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朴素的院落,曾经群星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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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对于地处北京市西北角的北京大学,世人多半知道未名湖、博雅塔,而对燕南园却知之较少。
  其实,燕南园历史、人文气息浓厚,是许多大师级人物居住过的地方。那些名字如雷贯耳:历史学家洪业、向达、翦伯赞,数学家江泽涵,物理学家周培源、饶毓泰,经济学家马寅初、陈岱孙,哲学家冯友兰、汤用彤、冯定,语言学家王力,美学家朱光潜,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
  “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2018年是北京大学建校120年,笔者一个月里连着去了3次燕南园,追寻那些大师的足迹。

燕南园的由来


  1952年,新中国的教育系统推行高校院系调整。燕京大学与北京大学合并,北大迁到了原燕大的校址——燕园。而燕南园,便因位于燕园南部而得名。
  北京大学燕南园
  燕南园里多两层小楼,一色的灰砖外墙,附带小花园。4月末,园子里姹紫嫣红,生机盎然。
  这些小院编号从51号到66号,从燕大到北大,一直没有变更。20世紀50年代初,这里西墙北端向外延伸,多了编号为50号的新宅院。如今,在一些小楼门口,还能看到当年挂上的黑底白字门牌。
  除泥石砖瓦外,这些小楼的建筑材料多由国外运来,门扇窗框的木材是上好的红松,精美的门把手由黄铜制成;房间里铺设打蜡地板,楼梯设在屋内,屋角有造型典雅的壁炉;上下两层楼各有独立的卫生间,里面冷热水分路供应;每座住宅还有独立的锅炉房以供冬季取暖。
  “取的是美国城郊庭院别墅的模式。”《北大燕南园的大师们》一书代序中这样写道。

“住燕南园的一定是知名学者”


  早年,北大有句很流行的话:“知名学者不一定住燕南园,住燕南园的一定是知名学者。”也有年轻学生这样表达自己的梦想:“奋斗二十年,走进燕南园。”由此可以想象燕南园在北大人心中的地位。
  从西北角进入燕南园,走上一个长坡。迎面便是51号院,一幢二层小楼。一扇门半开半掩,庭院里草木葱茏。据介绍,这里原来居住过物理学家饶毓泰、数学家江泽涵,如今,这里是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的办公所在地。
  走进51号院,只见门廊上刻着4个大字——“美学漫步”——应是取自北大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的同名书籍。
  这幢20世纪20年代美式风格的建筑,灰砖外墙,室内装饰则是典型的西洋风,墙上挂着一些油画。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一层的会议室里会不时举办一些研讨会。
  沿着楼梯往上走,才发现这栋楼实际上是3层:一层是大会议室、3D影片观赏室;二层是研究院教师的办公室,以及一个小型会议室;三层是图书室和展览厅。在这栋有历史、有文化的美式建筑里办公,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51号院隔壁,则是有着两层小楼的66号院,这里曾是冰心和吴文藻夫妇的新居,他们从1929年一直住到1938年。当时在北京大学任教的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和妻子海伦是这里的常客。
  两尊石狮,仅容一人通过的青砖院门……走进燕南园57号院,豁然开朗,几株四季苍翠的油松格外引人注目。
  这里就是冯友兰先生居住过的“三松堂”。虽然饱经磨难,冯友兰在生命的最后10年。在“耳目丧其聪明,为书几不成字”的半盲状态下,仍通过口述、助手记录的方式写作。
  1989年,冯友兰身体状况日渐恶化,经常住院。他对女儿宗璞说:“我现在是有事情没有做完,所以还要治病。等书写完了,再生病就不必治了。”
  1990年7月,他完成共7册、总字数150万字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一书定稿。4个月后的11月26日,95岁的他从容离世。
  家学传承,在燕南园体现得尤为充分。冯友兰的女儿宗璞,是一位才华横溢、闻名遐迩的作家。2005年,她所写的《东藏记》获得第六届茅盾文学奖。

同行在未名湖畔的“小鸟”


