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贝塔从暑假就开始背元素周期表，终于对那些生词佩服得五体投地，才开始把那本残破的1998年修订的《新华字典》抽出来，一个个地查。
　　回到学校，她很得意地炫耀“全注音版元素周期表”，所以常有人来问她借抄，可她一概拒绝。什么原因她不说，可她也知道，我拒绝你的话你也就不会再来问我原因了吧。这么一想，她乐了。看着全班同学那些白得闪光的元素周期表，她更开心了。所以，她常有意无意地翻开别人的元素周期表，心里就能开心起来。上化学课的时候，她不敢少听一句，不敢趴桌子，听得比上物理课还要认真。她也对化学老师很满意，因为他讲的内容都能让自己写满整页书。“这样看起来比较饱满呀！表示我听了课，而且还听得很认真！”胡贝塔这么一想，得瑟地看着化学课本，不禁失声笑了。“胡贝塔，化学笔记借我抄。”前座看着她饱满的课本，说。胡贝塔毫不在意地拿起课本，一使劲儿丢给前座，“呐，给你。”
　　化学第一次测验后，她感觉良好，但又觉得不对劲。她拿着那张在右上角写着64的卷子去找老师问题，化学老师习惯而自然地瞄了试卷的右上角，继续讲解。完了之后，她蹿去班主任那儿，“老师，就是……”她腼腆地笑了笑，“那个化学班还有名额么？”她用手指捏着衣角。
　　不得不说，胡贝塔在班主任心目中还是挺乖的，班务也做得很好，所以班主任挺喜欢她的。只是，成绩有点不大理想，这样班主任便与她划了界线。“这个呀，”班主任把右手放在桌上，左手靠着桌子，右手手指还时不时规律地跳动，“已经满啦。”班主任很职业地笑着。胡贝塔倒没怎么理会，因为心早被抽走了。本来以为可以像以前那个同学进文学社一样，求求老师就好了。可是胡贝塔不会这么做，她只是来问问老师——即使她才64分，仍想进竞赛班。她又回到化学老师那里，问：“老师，就是那个化学竞赛班，还有位子么？”她这次比较镇定。胡贝塔总是这样，明知道希望已经是低于1%，还是死命抓住不放。就像她化学64分仍不信，卷子发下来了还不信，用计算机按了几次也不信。最后还怪老师太吹毛求疵，不该抠着答案扣分。化学老师看着她，疑惑着，“哦？你是胡贝塔吗？”“啊！”胡贝塔眼前一亮，心里琢磨老师怎么会记得自己，“是啊！我是胡贝塔。”化学老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哦，你说化学竞赛班吗？呵呵，没位了耶。”胡贝塔佯装镇定地“哦”了声。为了表示自己的确很镇定，她跟老师要了成绩单来看。看到班上头号尖子林玥玢的79.5分，她笑了，“呀，林玥玢才79.5！”她用手肘拼命顶同班的一个女生，叫她也来瞧瞧尖子生的悲剧。
　　二
　　第二天早上到了学校，胡贝塔没有精神听课，一直到下午的化学课，她才听进去。她总是跟化学竞赛班的人借竞赛书，希望从中得到一些老师没有跟她讲的内容。因为，不放弃的话，只要还有1%的希望，她总要抓住——除非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件事才会放弃。在同学们眼中，她总是那么固执，固执得不可理喻。她那么固执是有原因的，可是她不说，生怕同学们笑她。像是一个600多名的同学，从未上过599名，却宣称要考前10名——这并没什么，重点是，那个人不会为此努力。即使努力了，别人也会认为那是自不量力。胡贝塔只是后者。可是胡贝塔不会理会他们，她要为父亲而努力，为了再赢得父亲昙花般的笑。
　　因此她很认真地听课，眼睛跟着老师跑，没有跑离黑板的范围。这就是说，化学课她从不看时间。可是她也不问老师题，很少问。每每下课后，老师都会被围在讲台上，围得密不透风。这时候胡贝塔总是很心寒，总感觉自己不够爱化学，所以不会钻牛角尖地提问——是的，钻牛角尖。她这样认为。“他们没有听课而已。”她看着讲台，“一定是这样，所以我才不会问问题呢。”每次这么想，她的心才能平静一会儿。后来又细想，是自己没有深入思考吧？不如去问老师一些问题？可是自己更加知道这个问题无关紧要——考试不会出的，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习课，她看着那三个化学竞赛班的人抱着竞赛书一摇一晃，脸上喜气洋洋的，像是在炫耀。他们脸上泛着金光，显得太阳般闪耀。至少，在胡贝塔心里这么觉得。她的心被他们狠狠揪住。可她自己那64分，又能怎样呢？把那个现在闪着金光的同学打下来么？呵呵，她也想。可她要怎么做？她只能默默地用五指挡住他们脸上闪耀出来的光罢了。
