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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湖日新月异,才俊层出不穷,每天都有新的故事上演,好一派生机勃勃……
不对,其实一切都不是新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老套的故事反复重演。剧本从来就只有固定的一个,只是演员换了一拨又一拨。少年意气、仗剑江湖、峰巅微笑、遭遇新人、落魄人群……一出经典的戏也就是一次避不开的轮回,英雄是这样,凡人也是这样,或者说英雄与凡人本来就是一个概念的两种表述。弹奏清远激越的“笑傲江湖曲”的是令狐冲,令狐冲又是谁呢?是不是每一个人在梦中发现的自我?
一柄快剑在风尘中轻叹:究竟是谁胜了?又是谁负了?为何引来苍天一场笑?
一
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竭力前行身影却不由自主一步步后移的我难道是到了人生的黄昏?
三十八岁,真是不知不觉的三十八年呀!世人眼里的我似乎一直是那个飘逸不群的江南才子,只有我自己能真切感受到岁月那不可抵御的消磨。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小毛孩子:朴永训、李世石、谢赫、李劫,他们真是年青的叫人嫉妒。尽管表情有的沉稳,有的兴奋,有的还略带一点嚣张,他们对胜利的渴望却毫无二致。年青人都是如此吧?以为赢了就能拥有整个世界。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心态,不觉得世上有什么阻得了自己前进的脚步,醉心于一场场胜局,把每一个击败过自己的对手深刻在心底,发誓要亲手用剑找回尊严。聂卫平、小林光一、赵治勋、曹薰铉,当一个个巨人终于在我面前轰然倒地,那种快感让我以为已经实现了自己的价值。现在,我却成了这些少年实现价值的一条绝佳途径——“去,把马晓春打倒,你就可以成名!”没有哪个少年拒绝得了这种诱惑,他们将我的人像置于庭院中,几千遍、几万遍地挥剑反复穿刺,为的是面对真实的我时能够一招制住我的要害。这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感伤,这是一个江湖人无法逃遁的宿命。
习惯失败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在失败后保持微笑需要的则决不仅仅是风度。我的笑是由衷的,没有一丝虚假。倒在后辈的剑下难免叫人尴尬,其实又有谁躲得过这一劫?我已经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先是超越前辈,然后是打倒同辈,最后还要压制后辈,不知是谁赋予我这么重的责任。如果最初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朴实少年,那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会平淡的多也安逸的多?
“名人十三连霸”,这个威风的有点吓人的称号是我如今仅有的不让人轻视的理由。从刘小光、聂卫平、曹大元到常昊、邵炜刚、罗洗河,所有值得一战的中国棋手都在这个舞台上做了我的配角。当今天的我已经把输棋当成一种另类的乐趣,所有痛骂我以及想痛骂我的人都还得不甘心地瞥一眼这顶现在在中国棋界还称得上分量最重的帽子在我头上的牢固程度。真有意思,年长者把年青人教训的无还手之力时,他们捶胸顿足地大喊“后继无人”,年青人把年长者打翻在地时他们又满腔沉重地喟叹“未老先衰”,我无论胜还是负似乎都能引来他们黄钟大吕般的深刻言论。在他们眼里,马晓春不是马晓春,马晓春是一面撑门面的旗帜,代表了一些很沉重的东西,或者是一件道具,要按他们设计的剧情摆放才好。
他们真的没有错,在这个时代,胜负早已经不只是你个人的私事,作为棋手,你每一次落子都会让无数人摇头叹息或是常舒一口气。只是他们没有真正的懂我,能承担起历史重任的是聂卫平,他是天生的战神,我呢,只是一个逍遥的散仙。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身份,魏徵做斗酒诗百篇的狂放诗仙固然不免滑稽,李白又哪里成得了唐太宗自省的“人镜”?
不能懂我的人自然也就不能懂我的棋,他们看到的只是棋盘上的胜负。现代人总是以结果论英雄,再华美的过程也没有几人愿意耐心欣赏。在我的心里,围棋不是一场简单粗暴的战争,她是行云流水,是一种飘逸洒脱的美丽。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喜欢日本人的棋,,而对韩国人不以为然。韩国人把围棋理解得太狭隘,也太直接,他们的棋里没有什么境界可言,露骨的叫人没有思考的余裕。以前我是擅长对付这种棋的,无论是老的曹薰铉还是少的崔明勋、金承俊,韩国人犀利但略显生硬的刀法我都能应付自如。唯一叫我头疼的韩国人是那个深奥的像佛一样的李昌镐,他应该是用另一个时空的大脑进行思维的吧,我总是摸不到他招法的节奏。不知道是韩国人的才智飞跃增长了还是我的疏懒遭到上天的惩罚,现在随便一个韩国小孩杀到阵前我都很难制住了,与他们过招总感觉发涩,莫名其妙地就把大好局面付之东流。可我下的棋仍是如当初一样的卓尔不群呀,难道是我对围棋的理解并不正确,那些韩国人才掌握了围棋的真谛?
