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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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看来,钗头凤不仅仅是一首词,更是一个故事,就从脚下,缓缓延伸。似是与他有缘,同为绍兴人。每次去沈园,我总会在那块石下伫立许久,不为别的,只为那错过的爱情和那弄人的命运。
  曾经看过安意如的《人生若只如初见》,那里有一篇写陆游唐婉爱情故事的鉴赏让我深受感动。她说,他原不是一个软弱怯懦的人。“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诗里的他是多么慷慨激昂,叫人耸眉动容;“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就连他的军旅生活,也是这般雷厉风行,让人肃然起敬。可是在他母亲面前,在他爱的人面前,他却都变成了懦弱的人,他守护不住自己爱的妻子,在母亲的胁迫下,只能休妻再娶。
  我忽然想起了《孔雀东南飞》里的那一对悲情小情侣。同是被母亲胁迫,同是休妻,不一样的时代相似的故事却类似地发生,这难道不让人觉得心痛吗?站在历史的末端,我默默地爬上布满沧桑的城墙,遥望那故去的时光。从两汉魏晋南北朝到隋唐两宋,多少岁月过去却抹不去那种女子绚烂到悲情的命运。难道所有真爱都只能被缅怀?难道所有情感在家族仕途面前都变得那么不可一击?自古女子就处在比较劣势的地位,是婚嫁时的谈论物,是男子的附属。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多可悲的三从四德,生生剥夺了女子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代父从军的木兰、凭才救父的缇萦、才华卓越的文君道韫、还有那般令人惋惜的玄机,奇女子是有,可终是不多。唐婉在她们面前,显得那么温婉恬静,柔弱娇然。在没有引进西方遗传学的概念以前,中国的传统是信奉“亲上做亲”,表兄娶表妹是天经地义的。民间有许多关于表兄妹的爱情故事,譬如嫌贫爱富撕毁婚约的,私定终身双宿双飞的。我国古代的戏文也是常常出现舅母嫌弃贫苦的外甥女这样的现象。可是陆母和唐婉,却是姑母嫌弃外甥女。无论唐婉做什么,都不能获得陆母的赞赏,不育这个不争的事实,只能让她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徒劳。古代的中国,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偏偏陆游是个极其孝顺的人,偏偏唐婉不能生育,偏偏他们这么相爱,偏偏悲剧就只能这样发生。怪谁?怪当时社会对女子的欺压?可是陆母自己也是女子啊;怪陆游无能守护不住自己的妻?可是在那个讲究孝顺讲究地有些愚孝的时代他只能听母亲的话啊;怪唐婉自己不能生育讨不了婆婆欢心?可是尽管当时的人们不懂,可近亲结婚本来就可能出现这些状况啊?真的要怪,只能怪命运把他们两人牵扯在了一起,却又生生掐断了这段爱。
  最终,他另娶王氏淑女,她另嫁赵家好男,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千年的期盼还是落了空。十年的时光流逝,他终于回到家乡,独自去了那个地方,那个他曾经魂牵梦萦的沈园。现在想来,也是冥冥中那份注定引领他去的,毕竟那里记录了他这么多年缩在心底的秘密,秘而不宣。在这空荡的沈园,他出神地缅怀着逝去的爱情,感伤着大宋颓败的江山,念着世事如流水一去不复回。可却在想起她的那一瞬间,又见到了她。她与她的丈夫,十指交缠,携手而来,绕过一池碧水,轻轻踏过花柳,却也踏碎了他的心。你说命运弄人吗?也许从一进园,她就看见了他。十年,他过得好吗?相见必会想念,但命运已不许他们想念,携手交缠,锁住自己的心。原以为不会想念,原以为十年的时光如刃磨去了岁月的棱角,把回忆埋在了过去。可偏偏心里的裂缝隐隐作痛,偏偏太过装得风平浪静只能让所有情绪一股脑儿蹦出来,倏地,重重压在你的心上。一个不小心眼神的交汇,就知道根本从未离别,因为那种心疼的感觉依然刻骨铭心。她得了丈夫的同意,遣人送来一杯黄藤酒,红酥手,请君满饮此杯。