　　第二天自习课，她看到四个人去上竞赛班——这点逃不过她的眼睛，因为他们的光芒更闪耀了。胡贝塔不想记得现在已有四个人上竞赛班了，她不希望看到，而且，里面没有她。
　　她想，自己去买一本竞赛书吧！可是她不知道怎样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七个人去上化学竞赛班。他们的光芒把胡贝塔的眼睛刺疼了，她感到心里一阵酸痛。她趴在桌子上，明明没有位了啊！她感觉自己是那么愚蠢，竟以为班主任会让她进化学班！可笑！她，胡贝塔，一个刚刚考433名还在持续下降的中等生！她开始觉得自己原来真的是这么可笑和愚蠢！她倒吸口气，把气都埋在心里。哭？她才不哭，这样的蠢事哭给自己看就够了。
　　
　　三
　　是的，胡贝塔感叹过，在第一节化学课的时候感叹：我想要一间化学实验室，可是连进化学竞赛班的资格都没有！胡贝塔总感觉，这是自己讽刺自己啊！她累垮了，一件又一件的事，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她已经筋疲力尽。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呢？生物班也是，现在又是，难道433名就没有资格吗？她小声地说。我真像个游魂——对吧？是啊，在这里，只算得上一个游魂。她抬起头，看着那密布的乌云，没有想到快要下雨，只觉得，自己跟它们真像，只要一瞬间，就可以哭得噼里啪啦。
　　“其实，如果再努力，或许也不错呢？”她看着前方的喜报。
　　她希望父亲多看她一眼，她也希望父亲像以前那样对她充满信心，充满笑容。她想起父亲以前骄傲地向别人吹嘘：
　　“我家的胡贝塔！数学全年级第七！”
　　“哎哎哎，她还是前一百呢。”
　　“读的是A中啊，当然很厉害啊。哇，那里的学生，个个都是尖子……”
　　尽管她知道，这是初一的事。她也不喜欢别人吹嘘，因为这样让她很不自在。每次父亲这样吹嘘之后，她从没听别人赞美，只有沉默。她还记得有个亲戚总是低着头，板着脸弄茶具，然后很不情愿地给父亲斟茶。又托着脸，继续摆弄茶具。其实心里希望他快点走，因为昨天晚上忙着给自己儿子捣鼓出国留学的事，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这个儿子在亲戚中间是出了名的聪明，加上他爸有条件给他提供各种优质教育，所以他一直都是顶尖的，让每个亲戚都对他们家有点崇拜。也许是他习惯了被崇拜，觉得别人自不量力地在他面前炫耀是失礼，于是他不顾父亲还在胡侃胡贝塔的事，猛地吸口烟，站起身来，用沉重的声音说：“你今天中午不在这里吃饭对吧？好，那我就不做你那份了。”说完便踱步离开了。
　　父亲看了看表，10：49。于是会心一笑，“贝塔，你先在这里玩啊，我还要坐一下再走。”于是父亲翘起二郎腿，手盖在膝盖上，脸上怎么也藏不住笑意，就像一朵开了两个小时的昙花，忍住快要凋落的痛苦，非要把自己的美丽再多展现一会儿。那样的表情异常难看。父亲何尝不知道昙花的痛苦，毕竟胡贝塔也不再是那个年级前百了。可是他要为她展现她的美丽！其实胡贝塔心里清楚，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从前了，她只对化学有兴趣，元素周期表啊，化合价啊，她恨不得把它们写在手上方便背。
　　至于林玥玢，胡贝塔打死也不会跟人承认自己喜欢他。她不敢靠近他，可又很想靠近。纠结后，她决定不理他。她突然想起父亲来，不禁由衷生出一种恐惧。她可不想让父亲成为她的动力，那种忍住笑意的父亲，和现在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父亲。她决定要投靠化学，成为林玥玢他们那样总闪着太阳光的人，可是没有机会。没机会像太阳一样绕着银河系转，但把“绕着银河系转”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说不定能遇到太阳呢？
　　所以，她又开始了。她啃书，啃出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就像别人知道光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约是3×108m/s，可胡贝塔知道应该是299792458m/s。她没有告诉别人。像是她买这么多化学参考书自己啃，像是她那么努力只是为了要绕着银河系转。因为她以为银河系里总会开满昙花，至少不是像父亲那样。
　　发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