我渐渐有些不明白这个世界了,当然也就捎带着不明白我的围棋。不明白的时间长了难免会产生一些厌倦,于是在不经意中我说出了类似“我从未喜欢过围棋”的话。有点头脑的人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就像赵治勋说他下围棋只是为了赚钱一样,我们表达的只是某一种心境下的某一些感受。偏就有人对这大惊小怪,在他们头脑中,一个棋手说自己不喜欢围棋无异于离经叛道,你必须时刻朗诵“我热爱围棋甚于自己的生命”他们才会满意。我知道这些人不是真正的懂围棋,不过我倒是很羡慕他们,可以凭自己的热情把一份热爱想当然地灌输在心底。围棋不是他们生命的全部,甚至不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们可以把围棋想象的无比美好。我不同,我选择了围棋,我就得接受她的一切——除了快乐也有枯燥。没有人可以对一项事物自始至终充满热情的,好象是一个叫张爱玲的女子说过:永远爱一个人和永远恨一个人同样的困难。我读懂了这句话,所以我可以洒脱,我不谈论永远。
但心中的渴望从未改变过,我那称霸天下的雄心依然炽热。只是我已经不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少年了,我不会把那份渴望写在脸上。我的不经意,我的洒脱或许只是一种伪装,我身体内流淌的其实是和曹薰铉、赵治勋他们一样的斗士之血,不过我比他们隐藏深得多,所以我不是一个俗人,所以我会在胜利时微笑,在失败时依然微笑。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二
是刀生锈了还是你的斗志生锈了?你好象已经很久不知道赢棋的滋味了。输李昌镐、输刘昌赫,输林海峰、输依田纪基,输朴永训、输李世石,输谢赫、输李劫……国外的输,国内的也输,年长的输,年少的也输。西湖十景中有一景叫“苏堤春晓”,你现在也该改名叫“输棋晓春”。
就这样让世人失望,该不会是你的本意吧?曾经你是围棋界的骄傲。不管是中国还是日韩,下围棋的人一提“马晓春”都会发出由衷的感叹:真是一个才子!你代表了围棋的一种风格,一种意境。
可是你固步自封了,你不再让人们眼睛发亮,在韩国的老将老当益壮,小将锐不可挡的今天,你没有成为人们期待的中国棋界的屏障。以前通过艰辛的努力建立起来的威势已经荡然无存,初出茅庐的韩国小孩也敢说:“马晓春没什么可怕!”
不要再谈你的境界,谈你对棋的理解如何高妙,在一张张失败的棋谱前说这些话只是一种苍白的辩护。既然围棋是竞技,既然你在棋界的崇高地位是通过无数次获胜堆砌而成,那你就不能故作轻松地说自己“超脱胜负”。
也许你会说自己只是个热爱围棋的赤子,没有想过去担挡那么多的家国重任,世人没理由对你要求太多。错了,既然热爱就得为之付出,缺乏责任感的人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大师。从你与围棋血肉相连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有无数快乐和无数痛苦将与你相伴。既然无可逃避,不如迎风而上,让自己的生命之火尽情燃烧,做一个大火中的勇者。
很多年前藤泽秀行就说:“第一曹薰铉,第二马晓春。”那时中国人还不清楚韩国也有下围棋的,曹薰铉充其量是个“乡下棋王”,怎么可以和才气逼人的你并称呢?而且排名还在你之前!如果一定要让你排第二的话,第一应该是赵治勋或者聂卫平才对呀!这一说该有二十年了吧?看看现在满头白发却元气十足的曹薰铉,再想想秀行老人的话,还有谁心存疑问呢?幸亏当时秀行还不知道李昌镐的存在,也不知道刘昌赫,否则他的“排行榜”上会将你挤到什么位置呢?