春风摇曳,却吹不起她的眼神,她不能望向他。丈夫同意送酒给他已是莫大的宽容,怎能再逾越?他也不敢过去叙旧,也许她现在过得很好,怎忍心再去叨扰她的生活。只是,我们原本真的以为我们是一生一世人,却没想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我要落泪了,因为这种从心底泛上来的悲伤真的太伤人。透过湿润的眼帘,那陆游转身提笔在墙上写下了一首“钗头凤”: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坚韧决绝的笔触,抵不过苍白无力的情。这首词,让我看出了他的无奈、无力乃至无可奈何,但在哀痛凄凉中却仍存有一丝理性的思维。离别是无可奈何,你遣人送来的黄藤酒我也已经享用,你细腻红润的手也显现了你婉丽的仪态。满园的春色不乏欣赏的人,对我来说却是物是人非。柳树如宫墙一般隔开了我们的距离,你让我觉得可望而不可及。许是那可恶的东风吹散了我们的缘分,让我们之间的感情那么快消散。喝下这一杯酒,散了十年的愁绪。三个错,层层叠加的恨意,可见他对他们之间感情悲剧的无奈。错已铸成,即便引咎自责也无济于事,我也只能含恨终身。无情之中透着深深的无奈,连我的心都像被划了一道口子,何况唐婉呢?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天哪,我好像看到了柔弱的唐婉对情感的全部宣泄,满满的怨恨,满满的激愤,所有遭受的苦难,统统都被倾泻。世界上的情都是薄的,根本抵不过一点点挫折,所谓人情,可怜可惜可悲可叹,再美的春光如何?只一场大雨就可以毁灭所有。黄昏来临,花儿落了,所有的情也随之凋谢。晚间的风吹来,拂过脸,吹干了泪痕,吹伤了心。独自一人斜斜地倚在小楼的栏旁,满腹的心事又是因你而起。我在想你,我想想你,可是好难,我不敢我害怕。如今我们劳燕分飞,人各一方,你也有了你的一生妻子,我也有了待我如宾的丈夫,曾经的日子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我念着你,因此常常缠绵病榻。你在遥远的边关吧,我听到了来自那里的号角声,那里冷吗?为什么我听到的号角声里透着丝丝寒意?我在牵挂你,却怕被人看穿,怕被人读出心思,只能默默把自己隐藏在黑暗的深处,咽下泪水,对着镜子,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每次读最后的瞒瞒瞒,我都能体会出不同的感情。最先我以为唐婉想表达的就是她对陆游的思念,后来我却发现这三个瞒字却是带了愤怒的。明明相爱却被人拆散,明明相思却不能表达,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邊。这种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曾经的种种恍然若梦。以为一夕的相拥而眠,是终生的厮守,到最后才发现厮守却是最难的情关。陆母一直觉得一个有才华又美丽的媳妇是导致儿子屡试不第的原因,所以悲剧,是从一开始就无意酿成的。这也不能怪陆母,毕竟儿子是她全部的希望,在那个年代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儿子。可她却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陆游屡试不第,只是因为性情耿直而得罪权贵,因为他血脉里流淌着诗人的梦魂,这一切与唐婉无关。陆母以为唐婉使儿子沉溺于儿女情长,耽误了自己儿子的功名,是那不贤德的妻。在她看来,儿子陆游只可以是国家的栋梁,从科甲正途入仕,绝不能做那儿女情长的贾宝玉!
  想想一生豪情壮志的陆游,唯一柔软的伤口也该是沈园了吧。唐婉和下一阙后忧思过虑,一年后郁郁而终。想来沈园,是他们两人这一生的思恋之地了。
  想想当时复杂动荡的社会背景,美满的爱情确实很难奢求。也是因为遗憾吧,因为所有人都希望美好的东西能够天长地久。只叹造化弄人,天意难合人意吧。我心里的钗头凤,或许并不是一种遗憾,而是一首最平和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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