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叫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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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3月23日,清早6点左右,我被舅舅叫醒,胡乱套上衣裤,一路跌跌撞撞小跑到医院。病房里除了妈妈,还有爸的一个老同事。爸爸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同事轻摸爸爸的额头,说了句,“兴杰,你走吧”,妈妈把氧气管从爸的鼻腔拔出来,我的脸埋在父亲半边枕头里,“哇”了一声,就那一声,再没哭出来。
  那个3月,突然下起了冰雹,打得窗台砰砰响。父亲躺在病床上,听得到却看不见。他问我是不是下雨,我答下冰雹,他回了句“太惨了”。我现在才明白,父亲心里无比痛苦,他自知活不了多久,知道自己再没力量照顾我们,但他无能为力,只能借着冰雹天,说“太惨了”。
  肝癌晚期,从发现病情到逝去,半年人就没了。爸走时,人完全脱了形,枯瘦,肚子鼓鼓的。抽了两大针管腹水后,医院放弃再抽,因为抽不完。他最后的脸,永远定格在我脑子里,就和农村办丧事扎的纸人一模一样,脸变成方形,眉眼很细,抿嘴,似在浅笑。他死了27年,我27年没开口叫过“爸爸”。
  没有遗照。天晓得父亲当时怎么会愿意,同意在医院病房里照一张老相。照相师傅来了,父亲平躺,用白床单盖好自己,盖到只剩脑袋,大概意思是照出来像个证件照。他努力抿着干裂的嘴唇,还叫妈妈帮他梳了头发。师傅照了几张不满意,踩在椅子上又俯拍了几张。长大后我才明白,父亲得有多强大的意志,才能忍着内心的煎熬和痛楚照完这人生最后的相。照片出来后,妈妈忍不下心没用。照片上的父亲,努力做出健康的表情,但死神拿着刀就架在他头边。
  他的遗体拉回乡下时,村口早跪了一排接丧的年轻后辈,嘴里大叫“二伯,二伯”,哭声一片。丧事阵容很大,棺材停在村里老屋的堂屋里,停了3天。那些族人我不认识几个,白天人较多,吹吹打打,不吹时就放哀乐。晚上没人时,我就悄悄摸着棺材壁,那时觉得不是爸死,是别人家的事。
  下葬那天全村出动,下了雨的山路又湿又烂,大约十来个壮汉抬着棺材,走一步踩一脚的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棺材抬到山坡上。我妈被亲戚扶着,大家都从头到脚披麻戴孝地裹着。开始做法事,族人念的什么不知道,杀鸡、洒雄黄酒、烧纸。
  爸的灵柩放入那个大大的土坑时,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坑是才挖的,坑壁上的黄泥透着新鲜和湿润,锄头挖过的痕迹整整齐齐。我哭不出来,没觉得埋的是我爸,而亲戚们以为我会有嚎啕扶棺的举动,把我的两支胳膊死死架住。黄泥铲入坑里,扑簌簌打在棺盖上,亲戚们把我拖走了,我不知道后面的事。
  我手臂上的黑纱从3月戴到6月,取下黑纱那天,都没了丧痛感。第二年清明,我、妈妈、弟弟去乡下给爸爸的坟立碑,仍然还是亲戚们张罗的,坟上已经青草葱葱。
  很多年前在公交车上,遇到个男的,和父亲长得很像,站我旁边,我就这么狐疑地盯着他,直到他下车。
  爸爸的弟弟,三叔一家,10年前被堂哥接到广东安享天伦去了。三叔和爸爸像极了,以至于爸爸死后多年,我见到他,就像见到了爸,眼帘里什么都恍惚了,一直晃,倒是三叔先开口叫我,完全受不了。
  我至今没能从丧父的阴影里走出来。遇到点难事,会不由自主地想他,躲在亡父这面盾牌后面任自己流泪。我跟妈妈说,妈妈吼我,“别想了,你爸帮不到你!”我没说要他帮我什么,就想叫一声“爸爸”。再没可能了。我在心里叫,躲在被子里叫,他听得见,只是没回应我。人说生命轮回,爸爸,你在哪里呢?梦里,请来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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