自负的你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席卷天下得“韩国三人组”的差距了吧?论才气,论韧性,论激情他们都比你犹有过之。没有对手是寂寞的,独孤求败一定是郁郁而终.但对手太多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因为棋界没有人比你拥有更多的对手。起初是打倒一个马上又来了一个,后来则是这个没打倒,那个又到了。现在更酷:连以前被你打倒的对手也一个个爬了起来,重新耸立成你前行路途上的高山。你是西游路上的孙悟空,要面对无数拦路的魔怪,即使把他们全部打倒也是枉然——他们都有后台,他们可以被击倒,但他们不会被消灭。况且还有几个是孙悟空无力抗衡的:如来、观世音、文殊、普贤……
其实你心中并不服气的,对吧?你一次次在失败时满脸的无所谓,你宁愿把极度的压抑留在心底,也不让自己的脆弱与世人相对。既然最初选择了这样的路,就要看得惯这一路的风景,是小桥流水还是滚滚黄沙你都得用心灵去感应那内蕴的风华。
还记得那些风尘中的故事吗?与聂卫平为“中国第一人”争锋、在小林光一的铁壁前苦苦沉思、撞入李昌镐步下的天罗地网……你的故事多彩多姿。但是你发现了什么吗?是的,你似乎从来就不是当然的一号主角。有了你,别人的传奇才引人入胜,你是每一个绝顶高手最好的对立面,而你自己往往被人忽略了内心的感受。因为叶孤城的存在,西门吹雪的风姿才傲然于世,紫禁之巅的决战才千古不变的流传世间。西门吹雪成为剑神,一个眼神就能让世人沉醉,可又有多少人去体会叶孤城的悲伤与快乐?你有叶孤城那招天下无双的“天外飞仙”,你也有叶孤城那被俗世红尘拨乱的心弦,所以你成不了不犯错的剑神,你的气质注定了你不可避免地要有战败的那一天。但你的神秘却永远叫人无法捉摸。
在一场场失利后仍面带微笑。有人斥你为“不思进取”,你仍还以微笑。是岁月磨平了你的棱角还是你已不在意那些表象?中日名人战上连负小林光一时的无助眼神,春兰杯上惜败王立诚的痛苦表情已成过往,赢过所有该赢的人,也输给过所有可以输的对手之后,你是不是已没有牵挂?
可是你怎么可以就这么逃避?纵使今天的围棋和最初的含义已有所不同,纵使你感觉自己的梦想已越飘越远,你也不能够放弃。如果要坚持自己对围棋的理解,最好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方式把对手击垮。韩国人这么做了,他们也做到了,那种怎么看也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行棋方式成为克敌制胜的最佳法宝。你可以不屑,但你得拿出不屑的理由。
人生于世即为勇士,因为每个人都得面对比快乐多很多倍的痛苦。大勇之人不以一己之感受改变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智者如你,当然深知这样的道理,你可以不说出口,但你心中不能没有那份斗志和执着。CCTV杯胜丁伟捧杯,联赛快刀斩落常昊,你的豪气仍在,今日的棋界仍然没有人敢轻视你。
外人的期许或是诅咒你也许已不在乎,在这刀光剑影交错的多事之秋,你该深问的是自己的心:是否一如当初对棋道的钟情?大勇者入世,大智者避世,集大智大勇于一身之人才能用出世之心境在俗世中成就英名。
会有人等的,等你的一声轻笑在沧海中响起,伴着明月升空。
三
那一把刀曾经叫做“风尘妖刀”,那一个人曾经站在世界巅峰。
现在宝刀已蒙尘,执刀的人默然挤在人群中淡淡看着别人在峰顶上高谈阔论。
英雄可以创造一个时代,时代也可以成就一个英雄。因为生在这样的时代,马晓春就只能做这样的英雄——不能一呼百应,只能独自高歌。聂卫平有过自己的时代,常昊将要拥有自己的天下,但马晓春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王朝。
历史有时是一场玩笑,她凭自己的兴趣给每个人一种定位。中日围棋擂台赛成就了聂卫平,也成就了中国围棋,甚至可以说它成就了今日韩国围棋的昌盛,但它也让很多人的梦想变得迷离。如果不是擂台赛,马晓春大概早就能够成为中国棋界第一人,他也许就会像曹薰铉在韩国的地位一样统领中国棋界一步一步虽然缓慢但却扎实地走向围棋的高峰。历史没有给他这样的机遇,横空出世的擂台赛让马晓春措手不及,还没能修炼到最高境界的他在一个个无比强大的对手面前品尝了无数失败苦酒,高傲的心态无可避免的遭受极强冲击,一个创造性正强的天才的思想在不合适的时机不情愿地多了深邃。
没能在最佳的时刻成为天下人的向往正是马晓春与李昌镐的差距所在,尽管他幼时的才名比李更为昭著。以后的日子里当李昌镐已经是天下莫敌的大英雄,只有马晓春还亲热的称他为“神童”,这其中是否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感伤?
