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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5年大限在不知觉中来临,刘正琛却身体状况良好,他只觉得自己是“幸运”。但此时他却面临离开校园的沮丧。原本他已考上硕博连读,但在他硕士延期4年毕业后,老师们劝他不要再继续学业。“我很难过,还挺想继续待在校园里面。这么多年之后觉得没读博士挺庆幸的,因为和我后来做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
他依旧“不靠谱”,最近两个月误了两次飞机。“现在还是学习阶段,学习,反省,痛苦地改变自己。”他说。离开校园,尤其在新阳光慈善基金会成功注册后,刘正琛的慈善事业增长很快。2010年基金会直接资助583万,帮助了286个患者。今年前9个月已经以600万的资金帮助了305个患者,“今年肯定能超过1000万,直接资助的患者大约每天一个。”
人物周刊:我想知道拒绝掉100万的捐助,是出于公共组织对名誉的爱护还是出于你个人的做事原则?
刘正琛:我听了哈佛公开课,知道有边沁和康德两种不同看事情的方式。边沁会从功利主义,会从结果来看,评估结果;康德是觉得有些问题就是不能做,而不是说它有益无益。我也认为对于公益组织的原则是,有负面感觉的东西干脆就不沾,也不用费脑子做评估讨论。
后来一位前辈也说,你的团队里面有行贿的先例,那就会成为一种文化。如果项目没拿下来,就会觉得是没给够钱,这些事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这种事传出去,别人也会觉得这个机构不诚实,好多事情也没法说了。 人物周刊:说说那5年是怎么过来的?
刘正琛:一开始肯定是不甘心,过了一两年之后自己恢复得比较好。医生05、06年的时候也说恢复得比较好,可以长期生存。检查身体各项指标都不错,也就慢慢觉得不止5年。
过了5年,就觉得再有5年还是不够啊,最好是活到80岁。后来心理上也想通了,自己做到最好就好。02年到现在,看到各种意外,有的病友离开,有的患者做移植去世,有的自杀了。人生充满无常。很多事情是我们控制不住的,反正愁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还不如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一点,忙一点,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人物周刊:我注意到你们的价值观宣言是从圣经中摘录的一段话,你的信仰对你做的事有怎样的影响?
刘正琛:我是因为04年的时候,当时女朋友全家都信教,我就跟她一起去教堂。在06年仿仿走了之后,当时看到圣经有句话说,要爱自己的仇敌,不要去恨,不要去报复。当我试着那么做,我不可以爱他,但是我不恨他。当我不恨他首先受益的是我自己,所以我最先是通过这种体验式接触,再往后越来越发现从小到大我做人这方面确实是有问题的。
后来我就想起圣经里,耶稣说为什么你们只能看到弟兄眼睛里有刺,没看到自己眼睛里有梁木。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把自己眼中的梁木除去,然后再除去弟兄眼中的刺。这个时代大家也不指望自己的领导是个没有缺点的圣人。从那之后再发现同事有问题我有问题的时候,我肯定先把自己的问题给改好了,然后再去帮同事来改问题。
人物周刊:你说自己在大学前一直是个“功利主义者”,后来变成一个慈善事业的行动者,你的动力是什么?
刘正琛:好像是觉得,我应该做。两件事:念高中时有一次骑自行车左转弯,然后有一个卡车右转弯,面对面驶过来,当时大脑几乎空白了,我的肩膀把那卡车的反光镜给碰掉了,所以距离可能就那么一点点。另一个事就是得白血病,这几乎是一个不太可能活下来的病。去年我去美国参加美国血液学会的会议,我跟1960年发现这种染色体的芝加哥大学教授,还有发明治疗药物的医生合影,就觉得这真是一件挺奇妙的事情。
后来有时候就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吧,来到这个世上。可能上天给我的使命就是这个。然后从另外一个角度,回顾这10年来的历程,我的改变是很多的,比如我的人际交往圈,还有大家对我的认可,还有我自己的整个状态,比10年以前都好了很多。我觉得这个事业能让我更好。
人物周刊:听说你在这里是不给自己发工资的,生活何以为继?
刘正琛:个人的收入,在这里原来是一个月3000块钱的税后收入。今年11月份,人员工资超了,所以我还把我的工资停了。但我有一些其他收入,我从去年开始帮北京市民政局做研究课题,关于慈善公益组织的全面质量管理,这有一些研究经费。
还有去年一是南都基金会给年轻的公益组织负责人资助,每年10万块钱,6成个人工资,4成学习培训。这些加起来跟我之前那些同学比起来,可能也不会差太多?
人物周刊:你觉得10年之后,看自己跟其他人,活着的状态有何不同?
刘正琛:我后来看稻盛和夫的书,他说人生的意义在于提升自己的灵魂,让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比来的时候更好。这些我会更容易理解。比如这个人生意义。还有比如慈善是恒久忍耐与恩赐,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我觉得圣经、佛教里的很多东西,我会更容易接受一些。但是别的人,他没经历过生死的界限,没有在悬崖上走很久的话,他很难体会到。
人物周刊:从最初决定成立阳光志愿者组织到现在,你的想法和人的状态好像也改变了很多。
刘正琛:我亲戚曾经看过我的书跟我说,你希望将来也做成像台湾慈济那样,有自己的医院,自己的大学,能帮助很多人,助人的愿望挺好的,但是我能看到你有一种欲望在里面。欲望大了,超过自己能力就会焦虑,整个情绪和人际关系都会不好。所以这几年我真的是不断反省。我其实也意识到前几年写的那些文字,特别慷慨激昂,特别豪情壮志,我觉得我现在写不出来,那是我水平下降了,还是那未必就是一种很好的做公益的状态?
反省结论就是,我们要有个好的目标,好像王阳明先生所说,一个人是不是圣贤,不是他的多少决定的,而是他内心的纯度决定的。就好像炼金,很重的一块,各种杂质都有,那就是一块废铁,杂质去除掉你就是一块纯金。我们做公益,做好是第一位的,规模是第二位的,所以当没有规模这种压力,现在会放松很多。
人物周刊:说到慈善不能不提陈光标,你对他怎么看?
刘正琛:我觉得做慈善做公益,肯定是要引起公众的关注,所以我们才做这种推光头的行动,好玩,温暖,又有点叛逆,能够吸引眼球。过去,写项目计划书是公益组织之间的一种竞争,但是要引起公众关注,那就要跟一些娱乐新闻社会新闻去抢眼球。
其实我觉得陈光标给很多的公益组织提了个问题,为什么我们做了很多事情没有很多人关注,但是陈光标只要做一个事,媒体就会关注他。
我觉得我比较认同慈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行为方式。我也跟很多朋友聊过,有些人包括陈光标都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接受他帮助的人不感恩他?他会把问题归结为受助者的素质。如果对照那段话,你会发现我们做公益,首先就不应该求别人的感谢。更深层就是康德的想法,他比较极端:你因为同情心去帮助别人也是不对的,你帮助别人惟一的理由是这件事是正当的,所以就去做了。
某种意义上我们还要感谢受助者,可能因为某种幸运,我们有了帮助别人的一种资源,但是在人格上我们是平等的。第二,患者能把病治好,钱只是一个方面,医生也是一方面,很多因素在一块我们能看到患者好了,这个结果绝对不只是因为我们。因为患者有很好的结果,我们也受到一个正向激励,去继续做好。所以我觉得如果做慈善是为了得到表扬,他会越来越失望的,因为媒体不可能一直去关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