸的渔火,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自有雾里看帆、隔岸观火之感。冥冥中,看不清是银色还是红色,说不清是水色还是月色,超功力的美色在朦胧中漫延,隔远我们的距离,我回到了唐朝,你超越了现代,面对眼前的空灵,不禁想到李白的诗句:“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收回放浪的思绪,我轻轻撩开落地窗纱,坐在粉绿理石板的平台上观赏北方的明月。一样的月夜,一样的月色,却不见了红木屋,不见了朦胧的你。人常说,月是故乡明,或许有些道理,自以为北方的月色与江南的月色不同,黑土地上的秋高气爽,凝结在月光里,因而,月色多了几许厚重、清爽,少了几许轻佻、幽怨,不负月华时节。
  北方月色,如水般清澈、柔和,隐去繁杂的细节,用广袤的胸怀,包容夜的黑暗,清辉祥和,柔韧群星的锐利,去喧嚣为宁静,化附庸为静美,这份礼遇的美感,一如红木屋里的朦胧。
  圆融月色下,不知道“遍插茱萸”少了谁人,也不晓得“千里相思”寄给谁人,我只为一种情味隽永的诗意痴迷着,不能自拔,泊在木屋的月色,是否还在散放朦胧?红色的窗纱,可否写满银色的诗行?“荏苒几盈虚,澄澄变今古。”我小心地梳理泊在木屋里的清辉,一月理一次,一年理一次,一生理一次!
  银杏树下
  我知道,你已经换上秋装,正在用金色装扮路旁的小木屋,你用身形幻化一株株银杏,用秋思凝结一串串酸甜的果子,等待姗然而来的我。无疆的心曲与纵横的思绪,颠簸在雾里霞里,穿越山里水里,奔向朝里梦里向往的地方。
  阳光正浓时,我来了,驻足你的脚下,此时,你的影子最小,小到近乎与身体重合,完全真实的你矗立在我面前。面对睿智、容光、和悦的你,我还是有些紧张和局促,不知道新增的年轮可否束缚了你的浪漫,不知道就要脱落的叶子是否带给你怅惘,不知道你是否如我渴望见到你一样渴望见到我……
  你还是那样深沉厚重、笃定坦荡地站在我面前,用密集的金黄色的扇叶欢迎我,张开表象的纹理包裹我,舒展所有的枝叶拥抱我。我静静地注视着你,感受着你,或仰慕,或欣悦,或感悟。面对你,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一无所知。
  那时,你像宁静超然的自娱者,用同样的金黄铺陈喧嚣的街巷,其实,你是在为高山流水知音少而沉默。而异乡出生的我,看不到你用高大身形矗立的方向,一路蹒跚、放浪地找寻心灵慰藉,寻找梦初始的地方。遥看北斗,时空终将我轮回到你的脚下停泊。
  现在,我把落地的日子连同灵魂的寄托一起泊在你的怀里。只看清你的影子,却看不清你的形体、衣着和面庞,这些元素都已化成幸福、吉祥和愉悦,我仿佛被融化成水,沿着你的边缘流淌,至脚下、至根系、至黑土。
  我依傍着你,向东向西遐想。经街布满你魁梧的斜影,叠加了我的单薄和弱小。用你蓊郁的身形暂时覆盖我吧,阳刚与阴柔注定会在某一时刻交汇。
  你牵着我的手,向南向北穿行。纬路散落你的语言,静默是今晚的梦境。用你宽厚的手掌温暖我吧,牵了手的手,注定心与心交融、通明,脉律向同一个方向跳动。
  今秋的风红晕着,温柔地吹下一片片金色的扇形蜕变,以自然之道,面对街巷的繁杂喧闹。庇荫匆匆行走的人群,包容风霜雨雪的自私,以逍遥自问自答,自思自感;以無形、无为、无目的的美,合成诗的灵魂、诗的魅力、诗的色彩。
  你如诗,以玄妙之势穿云钻雾,彰显巨大潜能,无可抗拒的强势文化力量催我前行;诗如你,“以内核求完美,以内质现魅力”,完成一次穿越时空的心路审美历程。
  今天是阴历九月十六,是我落地的日子,妈妈说这是个好日子。庸碌的经年,无法为这个好日子加冕桂冠,而今晚的月格外圆润,夜色撩人,月影逼人。你用诗意的美包裹住我,银白的光穿透你我,倾泻下来。你我被夹在万物中旋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与万物并生并存。
  月色下,我偎依着你,冥冥中转化成黑白木鱼,交融,旋转。“天行健”驰骋星空,“地势坤”深邃大地。静默与守望,朦胧一首首梦幻之美。
  盛 誉:1989年生人,毕业于淮北师范大学中文专业。就职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电子对抗学院。有散文、诗歌发表于省、市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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