所以当1995年马晓春荡平了天下,手执两块世界冠军令符,所有棋界人士都赞叹他终成大器时,其实那已经只是一次不重要的点缀。那时的棋界之巅早已是人声鼎沸,他只是证明自己可以和别人站的一样高,却无法证明自己能够站在比所有人都要高的地方。聂卫平没有拿过世界冠军,但他曾经比所有人都站得高,所以他在棋史上的地位肯定是马晓春所无法比拟。
或许正是历史的玩笑让马晓春没有成为中国围棋的领袖人物。在他最风光的日子里,他只是中国棋手的领跑者,他的胜利未必能让中国人笑到最后,他的失利也未必就叫人看不到中国围棋的希望。三国擂台赛、中韩对抗赛,他的表现都没有特别抢眼之处,远没有当初老聂的气概。妖刀毕竟是妖刀,他只是奇门兵器,可能在兵器谱上排到前几位,却不能在历史长河中挥洒出一腔厚重。
如果不是现在的中国围棋整体表现实在太过差劲,人们很可能不会对马晓春有什么苛求,如果中国围棋多几个获得世界冠军的人选,人们也许就把马晓春置于一隅。马晓春的战争是他自己的战争,他宁愿被冷落也不喜欢太多人臧否他的胜负对错。通常才子都是张扬的,马晓春却想拥有自己的空间,不被打扰,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思想。
很多人看出了马晓春的“妖”,但是很少人懂得他的单纯。棋内棋外他的思路其实都是简洁而清晰,看不懂他的棋的人其实是没有理解他的思想,看似复杂深奥不过是他作画的时候顺序不同于常人,每一笔每一划事实上都有迹可寻。“天外飞仙”并不是凭空捏造,只有心灵最净化的人才会使出这一招,李昌镐与马晓春性格炯异却能惺惺相惜或许就因为他们的心灵其实同样的不沾俗世尘埃。
胜与负是一个棋手摆脱不了的梦魇,置身于胜负的世界是一些人的幸运也是另一些人的不幸。马晓春的长处在于他能够在胜负之中巧妙的找到平衡。他胜时意气飞扬,却不忘形;他败时默然无语,但不沉沦。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人”,要承受一而再的失败打击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聂卫平正是心态的失衡才在棋艺之路上一泻千里,马晓春自我调节的能力显然要强很多,他遭受的重创其实比老聂当时要厉害得多——对李昌镐的十连败是任何一个棋手都难以承受的噩梦,马晓春要面对的决不只是棋迷与舆论的压力,自己的心灵压力才是最无法抗拒的,作为棋手的尊严和信心几乎被全部摧毁。能从这样的逆境中拔身而出,事实上他已经完成了一个大棋士的炼狱之旅。
围棋讲究境界,棋手水平的高低往往只在一些虚无缥缈间。但是围棋的深邃又在于水平高的并不一定总能取胜,所以会有那么多的豪杰泣血,那么多的竖子成名。在中日擂台赛开始之前,马晓春想要走的是一条千万人走过的登顶之路,在他发现自己被历史无情的开了个玩笑后,他的思想一定发生了一些本质的变化。从棋上可以看出他心境的转换——不追求霸气,要在随意中找到围棋的真谛。如果说真有什么“胜负师”与“求道派”之分的话,马晓春属于后者,尽管这未必是他的本意。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马晓春会有极为奇特的大起大落了。他会连续四、五项大赛一场不胜,也能突然发力拿下一个冠军。去年的“名人”卫冕战正是马晓春最低谷的时候,面对国内最强的挑战者常昊,几乎没有人看好强弩之末的马晓春,但结果是他3:2击退了强敌。也许换一个弱些的对手挑战,马晓春真的会拱手让出桂冠,因为他已经没有再连霸下去的激情了,可是来的是被称为“国内第一人”的常昊,所以他不能输。这就是马晓春的个性——绝不屈服于强者。他经常会在人们对他满怀希望时输的一塌糊涂,他也会在你认为他不行时胜的潇洒自如。“求道”的他不太在乎头衔的虚名,他要证明的是自己不比世上任何一个人差。这样的心态可能很多高手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常昊在天元卫冕战上0:2脆败于黄奕中也是因为如此吧?
