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在沧桑岁月中老去的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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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我看到路边的一头老驴,瘦骨嶙峋,皮毛杂乱,艰难地咀嚼着几根草茎,忍不住留下泪水。我似乎看见我的外公,一个隐忍善良、一辈子无欲无求、与人为善的老人。
  这头驴是舅舅给外公买回来的,那时,它比一条狗大不了多少。
  外公精心饲养着这头驴,像养活孙子。每天早早起来拉驴出去遛弯,回来后用细筛仔细筛好精料,再拌上一升黑豆,喂它。它身子骨没长成之前,外公一点活都不让它干,一天三顿正餐之外,还经常给它割一些鲜嫩的青草“开小灶”。
  驴就在这样的幸福生活中长大,虽然并没有长成一头高大威猛的驴,但也出落得丰腴有致,油光水滑。
  可气的是这头驴很犟,脾气上来了,你怎么都理不顺它的毛,就跟你硬戗着。弄急了,它还有一招絕的,就是“惊”了。“惊”在我们这儿是一句土话,就是突然发神经的意思。
  驴发神经就是正在拉车或拉犁的时候,突然撒丫子就窜,谁也拉不住,一直跑到犁套或车套分了家,车轱辘找不到车板子,它筋疲力尽了才会停下来。
  说也奇怪,这头驴虽然在我们村落下了爱“惊”的臭名声,而且村子里的人也多次目睹它狂奔乱窜的疯魔样子,可是除了外公之外,在别人借它耕地拉车的时候,它一次都没有“惊”过。
  这头驴让我在小时候就对动物的智商产生了极高的敬意。
  谁说牲口是不会说话的傻子,它们精着呢,察言观色是它们最拿手的。主人心狠还是心善,高兴还是恼怒,精神还是疲惫,着急还是松懈,它们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会有相应的动作和表情。尤其是面对那些真正对它们好的人的时候,它们表现得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随着时光的流逝,外公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头发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白。驴也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老了,但驴脾气却一天天见长。在外公手里“惊”的次数竟有不减反增之势。看外公找“惊”驴早就成了我们村的一道风景。
  当外公手里拿着小鞭在村外转悠着找驴时,村人就会问:建初爷爷,又惊啦?你看你养的驴,比你孙子都淘气,都老到这岁数了,还喜欢尥蹶子。
  外公就憨厚地笑笑,不紧不慢地继续找他的驴。找到了,牵上,悠悠地回家,不打也不骂。
  驴到底是老了,一次,我家收花生,地里湿得进不去拖拉机,就用外公的驴来拉犁耕起那些花生棵子。外公心疼驴,也跟了一块来,但他脚有毛病走不快,不能牵驴,就在地里拣花生。我年轻,就担任牵驴的角色。
  也许是地黏,也许是驴真的老了,反正它拉着犁显得很吃力,几步一停,眼看晌午快到了,地里花生没耕出几垄。
  我有些气急,扔掉手里的鞭子,从地边灌木丛里撅了一根树条,使劲抽打它的脊背,催它。由于它不再像以前一样丰满,脊骨已高高突出,我手一偏,树条抽到脊骨上,它明显地打了一个冷战,背上的皮破了,露出鲜红的肉。
  外公看到了,一拐一拐地跑过来,一把夺过我的树条,扔得远远地,心疼地用手抚摸驴背上的伤口,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这时,我看到驴扭过脸来,用嘴唇轻轻地蹭着外公的衣襟,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大大的、黑黑的眼睛中升腾起一层水雾,并最终汇聚到眼角,一颗硕大的、晶莹的泪珠重重地砸到地面上。
  外公哭了,老泪在脸上纵横着久久不肯滴落。
  我仓皇地站着,不知所措。
  后来,老驴和村子里其他牲口一样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老驴的那滴泪和外公苍凉的哭声已成了我心头永远的痛,我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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