  与57号院相邻的是58号院,同样有一对精巧的石狮子把门。
  这里居住过一家两代人,都赫赫有名:国学大师汤用彤和他的儿子汤一介。
  汤用彤自幼学习英文,后来学习梵文、巴利文.还通晓法文、日文。他在北大执教30多年,讲过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印度哲学史、西方哲学史、欧洲大陆理性主义、英国经验主义、逻辑学等课程。
  季羡林、任继愈在《国故新知:中国传统文化的再诠释——汤用彤诞辰百周年纪念论文集》和《汤用彤全集》两书序言中,都阐述了这样一个观点:自清末以来,由于种种原因,中国学术界陆续出现了一些国学大师,汤用彤就是现代中国学术史上少数几位能会通中西、接通华梵、熔铸古今的国学大师之一。
  汤用彤的儿子汤一介,从小耳濡目染,子承父业,从事哲学研究。他出版过《郭象与魏晋玄学》《早期道教史》《在非有非无之间》《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道释》等著作。
  2002年10月,汤一介向学校领导提出编纂《儒藏》的构想,得到了张岱年、季羡林的鼓励和支持。2003年教育部批准立项,北京大学整合文科院系的力量并联合有关高等院校和学术机构,正式启动了《儒藏》工程,汤一介任《儒藏》首席专家,另外有日本、韩国和越南等国家的学者其约500人参加编纂。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曾来到北大人文学苑,和87岁的汤一介先生促膝交谈,了解《儒藏》编纂情况。
  汤一介与夫人乐黛云伉俪情深。乐黛云是汤一介的同学,是比较文学专家,出版过《比较文学原理》《中西比较文学教程》《跨文化之桥》等书籍。她和汤一介共同出过一本随笔集《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是“连理丛书”中的一种。
  2014年9月9日晚,汤一介离逝,10月出版的《燕南园往事》,成了老人生前最后一部作品,也是汤一介、乐黛云夫妇与女儿汤丹、儿子汤双合著的唯一一本家庭回忆录,回忆自1952年搬入燕南园58号院以来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和五味杂陈。   汤家的故事在燕园里流传,而王力一家的故事也堪称传奇。
  著名语言学家、翻译家、诗人和散文家王力一生出版过40多部专著,在50多年执教生涯中开设过20多门课程,70多岁还学会越南语,能熟练运用7种语言。《古代汉语》是我们大学时都学过的教材,王力也因此名满天下。
  王力在燕南园住了整整30年。位于燕南园正中央的60号院便是他曾经的居所,如今是北大工学院的临时办公室。这是一栋高耸、廊柱巍峨的西式建筑。
  王力的几个孩子也各有出息,传为佳话:长子王缉志是四通打字机的发明人,小妹王缉慈是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的退休教授,王缉思曾任北大国际关系学院院长,王缉宪则是香港大学地理学系教授……
  一家两代人的记忆,都和燕南园紧密联系在一起。

薪火相传,灵魂永在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曾经大师云集的燕南园里,如今也有不少优秀学者在继续从事研究。
  经济学家陈岱孙曾在55号院居住过,至今门前还立有他的全身铜像。几年前,翻修后的55号院迎来了新主人——华人物理学家、诺贝尔奖得主李政道。
  56号院有着低矮篱笆、一排平房,视野较为开阔,这里曾经是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的学生、北大老校长周培源先生的居所,现在则是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所在地。
  自蔡元培起,北大就有美学教育和研究的传统。
  樱花树、白桃、玉兰、海棠、牡丹、芍药、竹子……院子里种了不少植物和花卉;天井里,一方石头和一丛竹子,给这个小院增添了些许江南韵味。一种美的意境油然而生,难怪在周培源时代,这里曾被誉为“周家花园”。
  “无论是老的学者还是年轻学者,都把做学问当作自己的生命所在、人生意义所在,我认为这是北大一个很好的传统。”在56号院满是书香的书房里,年已8旬的著名美学家叶朗先生告诉我们。
  他不知不觉就会聊起冯友兰、朱光潜、宗白华等先生:“当年周恩来总理讲过,像《黑格尔美学》这样的书,只有朱光潜先生才能够胜任翻译的任务。”
  叶朗先生告诉笔者,《黑格尔美学》两大卷三大本、《歌德谈话录》、莱辛的《拉奥孔》,加在一起大概有150万字,朱光潜先生花了3年时间进行翻译出版,而那个时候他已是80岁高龄了。“这是一种惊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一种人生境界的体现。”
  从冯友兰到朱光潜、宗白华,跟随着叶朗先生的回忆,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些风云变幻的年代,一位位先贤形象顿时鲜活起来。
  叶朗传承了先生们的精神:他不仅出版了《中国小说美学》《中国美学史大纲》《胸中之竹——走向现代之中国美学》等众多著作,还组织30多所大学150位专家,花12年时间编写了十卷19册1100万字的《中国历代美学文库》,更在这里创办了北京大学“美学散步”文化沙龙。
  至今,这个沙龙已经举办了20多次活动,每次有二三十个人参加,“举办美学沙龙,就是为了继承北大人文传统,请来的著名学者有科学家、艺术家,体现了文理交融。”
  四五年前。叶朗先生开始组织开设网络“审美和艺术”课程:“在北大讲课,500人的教室是最大的教室了,可是网络课就不同了,包括艺术审美、昆曲、敦煌、红楼梦等,加在一起,已经有2600个学校、64万人选课,你说这个面多大?这就是教育公平,了不起!”
  “这些朴素的院落,曾经是群星荟萃的地方,曾经是北大的灵魂所在。”2018年是北京大學建校120周年,一位校友这样写道:“燕南园依旧笼罩在康德宣讲灿烂星空的神圣光照之中,北京大学由蔡元培开创的人文传统没有中断,燕南园海棠依旧。燕南园,是北大当之无愧的象征,是一个民族值得珍惜的精神家园。”
  燕南园入口处,耸立着两座被龟驮着的石碑,据说是乾隆年间的物件,是从圆明园移来的,人称“花匠碑”。从清末到现在,这碑,已经见证了一个多世纪的时光,也是一种象征:在这个世界,有一种精神不死,有一种灵魂永在。
  燕南园51号,门廊上刻着4个大字:“美学散步”(李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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