连续输棋,而且是连续输给小孩子,现在的马晓春,当年的聂卫平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两人的输棋内涵不同,老聂是真的老了,做了那么久的偶像,怎么说也会累的不行,既然不能急流勇退,用输棋的方式卸去身上的重压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马晓春不是已经疲倦到了没有精力与后来者争锋,他是不愿把自己的气力都消耗在这种江湖上的砍杀中——既然已经有了李昌镐,自己再怎么拼也不会把天下拥于一人怀中,那就还不如另寻一种逍遥气概。清醒是马晓春的长处,也是他的不足。
是一直用看戏的心情悠游岁月还是在某个时刻再来一场爆发呢?马晓春把自己隐在人群中思索着,嘴角是习惯性的微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四
一张长长的桌子,一边坐着马晓春,一边是当今棋界几乎所有的精英。他们相互细细品味着,也品味着这深奥的围棋,深奥的岁月。
看着聂卫平那发福的有些臃肿但王者之气仍无处遮掩的身躯,马晓春有些怅然。这是他的青春印记。如果没有老聂,整个世界的围棋版图都要重写,马晓春的生命也将会用另一种方式去诠释。有这样的强者相陪走过这棋艺的旅程实在是一段传奇,所有自己不具备的东西都在他的身上体现,莫非是上天特意要安排两个互补的人给中国围棋,以此来探索什么样的风格更适宜在这片土地上成型?
与聂卫平是称为师徒、对手,还是朋友呢?都可以,又都不太合适。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外人无法体会的情感。当1995年的东洋证券杯上马晓春亲手击退聂卫平成为中国围棋第一个世界冠军时,一次期待已久的“交接仪式”完成了,两人都有种解脱感——聂的失落,马的欣喜只是一些附带的感受。
国内有老聂成就了马晓春,国外他的“教父”当然是小林光一。喜欢与马晓春开玩笑的历史这次没有戏弄他。试想一下,要是马晓春先遇到的是李昌镐这样的少年奇才,那他就会一直生活在阴影当中,因为时光将不给他扬眉吐气的机会。先遭遇前辈的小林光一让马晓春在那段被压制的无法呼吸的痛苦日子里总还可以找到希望。从输中盘到输两目,再到一目、半目,马晓春用他那特有的“自我安慰法”支撑着自己。终于等到了突破的那一天,这又像是天定的寓意——马晓春的第二个世界冠军正是从小林手中接过。
小林和老聂不同,他的游戏规则不是输一场就退出。当初无数人以打败小林为理想,他们中很多人在某一个时段实现了这个梦,但登上高山的人总还要回头下山,而高山却依然屹立在那天之一角。现在的小林仍可令每一个对手备感压力,去年富士通杯上他的神勇又让超越了他的马晓春跌回山麓。不过马晓春不在乎,他有自己的逻辑,已经征服了的用不着去一再证明,人生还有太多别的事情需要感受,拘泥于一道风景不是智者的选择。
冰冷的脸,热烈的心,李昌镐是围棋界的千古奇迹。马晓春看着奇迹长成,又亲手把奇迹培养成一个神话。人力再强是不能和神斗的,对于自己的失利马晓春找到了很好的借口。把李昌镐当作对手必定会下场很惨,和他接近的最好办法是和他做朋友。马晓春把这位“神童”网罗到自己的帐下,为自己的队伍效力。当不了“天下第一”,又没赶上做“天下第一”的师父,那就做他的教练吧,这是只有马晓春想得到、做得出的奇妙手笔。
从来没有谁像马晓春这样拥有这么多的强劲对手,因为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让每一名高手感叹。与他的交手似乎胜败已经不是最重要,至少表明自己曾有过一份值得记取的回忆。
很多人想不到的是马晓春的记忆力不好,或者说是他不愿在每一件事情上花费精力。对于胜负和对手,他只记得值得自己去记的。他曾说过芮乃伟从未胜过他,事实上这位“女子第一高手”很多年前就在一次国内大赛上让他俯首称臣。当有人特地找出当年的对局记录给马晓春过目,他的回答很平淡:我忘了,那样的比赛不值一提。在别人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像是在耍赖,马晓春说出来就好像本来就该如此。
记不清胜负的马晓春对一流高手的胜率其实不高,,他在围棋界的地位也许不只是凭战绩确立。输到无路可退依然叫人不敢轻视,轻灵飘逸的他原来还有一种别样的能量。这个世界究竟什么是永久的,什么又是值得认真的呢?马晓春不知道,他或许也无意知道。
世界上最可爱的花只有两朵,一朵在采撷者的梦里,另外一朵还没开放。马晓春不是还未开放的花朵,他是一个另类的梦境。梦里的笑是真正会心的笑: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