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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谁才“娘”
我第一次在网上看见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飘雪的索菲亚教堂时,就对遥远的冰城产生了一种向往。高三的每一个清晨,叫醒我的不是闹钟不是梦想,而是心头回响着的一首歌:“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东北‘银’,他们豪迈又聪明,他们热情又勇敢,他们的酸菜粉条人人都喜欢……”终于,在人生的第十九个夏天,我站在了冰城的土地上。
大学寝室里四个女生,三个都是慕名而来的南方姑娘。第一场雪飘下时,东北的姑娘静静地坐在屋里望着我们手舞足蹈。我们四个人在南北文化的碰撞交融中很快成了好友,并发下宏愿要走遍东北,唯一的本地姑娘虽然兴致寥寥,但在我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糊里糊涂地上了“贼船”。
第一站,我们选在了大连。当时的我们都还是穷学生,所以挑了一家比较便宜的小旅社住下,四个姑娘两间房。我们进门第一件事,就想洗去一身尘埃,不料热水器里放出来的却是冷水。隔壁的浙江姑娘操着“n”“l”不分的普通话趴在门缝上召唤老板:“老板水太凉(娘)了,受不了啊!老板老板,太凉(娘)啦!”我笑得不行,赶紧打开门想提醒她普通话标准的重要性,却见人高马大的男老板挠着头一脸困惑地走过来,边走边嘀咕:“有没有搞错,我还‘娘’啊?”
我笑弯了腰,觉得东北人实在可爱。
捡剩菜的小女孩
大二那年秋天,我们寝室里的东北姑娘开始了创业征程,自己在校外租了房子,邀我过去帮忙。那时正逢北方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供暖的时间还没到,但秋的肃杀已然让秋裤无法抵挡。
一早醒来,我裹着珊瑚绒的睡衣,在门口套上室友从她老爸那淘来的大衣,出门去买菜。到楼下正赶上拉着蔬菜的小卡车出摊儿,我瞬间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晨练大妈们包围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撤一个弓步,吸足一口气,挤进包围圈,顺手拎起一只细小的胡萝卜,在冷风中哆嗦着跟老板说:“麻烦给我称一下。”
原本热闹吵嚷的四周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老板的眼光不断地在我和我手里的小胡萝卜之间逡巡,他忽然流露出满满的同情,回身扯下个袋子,装了好多根胡萝卜塞给我,说:“拿去吧姑娘,不要你钱。”周围的阿姨们热切地围住了我,七嘴八舌地问:“姑娘啊,咋的啦?是不是有啥难处?”期间还有人替我裹了裹衣领。
我茫然地望向四周,忽然在一个阿姨反光的眼镜片里看见了自己的形象:裹着一件褪色的大衣,露着睡裤裤脚,帽子被挤得歪向一边……更要紧的是,我完全忘记了南北方买菜量的巨大差异。在买葱论捆的北方,我看向手里拎着的那根细小的胡萝卜,也觉得自己俨然是一个捡剩菜的小女孩。于是,我急忙扔下两元钱迅速消失。身后的老板和阿姨们还啧啧有声地说着:“这孩子真是厚道,这么困难还给钱……”
我在羞赧难耐中深深地感受到了东北人的诚挚和善良。
套路王中王
我一直觉得地理这个学科的实用性实在不怎么样,做了多年课代表的我,在东北生活了三年多还是时常迷路。而每当有本地人热心地告诉我“姑娘你朝东走,过两个路口往南一拐就到了”时,我就更加晕头转向。
大三下学期,我找到了实习的单位。提前踩点时,我却再一次迷失在了东北的街头。路边有个压腿的大爷,笑眯眯地朝我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姑娘,是不是找不着路了?要去哪啊?”我望着慈祥的大爷,老老实实地说出要去的地方和目的。大爷哈哈一笑,说:“正好咱俩顺路,一块儿走吧。”大爷一路上先是问了我家乡何处,学校在哪儿,接着又非常自然地过渡到了我的毕业规划和是否单身的话题上。我禁不住问还有多远。大爷只是笑着点头说:“不错不错,快了快了。”
大爷在一处居民楼前站住脚,说:“到了,姑娘。”我刚想发问,大爷已仰起头对着楼上喊道:“儿子,赶紧下来一趟,有要紧事儿!”我寻声望去,三楼阳台上一个年轻男生伸出了脑袋,应了一声就匆匆下楼来。大爷笑眯眯地拉着那男生跟我说:“我姓王,人家都管我叫老王。这是我儿子小王,单身,正休假呢。他毕业后一直在广州工作。哦,你要去的单位他熟,一会儿让他送你哈。”
我还没反应过来,老王已经拉着小王到了一边,压低声音说:“我都给你问好了,赶巧这姑娘家在广州,毕业了就打算回去,单身,你可把握住啊……”说罢,老王笑眯眯地把小王推到了我面前,朝我们挥手作别。
我懵然地走在快一米九的小王旁边,感觉自己就像他拎着的一袋大米。小王轻咳了下说:“今天天气真好啊!”话音未落,天边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我俩狼狈地跑进一处凉亭,对看了一眼,禁不住都笑了起来。小王忽然拍了下腿,说:“完了,走了这么久我还没问你要去哪呢……”
我看着小王,只觉得他们爷俩果真是“套路王中王”。
匪汝之为美
大四是“兵荒馬乱”的求职季,家里也正逢多事之秋。外婆身体出了问题,爸妈辛苦经营的生意遭遇低谷,我的求职也颇为不顺,便先在东北安顿下来。初入职场,压力与委屈总是如影随形。我本想拿到工资也能帮衬下家里,却不想除去各种支出,所剩只够勉强养活自己。一时间挫败感扑面而来,我只觉得踏出大学后的时光,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深秋的夜晚,我又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往回走的时候眼泪忽然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走着走着,我忽然发现自己总踩在一块黑色的人影上。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脑子里轰然炸响,恐惧感瞬间袭上心头。我顾不得许多,拔腿跑了起来。
身后的喘息声忽远忽近,沉重异常,我在惶然中一头扎进了银行的自助取款厅,竟然忘记了这里的门没办法上锁。身后的人随即追了上来,我这才看清,竟是个上了些年岁、身材有些微胖的阿姨。
阿姨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捂着胸口喘着气,说:“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是……我是看你这么晚了一个人边走边哭,怕你出事儿。”阿姨终于喘匀了一口气,我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阿姨摸着我的头发,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是啊,人生只要肯咬紧牙关去面对,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只是一直很后悔,忘了问一问那个阿姨的姓名,也忘了告诉她,她的善意曾给过我多么大的勇气。
两个月后,我回家乡面试,很快收到了入职通知。我欣喜地奔向医院,却在外婆的病床前意外见到了小王同学,两个人正在闲话家常。然而不久前,我正因归期难定,家里负担倍增,曾跟他提过分手。却想不到这几个月以来,他每天都给我外婆送饭,接替我爸妈陪夜,整个人都熬瘦了一圈,而我有机会面试入职,也不是因为运气,是小王同学有针对性地修改了我的简历,不放过每一个机会为我争取。
他说:“这是男人的担当,更何况我是东北男人。”我含着泪花笑起来,东北真是一方值得热爱的土地。大学的几年时光里,我闻过黑龙江四月里盛开的丁香花,见过吉林隆冬时节挂满枝头的雾凇,也吹过辽宁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然而记忆最深处的美,总是那里的人们。他们仗义、热忱、勇敢、善良,他们不吝惜在你需要的每一个时刻伸出温暖的手。
所以我想,东北的美,匪汝之为美,实为“美人”之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